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所有人的心爲之一凜,雖然鳳老爺子帶着笑意,但誰敢不當真?
守舊派,守的是什麼?
守的是傳統,不是那些蠅營狗苟的習性!
這一次發生的事情,雖然有驚無險,但也給他們敲響了警鐘。
曾經的他們看不上百工門,認爲他們不過是喜歡弄些噱頭,沒有手藝人的堅忍,也耐不住寂寞。
而他們對陸子安,更是又愛又恨。
那麼有才華,不悶頭好好多做些作品出來,偏偏全國各地到處跑,簡直浪費了上天對他的厚愛!
可是直到這一次真正遇到事情了,他們才發現他們與百工門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論反應速度,論光明磊落,他們望塵莫及。
如鳳老爺子這一輩的人,更多的是在心中暗暗拿後輩跟應軒他們比較。
百工門裡這些人,各有各的特色啊。
應軒自是不必說的,穩重大方,鎮得住場子,在外人面前溫和謙遜,在師弟們面前又很有大師兄的樣子。
丁浥塵沉穩大氣,遇事極有條理。
趙崇杉年紀雖小,心性卻極佳,與呂大推杯換盞,談笑自若。
尤其是鄒凱,年紀不大,倒是極會做人,周旋於各人之間,萬事全憑一張嘴,分外吃得開。
反觀他們的弟子孫輩,一個個各種放不開的樣子,真是怎麼看怎麼礙眼。
有人忍不住,端着杯子過來敬酒的時候,壓低聲音問道:“鳳老,我剛纔就一直在琢磨着,您第三杯酒那話,是不是……有點意思在裡頭?”
說話的時候,他朝應軒他們那一團梭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什麼話?”鳳老爺子端着酒杯與他輕輕一碰,神情頗爲愉悅,揚起一邊眉毛,倒也沒想賣關子:“哦,你是說……有教無類?”
“哎,對呢,就是這個。”這人在他對面坐下,微微傾身:“我怎麼都沒聽說過……”
鳳老爺子眯起眼睛,神情頗爲嚮往:“這是我一老朋友傳來的消息……陸大師正在編寫書藉,百工門的門規,就是有教無類!”
“嘶……”
之前氣氛太熱烈,他們也沒好意思問。
直到這時宴已過半,才終於逮着個空子,原本只是想驗證一下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卻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有教無類!
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再也不用擔心沒人收徒弟了,意味着更多的人能夠接觸到傳統工藝,意味着他們可以擇優而選……
但同時,也意味着,百工門的吸引力會更大,影響力會更可怕!
見他們都面色沉重地思索着,鳳老爺子捋着鬍鬚微微笑了:“別太擔心,經過我這段時間的觀察,陸子安這個人行事頗爲周全,他既然提出這樣的口號,自然會處理得當。”
“鳳老說的是,好像每一次,我們暗自狐疑的時候,陸大師就會以實際行動告訴我們思想的偏差,這,哎!”
“哈哈。”薛大伯搖了搖手,無可奈何:“沒辦法呀,誰讓我們腦袋轉的沒他快呢,到底是年輕人,這腦子就是靈活!”
鳳老爺子點點頭,半是玩笑半是點醒地道:“經過這件事,我算是看出來了,我家這些後輩啊,都太浮躁!你瞧瞧,根本經不起激,要是百工門真宣佈有教無類,我還真想把這羣皮猴子放百工門好好調丨教調丨教,不求出個應軒,哪怕出個趙崇杉也行啊!”
衆人樂呵呵地笑了起來,各自思緒變化萬千。
是啊,不僅外界的人可以進去,他們的人也能進去啊。
“不過在這之前,我們得保證今天這種事情不再發生。”薛大伯噙着淺笑,不輕不重地敲打道:“畢竟長偃可是星城,可不興內訌的,咱們得擰成一股繩!”
“哎呀,老薛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啊。”旁邊一個高高胖胖的大師笑道:“咱們什麼時候不是一股繩了,不但是繩,還是鑲了鋼絲的繩,剪都剪不開的!”
