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架閣庫,
房間中,
存放案牘檔案的木架林立十分擁擠,
兩排木架間也就能容兩人通過。
房間外的走廊中,一行四人腳步匆匆快速的朝這邊走過來。
來到門口,
“啪~”
銅鎖被打開。
“吱~”
十分有份量的木門被從外面打開。
“兩位內官稍候,下官這就進去將案牘取出。”
“陛下催得急,還兩位大人請快些!”
“是!”
隨後,兩名官員邁步走了進來。
二人唸唸有詞的沿着如林一般的木架走着,很快在一處站定。
不一會兒,
兩名官員便抱着幾捲紙走到門口。
“這麼快?”
“回內官,庫裡用周湛周大人所創的千文架閣法有些年了,各類案牘井然有序,自然尋得快。”
“好!”
“請隨下官去門口登記用印。”
“請。”
“吱~”房門再次被關上落鎖。
皇帝處,
從架閣庫取來的文檔已經被拆開,放在桌子上。
翻閱紙張的聲音不時傳來,
那是兆子龍和兆眉峰正在展開一張張有着獨一無二,用千字文編號的文檔。
“陛下,何灌到了。”
“嗯。”
很快,穿着甲冑的何灌走了進來。
“臣,何灌見過陛下!”
皇帝頷首,朝一旁擡起頭的兆子龍擺了下手。
兆子龍走上前來,伸手作請的姿勢:“何大人,這邊請,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下。”
半刻鐘後,
兆子龍在皇帝一旁輕聲說了幾句後,來到何灌跟前:
“何灌大人,陛下命你去殿外等等。”
“是!”
話畢,何灌走到殿外站定。
內官通傳聲中,
徐載靖在殿外站定,朝着一旁的何灌點了下頭。
“五郎,陛下命你進去。”
“是。”
當徐載靖邁步進殿的時候,
之前內官搬來的所有文檔已經被收拾完,
只有幾張紙放在皇帝御案之上。
“見過陛下!”
看着躬身拱手行禮的徐載靖,皇帝朝着想要邁步過去的兆子龍擺了擺手。
“嗯,平身吧!”
“謝陛下!”
“你小子去年押送白高降人歸京的時候,路上可有白高匠人離開隊伍?”
徐載靖沉吟片刻,拱手道:“回陛下,有!”
聽到此話,兆子龍和徒兒對視了一眼。
皇帝:“繼續說。”
徐載靖:“一天傍晚用飯時分,有工部官員帶着印信進營,領走了一家白高匠人!小子記得那日營中主將稱呼那工部官員爲‘甄大人’。”
徐載靖說完看着殿內衆人的表情,一時間不明所以。
皇帝拿起御案上的紙張遞給一旁的大內官後,朝着徐載靖擡了下下巴後,道:
“你看看是不是這封印信。”
“陛下,那日印信只有當時營中主將看過,小子並未接手此印信,看不出是不是這封!”
“你小子倒是個守規矩的!”
皇帝一邊說着,一邊將大內官捧着的紙張拿了回來:“可還記得那‘甄大人’的樣貌?”
“回陛下,當日天黑只是就着火把看的!甄大人他要是站在小子面前,小子定然能認出來!”
“嗯!去和眉峰說一說,讓皇城司畫一幅畫像出來!還有,讓門口的何灌該幹嘛幹嘛去。”
皇帝吩咐道。
徐載靖神情一愣,來不及多想,趕忙拱手應是。
隨後,
徐載靖跟在兆眉峰身後走出了大殿。
路上,
“兆”
徐載靖剛說了一個字,就看着兆眉峰朝他微微搖頭,並看了眼前面的小內官。
徐載靖會意,後面一路無言,
直到進到皇城司設在宮城內的院子,徐載靖見左右無人,這纔開口:“兆大哥,這是出什麼事了?”
兆眉峰面色嚴肅的點了下頭:“靖哥兒,司中潛察卒密信來報,說荊王封地出現了白高的鐵藝!”
徐載靖眼睛一瞪,驚訝道:“啊?!”
兆眉峰肯定的點了下頭。
“所以,陛下才查看了我等回京的存檔?”
“不錯!”
“而且方纔陛下想讓你看的那封印信,陛下命人去工部查過了,沒有用印的記錄。”
看着徐載靖疑惑的樣子,兆眉峰繼續道:“各部大印事關重大,用印都要兩人以上在場,並記錄在案的。”
徐載靖皺起眉,點頭道:“也就是說,整件事.都是假的了?荊王派人假冒朝中官員提走了一家匠人?”
兆眉峰搖頭:“不,那印的真假還要專人用水晶鏡仔細甄別!是不是荊王派人也要仔細查探。”
徐載靖點了下頭後,猛地看向兆眉峰,急聲道:“兆大哥!陛下那裡有了印信,要是有人得知陛下查了存檔,豈不會打草驚.”
說着,徐載靖看着兆眉峰的神色,遲疑道:“這是引蛇出洞?”
兆眉峰讚許的點了下頭。
“兆大哥,陛下爲何不直接褫奪了荊王封地.”
聽着徐載靖天真的問題,兆眉峰搖了搖頭,道:“荊王乃是宗室,出身尊貴,沒有如兗王那般的鐵證,陛下也不好直接褫奪封地。”
“奪了,便是同室操戈,容易讓朝中宗室心中不穩。”
徐載靖道:“有這白高鐵藝出現還不夠?”
