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首都,又是市中心,所以還是挺熱鬧的。
步行街非常寬,有點像國內的夜市,兩側搭有白色的賬蓬,一邊是美食,一邊是手工藝品。
羊毛地毯,牛皮錢包,皮靴,鹿茸,牛角製品,蒙古袍……大叔拉着馬頭琴,長調悠揚而蒼涼。
美食也很有特色。
“李定安,這是什麼,布茲?其實就是包子對吧?”
“真聰明!”
這就聰明瞭?
長眼睛的都會看。
剛翻起白眼,包子就捂到了嘴邊,於徽音笑眯眯的咬了一口。
“真香。”
“這是什麼,鍋裡怎麼有石頭?”
“就是石頭煮肉,蒙語叫哈拉霍格……不難做,但很費時間……”
李定安解釋了一下,又嘰裡咕嚕的說了幾句,老闆給他裝了兩份。他一個人吃一份,另一份分成三杯,一個女孩吃一杯。
“這又是什麼?”
“胡舒爾,油炸餡餅,肉的。”
“這個湯呢?”
“巴坦,你可以理解爲加了土豆、胡蘿蔔、白菜、麪粉、牛奶的羊肉湯。”
“這個呢?”
“翠灣,其實就是牛肉燉麪條,裡面有洋蔥和胡蘿蔔。”
“呀,還有抓飯?”
“蒙古和XJ接壤,有抓飯不挺正常?”
一路走,李定安的嘴就沒停下來過:一邊買,一邊吃,還一邊講。
範蓉越來越驚訝。
蒙語說的好只是其次,關鍵的是,感覺就沒他不懂的東西?
就比如現在:
“大叔,你這奶茶怎麼是牛奶熬的?”
“羊奶太羶!”
“沒麪粉,也沒大米,連羊肉也沒有……甚至連個油花都不飄?”
“外國人不喜歡!”
“那你叫什麼舒第採(蒙古國傳統奶茶,用牛油羊油或肉熬製)。”
大叔都被問的愣住了:你是來找茬的吧?
我也想按照傳統的方法做,但也得能賣的出去?
“你買不買?”
“買,吃了太多肉,正好來一杯解解膩。”
他還會講價,想騙都騙不到他。走了一路,他不停的說漢語,但那些攤販和老闆都誇他,小夥子漢語說的挺好,是不是在中國留學。
就沒人把他當中國人,太有意思了。
“他經常來蒙古?”
“第一次。”舒靜好咬着一塊牛肉乾,“說準確點,他是第一次出國。”
範蓉又愣住了:“不可能。”
她來蒙古都兩年了,一到假期就兼職做導遊,烏蘭巴托、乃至蒙古所有的景區轉了無數遍。但感覺,自己懂的還沒李定安懂的多?
“你別把他當普通人看……”
什麼意思?
愣着神,舒靜好“噔噔噔”的跑了幾步,從李定安手裡搶了幾塊油炸奶酷,又跑了回來,“要不要?”
範蓉搖搖頭:“剛纔,你說他是你領導?”
“他是老闆啊(實驗室、課題負責人),我是助理!”
“老闆……他負責什麼項目?”
“考古。”
“他不是學漢語言嗎,而且前年才畢業?”
“那是本科,後來又讀了京大考古系的研究生,現在研三。”
前年本科畢業,今年研三,這是……跳了一級?
關鍵的是,從漢語言到考古,跨度也太大了點?
還有更驚悚的:研究生都還沒畢業,卻負責項目?
思忖間,範蓉又突的怔住:“公派出國,學術交流……你們的項目是什麼級別?”
“暫時是部一級的項目。”
“暫時?”
“嗯,驗收評定的時候,肯定還能提一提。”
級別還能再提……部一級的項目以上又是什麼級別。
驚訝一點一點,堆滿了女孩的臉。
“他家裡……好厲害?”
“什麼呀?”
舒靜好好笑的看着他,“就普通的家庭。”
“啊?”
“不用啊,都說了別當他是普通人看。”
原來是這個意思?
無數的念頭飛進了腦海,範蓉眼波流轉:“他多大?”
“二十三!”
好年輕,還好看……
……
人的熱情和好奇感都是有限度的,轉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於徽音和舒靜好就覺得沒意思了。
黃皮膚、黑頭髮、黑眼睛,甚至大多數的都會說一點漢語,感覺沒什麼不同。以及大差不差的建築,隨處可見的中國元素,就連美食、特產,也沒多大區別,
像是到了內蒙的哪座城市。
本來想去彩房子那裡看一看,但李定安不同意,範蓉也不建議她們去。
畢竟不像市中心,治安肯定要稍差一點。
“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哪裡?”
