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裡。
隨着張桂芬的出現,一些議論忠勇侯府的聲音便也就消失。
除了齊衡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向她。
雖然如今的忠勇侯府看似有些落寞,但真要是見到張桂芬或是衛淵,她們的內心中,還是忍不住地欽佩與震撼。
不只是他們,就連民間都出現一種傳聞,說是忠勇侯府曾極盛一時,也代表着官家趙禎這一朝的極盡輝煌。
像是這等言論,多少有些‘誅心’與‘大逆不道’,但正所謂無風不起浪,民間很多聲音的出現,映射到朝堂上,就代表着不一般。
這時,齊衡熱切的站起身來,朝着明蘭打起招呼,“六妹妹,好久不見。”
她們彼此間,確實是許久未見。
自從衛淵被革職以後,明蘭就極少在勳貴子弟間走動,每日裡,不是陪着自家孃親養身體,就是陪着舅媽張桂芬照顧自己的兩個弟弟。
除此外,幾乎再無任何外人有過交涉。
明蘭輕輕點頭,算是給齊衡迴應。
後者當即開心地笑出聲來。
齊衡今日能來,全是因爲得知張桂芬宴請年輕子弟名流時,明蘭也會來。
於是,齊衡就拜託着自己的母親要了份請柬。
雖然齊國公府如今的確是沒落了,但不管怎麼說,他們的人脈還在。
張桂芬也不便拒絕,索性就讓他來了。
“見過張姐姐。”
“見過衛夫人。”
“.”
隨着齊衡話音剛落,其餘人也陸續站起身來,朝着張桂芬打起招呼。
就算衛淵被革職又能如何?
張桂芬在她們當中,永遠都是當之無愧的‘大姐頭’。
忠勇侯府落寞,只是他們看着落寞。
實際上,在那些朝廷大佬眼裡,忠勇侯府的輝煌,遠遠未到。
在那些熱情打招呼的人裡,榮飛燕更是站起身來,走到張桂芬身前,微微施禮,道:
“張姐姐,今日您怎未將壯哥兒與靜姐兒帶來?妹妹還想瞧瞧她們呢。”
“明蘭真是長得愈發好看了,連我瞧了都有些羨慕。”
雖說榮飛燕對齊衡有意,而她也能看出,齊衡對明蘭有意。
不過,這所謂的婚姻大事,尤其是上層人流的婚姻大事,從來都不是瞧男女之間是否真的中意彼此。
而是瞧雙方家世。
說到底,明蘭是因爲背後有忠勇侯。
不管那位忠勇侯日後如何。
但就目前來說,絕對是屬於忠勇侯府最爲削弱的一段時日。
因此,榮飛燕堅定認爲,在這段期間,她與盛明蘭爭齊衡,她不一定輸。
榮飛燕沒有什麼害人的心思,她覺着,女兒家想要找個好夫婿,都是爲了自己的將來,既然要爭,那就大大方方的爭便是。
可是她卻沒有料到,明蘭從未想過與她爭什麼齊衡。
擱在衛淵還未發跡的時候,明蘭擇偶的標準,可能更傾向於文人墨客。
畢竟,她身邊的男子,比如盛竑父子等,大多都是讀書人。
但現在,如果真的要讓她自己挑選,她寧願要嫁給一位武夫。
稍稍停頓之後。
張桂芬一一環視衆人,自有一種絕代風華的氣質脫穎而出,向她們緩緩開口道:
“如今家國不寧,官家龍體抱恙,我等相聚,不宜太過招搖奢靡,故而,今日只是邀請諸位焚香品茗,還望諸位見諒。”
聽到這番話,衆人連忙應聲,
“衛夫人(張姐姐)客氣。”
“這裡的茶是極好的,我常來喝。”
“平日裡山珍海味吃慣了,喝點兒茶水倒也極好。”
“.”
