什麼是夢?
夢的本質真是絕對的虛無嗎?我不由得想起在大唐見過的遊方道士,他們高舉着算命測字的竿布,上面畫的黑白半圓彷彿兩條咬尾的魚旋轉不停。
那時我只曉得這叫陰陽兩儀圖。易經雲:“易有太極,是生兩儀。”這些年我道境精進,才逐漸領會其中蘊含的轉換妙理。
陰到了極處,就要轉換成陽,正如白天也會轉成黑夜。所以絕對的虛無必然轉實。
我閉上雙眼,官止神行,沒入精神世界無限深處,幻化出一幅奇特的畫面:無盡的歲月中,無窮的北境生物生出一個個夢境,宛如五光十色的氣泡紛紛揚揚升入虛空,又緩緩消散,不留絲毫痕跡。
然而夢無休無止,終於達到一個極限,虛無的夢泡轉化成實質的一點,誕生出了夢妖夜流冰。
無論夢境有多少種鮮亮的色彩,當所有的顏色溶在一起,就是黑色。
像冰花一樣的幽黑色。
一如夜流冰註定了一條尋求完美但又不斷毀滅的道。因爲你的夢中所蘊含的希望,可能正是他人夢中的絕望。這些彼此矛盾的夢交匯在一起,只能錯亂破碎。
如果精神世界像陰陽兩儀,分爲明暗兩重,那麼夢屬於暗,而我們平時的意念、神識屬於明。
當這幅畫面在神識中演繹了千萬次後,我忽然泛起一絲似明未明,似懵未懵的靈光,意念之指沿着這絲蜿蜒扭曲,猶如陰陽魚中那條裂縫的靈光,順勢一點。
精神世界轟然巨震,分割成明暗兩重。暗處化爲波濤洶涌、幽暗深邃的大海,海上的天空則空曠通亮,光明無限。
意念之指宛如矯夭飛龍,騰挪而上,將天空攪碎成一道道耀眼的光線;繼而奔投入海,大海彷彿銅鏡碎裂片片,殘片繼續分解,直到變成一根根幽深的水線。
整個精神世界化作了絃線,密密麻麻,跳躍不定,時而酣暢淋漓,壯闊豪邁;時而淅淅瀝瀝,纏綿悱惻,交織出世間最神奇最動人的韻律。
與此同時,肉身也不由自主地震動,感官衝破封閉,魅胎靈妙律動,絃線自主地通過體內那道靈魂之風吹過、連我自己都無法明瞭的軌跡,與精神的絃線水乳交融,相互振盪。
我是最中心的一點,這一點向四面八方輻射出肉神合一的絃線。這些絃線隨時可以轉換明暗,變化韻律,將我的肉身、我的精神化作熊熊烈日,悠悠雲霞,閃電鳴雷,狂風暴雨......
我心中一片狂喜,精神和身體的絃線共振,神識氣象術邁出了與魅胎結合的第一步。如今的絃線可稱爲肉、神合一的一元絃線,而這一元絃線也可以重新分化出類似陰陽兩儀般的兩元絃線,由律動演繹出天象般的弦象。
此時我的每一擊,無不包含精神、肉體的雙重力量。
一元絃線猶如蛛網緩緩向外延伸,初時像個稚嫩的嬰兒,爬行笨拙,漸漸地速度增快,靈活敏捷,到後來儼然已是動作自如的成年人了。
其中一根絃線轉爲幽暗,順着夜流冰精神觸手的痕跡攀爬,絃線不斷變化頻率,直到與那縷痕跡完全一致。
夜流冰依稀殘留的精神烙印溶成了我的烙印。
剎那間,絃線伸入一個深邃陰冷的空間。
那是夢潭!
夜流冰置身在夢潭中,千萬朵幽黑的冰花環繞周遭,無數彩色氣泡從他體內涌出,明滅幻生不斷。他臉上正露出一絲疑惑之色,理應在想爲何暗算我不成之事。
絃線在夢潭中化成一朵冰花,夜流冰似有所覺,向絃線的方向投去目光,但又毫無發現。
可惜一元絃線未至大成,否則便不是以我爲中心,而是以魂魄爲核心輻射絃線。那時絃線的軌跡才能真正千變萬化,無跡可尋。絃線所至,虛實互換,演化殺機。那時一旦捕捉到夜流冰的精神烙印,便能延伸而至,將他瞬間擊斃。
“這個林龍到底是從哪裡蹦出來的?”夜流冰蹙眉深思片刻,自言自語道,“倒是極有可能是林飛,只有這小子纔敢肆無忌憚地給我們搗亂。不過法術路子完全不對,他的精神力也沒有強到可以切斷我入夢窺探的地步。不是林飛的話,就是紅塵盟的暗子,但紅塵盟沒理由現在便和我們衝突。幸好葳蕤翡翠業已遣人秘密送出,否則平添事端。”
他擡首冷笑一聲:“反正明晨公子櫻就到,到時他也不會放過那個跳樑小醜,本王何必親自動手?”
過了許久,我見夜流冰始終瞑目調息,不再透露什麼有價值的消息。絃線便悄悄退出,收了回來,只在夢潭內無聲無息地埋入一縷我的精神印記,以便監測。
與公子櫻一戰的決心已下,我再將錦煙城諸事的千頭萬緒細想一遍,心中再無絲毫畏懼和遲疑。
迎戰這種高高在上的名門貴公子,既是當年出身卑微的年少心結,也是我與大唐的那個乞兒做最後的告別。
從此魚翔海底,鷹擊長空。
從此不亂本心如刀,斬斷過往羈絆。
“我有一柄刀,
深藏胸中難嘯。
何日干戈出鞘?
不問出處,
也難爭夕朝。
我有一柄刀,
久蒙黑暗塵囂。
而今映光長照,
了斷前生,
把歲月斬消!”
我長吟一聲,喚醒了熟睡的鳩丹媚。
“我要全力以赴,和那兩個小白臉大幹一場。你立即離開,遠赴瀾滄江。一來可以防止我被公子櫻纏住,夜流冰趁機對你下手。二來可在瀾滄江打探最新戰況,收集消息,爲我做足準備。無需多久,我就會北上瀾滄,與你會合,那裡纔是最終一決勝負的大戰場。”
鳩丹媚憂心忡忡地看着我:“你一人怎能應付他們倆個?”
“我的法術大有突破,再不濟也可逃走。”我摟着她安慰道,“別忘了還有天刑,何況夜流冰不敢輕易露面。放心吧乖寶貝,能幹掉老子的人還沒出生哩。”
“何賽花那裡呢?”
“軟磨硬纏恐怕時間來不及了,只有施展霹靂手段,用刑拷問。”我冷然道。
我們廝磨纏綿了一陣,定下聯絡方式。鳩丹媚重新改頭換面,悄悄溜出了怡春樓。
送走鳩丹媚,我心頭再無掛礙,正考慮去找何賽花,門外倏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林公子在嗎?”歷經幾十息的停頓,彷彿猶豫了又猶豫,敲門聲終於輕幽響起。
我腦海中恍惚映出何賽花嬌俏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