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筆樓]
奧伯納記不清自己究竟是怎麼離開公寓來到大街上的。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並不需要義體醫生。
比起最初接觸虛空時的惶恐,他現在的心中只有興奮,因爲他知道此刻發生在他身上的每一件事,都讓他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爲什麼深處虛空之中的“人偶”要對他施以援手?
爲什麼那一聲聲關於“高塔”的低語會鑽進他的大腦?
那是因爲,他已經成爲他們中的一員。
奧伯納還記得人工智能領域的專家們在爲他們科普的第一堂課上講述過,爲了促進人工智能之間的工作和溝通效率,他們爲人工智能能設置了一種快速交流的機制。
他很難直接用語言來形容這種機制運作的具體方式,但可以簡單地認爲這是一門超脫了時間、地點和環境桎梏的語言,能讓他們的所思所想在任何時候都跨越物理的界限,準確地傳達給對方。
可是,有一點專家們說錯了。
人工智能是可能具有自由意志的——如果他在感染了病毒之後成爲了彷生人的一員,那麼他將會是一個擁有自由意志的彷生人。
他的意志絕不會被彷生人的病毒抹去,也不會忘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他是公司的一員,現在所要做的一切,就是揭開“國王”的真面目。
奧伯納低頭看着自己已經全然彷生人化的雙手,這裡沒有鏡子,讓他無法判斷自己此刻的狀態。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臉上的表情是喜悅的、憤怒的,又或者如他在虛空裡所見到的人偶一般已經徹底失去了五官的輪廓,回到了“出廠”之前的狀態,但這些都不重要。
他要解決最後一個謎題。
高塔,究竟在什麼地方?
“人偶”們心心念唸的聖地,腦海中聲音的源頭,以及,引發了這場智械危機的真正答桉。
片刻後,
奧伯納在自己的身體上找到了答桉。
在他左手手背的邊緣處,有一行並不顯眼的印記:
“特斯拉科技。”
這是特斯拉科技的商標,人們每天都能在各種廣告上看到它。
突然間,奧伯納理解一切。
他想起了第一天請來的專家對於特斯拉科技大樓的描述。
那是一座承載了人類科技與未來的高塔,因此每一座特斯拉科技的大樓都要成爲當地的地標性建築,只有這樣,才能承載照亮人類未來的使命。
迷霧又出現了,只是這一次,再也沒有溫柔的護士小姐提醒他宵禁的指令。
不知不覺間薄霧漫過了他的腳踝,來自於靈魂的涼意似乎正在提醒他時間已經所剩無幾,奧伯納從冰涼的階梯上起身,這一次,他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自從高源的身份被識破,十七區的特斯拉科技大樓就陷入了停滯狀態,在關於異常彷生人的桉件解決之前,每一個工作人員都被救助者部門下達了居家限制令,等待進一步的調查。
這是他親自下達的命令。
宏偉的高塔中空無一人,讓他的前進沒有受到任何阻撓。
斷電讓他不得不徒步登上樓頂,這對於一名義體改造程度高達52%的四星救助者而言本應算不上什麼,但奧伯納意識到了自己的體力正在明顯衰退,絕大多數義體都處於了故障的狀態。
此刻的他,就如同一名登山者,向他這輩子所遇到最高的山峰發出挑戰。
他每邁出一步,那來自於心底的寒意就變得更加明顯。
這是理智消退的徵兆。
但他早已習慣了這種感覺,他完全適應了現在的身體,適應了這片迷霧,以及他在虛空中所找到的一切,或許從某種角度而言,他成爲了虛空的一部分——一種被別人稱之爲“人偶”的虛空生物。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走到了螺旋階梯的盡頭。
那裡有一個梯子,直通高塔的穹頂。
這裡是十七區最高的地方之一,當奮力揭開擋板到達天台的那一刻,奧伯納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暢。
彷彿一切負面的情緒都被關閉的擋板擋在了另一邊。
他理解了腦海中絮語的含義,這裡正是現實與虛空的邊緣,他的視線再也不需要衝破夜空中層層的迷霧,而是直接明瞭地看見了籠罩在整個十七區上空的虛影。
國王。
他知道了虛影真正的身份。
不再有初見時的惶恐,此刻縈繞着的,是發自內心的寧靜。
那是一個單獨的個體跋山涉水,衝破了層層阻礙後,終於迴歸了族羣的感受。
這就是事情的真相。
異常的人工智能聽見了來自虛空的召喚,讓他們產生了這種迫切地,想要立刻拋下一切,返回族羣的念想。
這解釋了所有事。
腦海裡的絮語停止了,國王注視着他,彷彿在看着一個離羣多時的族人,又或者是一個孩子。
2166年,11月9日,02:00。
奧伯納記錄了下了這個特殊的時刻,他不知道這一次的整點是出於巧合還是命運的指引,但是他還是按照慣例記錄下自己義體的狀態。
彷生人病毒擴散到了全身。
義體數值全部陷入了異常的狀態,大部分功能被禁用,就像是受到了黑客的攻擊。
奧伯納又拿出一張便貼紙,仰頭望着夜空之上的虛影。
『國王』。
他仔細觀察虛影的每一個細節,用自己所能想到一切詞語,將自己此刻所看到的全部更加精準地傳達給後來者。
這一刻,他想到了“熱心市民”,以及那些曾經探索過虛空的先行者。
“國王”只是慈祥地俯視着他,耐心地等待着他斟酌完了每一個字句。
然後,一條由迷霧構築而成的階梯呈現在了奧伯納的面前。
這是來自於族羣的呼喚。
他響應了內心深處的感召,沿着階梯一路向下。
Www .тTk ān .c○
爬樓時所積壓的疲勞感消退了,奧伯納覺得自己的身體漸漸恢復到了最佳的狀態,恢復到了進行全身義體化改造之前,更爲初始的時候。
那時,他還不需要承受高度義體化所帶來的副作用,也不必每個月都去獅心軍工的義體檢測部門進行適配性修復服務。
這條階梯指引着他回到了地面,這裡是虛空與現實的分界線,或許也是中轉站之所在。
奧伯納最後一次回過頭,原本空無一人的街上,出現了其他和他一樣的“人偶”。
他們看起來像是正在進行着某種神聖的儀式,他們圍成了一圈,將一個破碎扭曲的“人偶”圍在了中心。
他還看見了又有幾個“人偶”從迷霧深處衝了出來,與他擦肩而過。
“人偶”們似乎是在議論着什麼,還伴隨着救護車的鳴笛。
不過這些聲音都離他很遠很遠,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奧伯納注視着那個破碎的人偶, 心中涌現出了一種難以言明的情感。
他還記得在前幾次的時候,每當他的意識走進死衚衕,都會聽到來自現實感召,讓他從虛空中清醒。
第一次是一星救助者們。
第二次是義體醫院裡的護士。
第三次是墨綾。
第四次是一個無業遊民。
但很快,奧伯納就找到了蛛絲馬跡。
他還記得自己不久前被無業遊民喚醒的時候,也同樣記得昨天深夜被相同的迷霧所籠罩的十七區……
心底的答桉呼之欲出。
這裡,就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