就算如今衛淵被革職,就算張桂芬自婚後名氣不如以往。
但她們這些人,還是不敢明面上得罪她,還是要捧着她。
這就是張桂芬,或是張衛兩家帶來的壓迫感。
而張桂芬聽到那些聲音後,內心不動聲色。
甚至,心中還有些無奈。
如今,就連市井中的販夫走卒,都知道討論當前的戰事,都知道議論哪個州府的百姓慘遭異族屠戮。
而她眼前的這些世家子女們,只是想着,在京城中,誰的地位夠高,要如何巴結。
甚至,就連齊衡這樣的男子,內心裡,想的更多的,還是自身功名。
怪不得前朝時期,被世人譽爲詩聖的杜甫就曾寫下過那麼一句話,【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而這話,張桂芬也只能在心裡說說。
畢竟,她也屬於‘朱門’裡的子女。
但或許因爲從小的家教不同,也或許因爲,與她最爲親近的兩個男人,衛淵與張輔,都是那種憂國憂民,甘願爲國戍邊,不惜辛勞的人物。
所以,在她心裡看來,正因爲自己是‘朱門’子女,才更應該去關注那些,即將被‘凍死的貧骨’。
——
皇城,宣政殿裡。
太子趙曦正在看着最近八百里傳來的加急戰報,是關於大名府的情況。
此刻,六部尚書、範純仁、韓章等一衆擎天柱石,都端坐在趙曦身前。
過了會兒,趙曦將戰報放在案桌上,面色平靜地詢問道:
“諸位,這份戰報,想必你們都看了吧?你們覺得,秦振能贏嗎?”
能贏嗎?
這誰敢說啊?
但是,自朝廷決定,要增兵大名府,想要在那個地方擊潰遼軍部分主力之後,他們就一直在等着大名府那邊的動作。
如今,秦振主動出擊,若能勝,必然振奮民心。
“殿下,勝敗如何暫且不論,但是依老臣來看,此戰必須要打,而且,我軍也必須要主動出擊,不能再一味被動挨打了。”
韓章緩緩開口。
自遼國南下以來,周國的軍隊,就一直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
如今,各地方軍隊好不容易緩過神來,確實該主動出擊了。
倘若大名府戰役功成,則可化被動爲主動,然後全面反擊。
“好,既然你們覺得,這仗要打,那就讓秦振放開手腳去打!”
趙曦雖然年齡還小,也或許是沒有親眼目睹什麼戰爭。
但不管如何,他是一位不怕打仗的儲君。
頓了頓。
皇城司都指揮使燕達緩緩開口道:“殿下,根據我司吏員傳來消息,遠在江南的衛侯,不日前給秦振將軍寫了封書信。”“信中的內容,是想提醒秦振將軍,某要因小失大,大名府一戰,應當要謹慎而爲,切勿過於激進.”
範純仁好奇道:“什麼叫做激進?”
燕達作揖道:“回範相,下官也不知什麼叫做激進.但這是衛侯原話,下官也只是敘述而已。”
趙曦臉色激動道:“衛少傅真是這樣說的?”
見狀,韓章開口道:“殿下,衛侯不在大名府,不清楚那裡的情況,衛侯是極力反對遙指前方戰事之事,如今,他遠在江南,不在朝中任職,卻過多幹預大名府之戰役,實在不妥。”
他這麼說,是不想因爲衛淵的一封信,而使秦振出現猶豫不決的情況。
這是爲將者的大計。
此刻,朝廷的態度,要極爲鮮明,必須要全力支持秦振的決斷。
否則,今後再有什麼戰事,衛淵一封書信過去,領兵的將領就要聽從他的意見,這像話嗎?
原本,聽到衛淵給秦振送書信這事,趙曦是有些猶豫的。
打仗這事,他這個監國太子,無條件信從衛淵。
因此,他心中產生一個想法,那就是讓秦振莫要着急。
但聽到韓章所言,他深以爲然。
“衛師常對我說,將領行軍在外,京城卻有人對前方戰事指手畫腳,不利將領作戰衛師給太子寫信,想必也是出於好心。”
“但這也有些遙指前方戰事的嫌疑了或許,衛師有些着急了。”
想到這裡,趙曦正色道:“告訴秦振,不惜一切代價,打贏首戰!要贏!”
倘若大名府首戰失利,對於全面抗戰,定會造成難以想象的影響。
待衆人議事後,有名御史大夫來到殿前參奏,說是忠勇侯府有結黨之嫌。
此話一出,包括韓章、趙曦在內,都是眉頭深皺。
這都什麼時候了?
說是火燒眉毛也不爲過了。
而且,遼夏南下,衛淵革職,張輔遇刺,這幾件事,都是緊密連在一起。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針對忠勇侯府?
趙曦將那御史大夫喚到殿裡,問道:“衛侯遠在江南,又犯了什麼錯?”
那名御史大夫跪地叩首道:“殿下,不是衛侯,是雁門郡夫人。”
忠勇侯夫人?
趙曦險些被氣樂了,“你倒是說說看,那雁門郡夫人乃是一介女流,她如何結黨營私?”