李定安往遠處指了指:“蒙古最大、最高檔的購物中心,烏蘭巴托百貨大樓!”
不就是商場?
於徽音和舒靜好已經能預見到,可能還不如外面好玩。
果不其然。
剛下出租車,一股濃濃的中國風和熟悉感撲面而來。
舒靜好歪着腦袋,左瞅瞅,右看看:“這樓,怎麼那麼像京城的王府井。”
“像就對了:兩幢樓一前一後,都是五十年代的建的,而且是同一批設計師,同一批施工隊!”
“啊,我們援建的?”
“當然!”
說着話,四個人進了商場。
於徽音和舒靜好對視了一眼,滿臉都是失望。
海爾的冰箱,小天鵝的洗衣機,海信的電視,景德鎮的盤子和碗,潔麗雅的毛巾,三笑的牙刷,高露潔的牙膏……
外國的品牌也有,比如喬丹……不對,這個好像也是國產品牌。
上到二樓,纔會看到一些日韓品牌,不多,但都很貴,比一樓的貴好幾倍。
蔬菜水果也貴,一公斤辣椒合人民幣六十塊,是牛肉的兩倍,還是頂好的黃膘牛肉。
換成羊肉,則是三倍。
一顆拳頭大的蘋果二十,一斤白菜十二,一根黃瓜十塊。
“李定安,怎麼這麼貴?”
“全都要進口,當然貴。”
“從哪進?”
“當然是中國,所有的蔬菜水果,以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輕工業產品,都是從咱們那裡進。”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對我們的認同感應該很高啊?”
李定安想了想,吐了兩個字:“教育!”
飛機上的時候王永謙在,他沒好說:固然有歷史原因,比如被滿清奴役了三百年,也有政治原因,比如他們和北邊更親近。爲了去漢化,文化更是被閹割的稀碎,蒙古文化傳承還不如內蒙完整。 但李定安覺得,根子上就有問題。
當然,只是胡思亂想一下,反正他也不是很懂。
大致轉了轉,李定安帶着她們下到一樓,又從後門出去,又穿過兩道巷子,到了一條稍嫌老舊和古樸的街道。
三個女孩都驚呆了:這是什麼,古玩街?
於徽音和舒靜音吃驚的是:蒙古竟然也有賣古董的地方?
範蓉比她們更吃驚:烏蘭巴托她不知轉了多少遍,覺得沒有哪一條路,哪一條街是她不知道的,但這裡,真就是第一次來。
再一瞅,真就小的可憐:就一個小巷子,還沒五十米長,大致數數,也就十五六家店。門口也沒什麼牌子和標識,不進去,還真就不知道是賣什麼的。
“李老師,你怎麼知道這裡?”
“看旅遊攻略!”
“哪裡有攻略?”
“Tiktok(國外版抖音),賊好用!”李定安呲着牙笑,“還勁爆,要不要也幫你們下載一個?”
於徽音和舒靜好一起瞪他。
範蓉愕然好久,往店裡指了指:“李老師,這個我真不懂!”
意思是十有八九是騙人的,最好別進去。
“沒事,就隨便看看!”
李定安帶着她們進了店。
看店的是個小夥子,穿蒙古袍,戴禮帽,說的卻是字正腔圓的漢語:“你好,歡迎光臨!”
“Ингээдхарцгаая。(我帶他們隨便看看)。”
“隨便看,你是導遊嗎?”
“Тийм(是的)!”
“留學生?”
李定安點點頭:“Тэгээдчи(你呢)。”
“我在國立教育大學(師範類)歷史系讀書,還沒開學,幫我爸爸看店。”
兩人挺搞笑:蒙古人說漢語,漢人卻說蒙語,關鍵的是,還對答如流?
於徽音和舒靜好鼓着腮幫子:李定安又裝蒙古人?
關鍵是裝的賊像:小夥子說幫他介紹一下,李定安說不用,他來就行。
然後,小夥子的眼睛越睜越大。
就比如一件帶有典型的蒙元風格的鏨花銀盤,李定安從飾紋的起源,演變過程,以及涉及的歷史時期,從匈奴講到柔然,從柔然又講到突厥,又從突厥講到回鶻,然後講到蒙元時期……講的詳之又詳,清清楚楚。
別說範蓉了,連專學蒙古國歷史的小夥子都感覺沒他懂的多。
“兄弟,厲害,你在中國學什麼?”
“歷史,考古。”
“哪個大學?”
“京大。”
怪不得?
小夥子豎了個大拇指:“你這麼專業,導遊工資應該挺好高吧?”