衆人鬨笑,心裡卻是明白,自此事過後,鳳家與薛家,真真正正從心裡接受了百工門。
從前他們也是繩,但卻是棉搓的,彼此之間總是不夠默契,不夠信任。
這百工門,卻是鑲在這繩裡的鋼絲,有了它的加入,整個長偃的工藝界便真正如鋼索一般,堅不可摧!
他們的思想,也是時候該轉變了!
這一晚,很多人都喝高了。
瞿哚哚帶人過來撿人回去的時候,正遇着鄒凱大着舌頭,攬着個胖子各種吹:“兄弟你是不知道,當時那小姑娘哎,非得找我你知道伐……”
“是是是,凱哥你威武霸氣,一統江湖……”
兩個醉鬼胡天海地地侃,偏偏也能搭上調。
“嘖。”瞿哚哚皺着鼻子,掃了眼陸阿惠:“阿惠,你過來,把鄒凱身上這人撕開。”
半醉半醒間,鄒凱眯着眼睛斜睨了她一眼,哈哈大笑,指着她和旁邊的柱子道:“兄弟你看,這就是那個看不上我的小妹咂!嘿,今天你對我愛理不理,明天的我……”
“MDZZ,不用明天了,你的人生今晚截止吧!”瞿哚哚一腳踹在他腿上,鄒凱直接撲進了陸阿惠懷裡:“把他扔湘江裡頭餵魚!”
陸阿惠表示很心累。
就阿凱這酒品,還是別想要追妹子了,傷腦子。
卓鵬把幾個醉鬼拖回車裡,禮貌地跟另一羣醉鬼告別。
按了按額角,頭疼地把這裡的進展給陸子安彙報了一番。
此時的陸子安,外界都以爲他還在西安,其實他已經到了杭州。
夜風從半掩的窗口吹進來,撩起紗簾,映襯着萬家燈火,美得不似人間。
掛了電話,陸子安將手機擱至一邊,重新拿起毛筆。
重新檢查了一遍前面寫下的文字,陸子安垂眸沉思着。
“怎麼了?”換了身衣服的沈曼歌端着一杯清水走進來,輕輕放在桌上:“太晚了,沒加茶葉了,免得你睡不着。”
“嗯。”陸子安點點頭,無意中掃了她一眼,怔住了:“你怎麼……”
沈曼歌指間拈着一柄圓扇掩脣淺笑:“好看嗎?”
“好看。”豈止是好看。
柔和的月光灑落在地板,灑在陸子安的心上,很清,也很涼。
沈曼歌一身紅衣嬌豔似火,長長的裙襬微微曳地,寬袖斜襟,腰封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
精緻又溫婉,美得像小溪流水一樣。
事實上,陸子安看得目不轉睛,迷濛得像在夢中。
總算是理智尚在,他輕咳一聲,強迫自己盯着紙面,補充道:“很好看。”
“我很喜歡漢服。”沈曼歌擡手微微一展,長袖盪出優雅的水波:“真的很好看,可惜如今很少有人穿它,我想將漢服傳承下去,讓越來越多的人瞭解我國的傳統服飾,子安,你覺得怎麼樣?”
這個可愛的姑娘,總是給他不同程度的驚喜。
陸子安感覺整顆心都軟得一踏糊塗:“你一定會成功的,我相信你。”
桌上雅緻精巧的玉雕香插,嫋嫋而生一縷暗香。
沈曼歌笑睨他一眼,放下扇子走到他身邊,左手攬袖,右手拿着石墨慢慢研磨。
“紅袖添香夜讀書。”陸子安脣角微勾,筆尖在宣紙上輕輕落下:“千古文人佳客夢啊……”
雖無青燈一盞,卻有燈光明亮,清茗一杯,香氣清冽。
身側有了陪伴的人,屋裡便有了溫暖,有了生氣,有了活力,有了詩情畫意,有了溫馨的情調。
煙微微傾斜,這體驗真是古雅美妙至極。
在這樣的環境裡,陸子安文思泉涌,一口氣將整頁紙全部寫完猶覺不夠,直到將這一卷寫完才舒了口氣,將筆輕輕放在筆架上。
之前不覺得,現在回頭看,才發現自己竟然一息寫了數張。
第一部分的文稿已經完成,只等明天校驗一遍後,確認無誤便可以寄給戴專家着手印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