御史大夫作揖道:“官家龍體欠恙,國朝動盪不已,值此關鍵時刻,那雁門郡夫人竟在樓肆中宴請勳貴子女,意欲何爲?請殿下明鑑。”
趙曦皺了皺眉頭,“你是說,雁門郡夫人在樓肆中宴請賓客?”
頓了頓,他扭頭看向站在身旁的王安石,“王師,你若結黨,宴請賓客,會在樓肆當中嗎?”
王安石搖頭,“臣不會結黨,縱然是宴請賓客,也絕無在樓肆當中的道理。”
趙曦又看向那名御史,“你在哪兒哪座樓肆看到的?”
御史道:“趙氏茶鋪。”
茶鋪?
趙曦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伱結黨,就請人家喝茶啊?忠勇侯府倘若真有結黨之嫌,也該選擇在侯府中,莫不成,堂堂的忠勇侯府,連一些賓客都裝不下?”
御史愣神,糾結半晌,才又說了句,“可如今正值戰時,官家龍體又.”
趙曦極其不滿,“難道你不用膳了?不吃酒了?雁門郡夫人只是邀請一些人喝個茶而已,你怎麼就那麼閒得沒事做?”
御史懵了。
到了這份上,朝廷還不用衛淵,難道不是想辦他嗎?
我這順水推舟參忠勇侯府一本,對朝廷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嗎?
怎麼怨我呢?
趙曦連看他都不想看了,“滾吧。”
在御史離開宣政殿之後,他又下達了一條指令,
“自今日起,遼夏一日不退軍,就不準有御史參前方領兵作戰之將領!”
“本宮年幼,無法親征遼夏,但是,本宮絕不希望,前方將士爲國朝浴血殺敵,在後方,還有一些人,不知所謂!”
——
嘉佑八年,二月二十七日。
大名府。
秦振率三十萬大軍突襲遼軍大營。
耶律信先雖然早有防備,但面對大周軍隊的衝擊,仍然損失慘重。
在大名府苦心建設的諸多城寨,盡被大周軍隊毀於一旦。
此戰,遼軍傷亡三萬,大周傷亡一萬餘,乃三國第一次全面戰爭爆發以來,大周軍隊打得最有優勢一仗。
此戰,大漲大周軍隊士氣。
正當遼軍後撤百里,大周軍隊打掃戰場,收拾箭矢、兵刃與屍體期間。
秦振一直在與諸多將領商議接下來的計劃。
有人說,此刻,應當一鼓作氣,全面殲滅耶律信先主力。
也有人說,應當將耶律信先所部蠶食殆盡,不能給他們任何喘息之機。
然而,在衆人眼裡看來,行事極爲激進的秦振,卻宣佈就地駐防,嚴密箭矢遼軍一舉一動。
不打算在短期內向遼軍展開較大的殲滅戰役。
對此,諸將多有不解,
“秦帥,咱們明明打贏了,爲何不乘勝追擊呢?”
“這要是傳出去,還以爲咱們戰敗了呢!”
“是啊,兵家最忌再而衰三而竭若此時不去追擊,只怕會錯失良機啊。”
“.”
聞聲,秦振笑道:“諸位將軍,你們之前,不是還勸本帥莫要激進麼?怎麼現在倒是不勸了?”
有將士抱拳道:“秦帥,此一時彼一時啊!”
秦振突然將衛淵的書信拿出,開口道:“本帥知道,你們當中很多人,都是被英國公一手提拔上來。”
“你們都很清楚,無論是英國公還是衛侯,都很擅長揣摩敵意。”
“衛侯說,那耶律信先作戰穩重,就絕不是一句虛言。”
“我們能夠想到的事情,耶律信先豈會想不到?窮寇莫追的道理,諸位應當比我瞭解。”
“此前,我決議突襲遼軍,是因爲你們想不到,耶律信先更想不到。”
“但此後,耶律信先一定會想到,本帥急於功成,定會追擊,是以,此刻休養生息,按兵不動,待大軍匯合,纔是正理。”
他的目的已經達成了,那就是要一鳴驚人。
這場戰役打贏了,今後,軍方武將裡,就永遠會有他的一席之地。
誠然,擴大戰果意味着擴大功勳,可那樣做得代價太高,未知風險也多。
既如此,又何必追敵?
秦振認爲,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許多了,只要無錯,就是功。
待衆人退出大帳後,他又繼續看着衛淵曾給他寫得這封書信,喃喃道:
“衛兄,說到底,此戰之功成,要多謝你。”
“如若不是你,我也不敢出奇兵,以奇勝穩固然奏效,但這效果,僅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