“還行!”
李定安敷衍了一句,放下了銀盤。
於徽音瞅了瞅:“你怎麼不買?”
仿的,怎麼買?
李定安笑了笑,舒靜好又驚呼一聲:“你們看,青花大罐……好大?”
確實挺大,高五十左右,腹徑足有三十,胎骨厚重,器形巨大,紋飾繁密有序,胎色灰白堅緻。
畫的是童子戲水圖,人物生動,線條柔合,青花飾紋深沉而濃豔,還帶有不同程度的黑斑,底部無釉,但有旋紋,偶爾的地方能看到暗紅色的小點。
包漿勻潤,蛤蜊光也很亮,基本都符合元青花的特點。
別說,乍一看,挺真。
舒靜好張大了嘴,指了指黑斑:“錫光?”
李定安點點頭。
她又指指底圈的紅點:“火山紅?”
李定安又點點頭。
“元青花?”
李定安頓時就樂了:你想什麼好事呢?
舒靜好沒忍住,又看了看標籤:6000000000MNT。
她低下頭算了算:合人民幣,才一千萬出頭……好便宜?
東西要是真的,拿到國內能翻一百倍……
“買不買!”
買個頭?
“你別老做白日夢行不行?”
“元青花喛,本就是元朝燒製,出現在這裡不挺正常?”
正常個嘚兒?
它可以出現在總統府,可以出現在國家宮(蒙古國會大廈),或是國立博物館,但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裡,也不可能只賣一千萬出頭,更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能碰到。
也別覺得這裡是蒙古,東西看着也是哪哪都像,就以爲應該是真品……敢有這樣的僥倖心理,就等着傾家蕩產吧。
李定安按着她的肩膀轉了一圈:“好好看……我說的是櫃子裡,別看牆上那些掛毯和唐卡(藏傳佛教卷軸畫),看銅器、銀器、瓷器……是不是很眼熟。”
確實有點。
要是光看這些,感覺和京城的文物商店……區別不大?
嗯……京城?
舒靜好擡起頭,眼神直勾勾的,愣了好久:“潘……潘家園?”
“還好,沒算笨到家。”
這裡的物件,不管是銅的、鐵的,還是瓷的,包括牆上的彩毯,十件中有九件都是從潘家園進的貨。
國際倒爺嗎,倒騰點文物很正常。也更說不定,這家店就是中國人開的……
“怎……怎麼這樣?”
不然呢?
數遍全世界,就中國的文化傳承最完整,這兒與中國的淵源又那麼深。
關鍵是國人賊愛好這個,偏偏眼力都不怎麼行,卻賊自信?
不騙你騙誰?
李定安搖搖頭,繼續往下看。
看到幾幅唐卡後,他本能的停了下來。
一幅橫軸,質地好像是牛皮,寬一米,長足有三米,卷首畫着一男一女,立像,但沒穿放服。
畫的還賊形像,賊立體,不是一般的清楚。
之後,像是受了什麼刑罰,一男一女的頭顱、四肢、軀幹被分解開。再之後,甚至剝開了肚子,剝開了皮,掏出了內臟,取出了骨頭……
每一幅圖的旁邊還寫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梵文,更像是用血寫上去的。
掃了幾眼,三個女孩齊齊的往後一縮,感覺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太恐怖了,甚至有點噁心。
李定安卻看的津津有味,可能是嫌看的不夠清楚,又拿出了放大鏡。
一看就是十多分鐘,他直起腰,指了指標籤:“五億,能不能偏宜點?”
小夥子下意識的問:“誰買?”
“你覺得呢?”
那三個人躲的遠遠的,恨不得摟一塊。
“那就兩千萬!”
哈哈?
等於從一百萬人民幣直接降到了五萬。
看吧,這就是裝本地人的好處。
當然,也可能是李定安表現的太專業,小夥子覺得騙不到他。
當場付款,用的還是微信,李定安喜滋滋的把長盒夾在了胳膊底下。
又隨意瞅了一圈,他指指一幅正方型的唐卡:“這幅也包了!”
售價五百萬圖格里克,合人民幣一萬過一點,他也就懶的講價。
三個女孩一看,又瞪大了眼睛:依舊是一男一女,依舊是立象,依舊不着寸縷。
但這次更露骨:歡喜佛……而且畫的很是生動,小孩來瞄一眼,都知道這兩人在幹什麼。
眯着眼睛瞅了幾眼,範蓉心裡冒出一絲念頭:他怎麼盡挑這種稀奇古怪,還讓人不怎麼舒服的東西?
感覺有點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