“不夠!荊王說是別人栽贓,或是.陛下栽贓,該如何?”
說着,兆眉峰深吸了口氣,看着徐載靖道::
“更重要的是,收復白高後的這些日子,一直有朝中勳貴進言,想要陛下乘勢收復燕雲十六州!陛下也頗爲意動!而荊王、潭王所在東南正是臨近蘇湖.”
徐載靖點下頭道:“那裡是我大周的產糧之地,糧倉之一”
兆眉峰道:“不錯!每年最少送四百多萬石的糧食啊,一出問題汴京都要被掐住脖子。”
“可惜,北遼和金國這些日子雖有交手,但規模太小,還不是我朝出兵的良機!而我們不知道哪一場戰鬥演變爲兩國死鬥”
看着徐載靖看過來的眼神,兆眉峰點頭:“靖哥兒你想的不錯,就是師兄他送來的消息。”
聽兆眉峰說完,徐載靖嘆了口氣:“陛下是怕萬一清算荊王分散了精力,可能錯失收復燕雲十六州的良機,還可能會讓蘇湖地區減產,累及京城激起民憤?”
“對。”
說着,兆眉峰看了眼徐載靖道:“如今陛下有了皇子,又收復了白高,愈發想着給殿下留下一個大大的天下了。”
看着點頭的徐載靖,兆眉峰繼續道:“靖哥兒,你可有什麼別的要和我說的?”
徐載靖皺眉,疑惑道:“兆大哥,什麼別的?那日和張大哥喝了些酒,心中記得那人的樣貌,別的也就是方纔所說的了。”
兆眉峰欲言又止。
這時,門外傳來吏卒的聲音:“主事,司裡畫像的畫工來了。”
“進來吧!”
聽着徐載靖的訴說,畫工費了不少時間才畫出了讓徐載靖點頭的畫像。
事後,
就着西邊的落日,
徐載靖離開皇城司院子前,道:“兆大哥,我這出去了怎麼說?”
兆眉峰:“就說殿下召見。”
宮外,
傍晚,
柴家院落,
柴錚錚坐在柴夫人身邊,和喝消食飲子的柴家主君一起,看着正在收拾桌子的女使。
柴夫人側頭笑道:“錚錚,怎麼,不回自己院兒?”
柴錚錚搖了搖頭:“女兒暫時還不想回去。”
說着柴錚錚還看了眼父親。
正在喝飲子的柴家主君一愣後,放下裝飲子的瓷碗,道:“好,那咱們就出去轉轉。”
一家三口出了屋子,
柴夫人朝着身後的貼身嬤嬤揮了下手,會意的嬤嬤便將跟着的女使們攔在了後面。
走進花苑中,
待周圍沒人後,柴錚錚道:“父親,您這一進宮之後,回家怎麼面色有些難看?”
柴家主君面帶笑意,疑惑的看向了柴夫人,眼中滿是‘這麼明顯麼?’的神色。
柴夫人看着自家官人道:“孩子大了,自然能察覺出來!不止是錚錚想知道,我也想!”
柴家主君臉上笑意逐漸消散,沉聲道:“好吧!今日陛下召我進宮,乃是問了白高工匠的事情。”
看了妻女一眼,柴家主君嚴肅繼續道:“有人假冒工部官員,藉着咱們家的名號,在白高降人進京途中帶走了一名白高鐵匠。”
“啊?”
柴夫人瞪大眼睛控制不住的驚呼了一聲,用力抓着自家官人的衣服,才讓自己沒失態。
“這”柴錚錚欲言又止。
柴家主君只是重重的點了下頭。
“那,官人你怎麼和陛下說的?是誰幹的?如此用心惡毒!”柴夫人扯了扯柴家主君的衣服,趕忙問道。
柴家主君嘴角帶着嘲諷的笑意,似乎在嘲諷辦此事之人。
深深舒了口氣後道:“好在不論是勇毅侯府還是寧遠侯府,都沒有將定州烏金碳的事情告訴別人!”
“那辦事之人也只知道匠人重要,卻不知道定州的烏金炭更加重要!”
“而定州的烏金碳,每月產量都是勇毅侯府、拓西侯府和咱們家三方一起查看的。”
“只要沒有這烏金碳,白高鐵藝出現也不過是曇花一現!”
柴夫人皺眉:“曇花一現?官人,白高鐵藝出現了?在哪?”
看了眼柴錚錚,柴家主君輕聲道:“荊王封地!”
柴家主君說完,柴錚錚蹙眉問道:“父親,沒有定州的烏金碳,荊王封地怎麼會.?”
柴家主君道:“先前運到京城的一批定州烏金碳,陛下覺着很好用,便賞賜給宗室各家不少。”
“呵呵.”
不知想到了什麼,柴家主君輕笑着搖了搖頭。
柴錚錚面帶擔憂的看着柴家主君:“父親,怎麼了?您.笑什麼?”
柴家主君看着妻女擔憂的眼神,笑着擺手道:“沒事,我只是想起陛下今日說的一樁趣事。”
沒等柴夫人和柴錚錚發問,柴家主君欣慰的收起笑容,道:“陛下問起的這樁事情,徐家五郎靖哥兒也知道!”
聽到這話,柴錚錚的眼睛一下子瞪了起來。
柴夫人看了女兒一眼,疑惑道:“官人,這有什麼有趣的?歸京時靖哥兒就在隊伍裡呢!”
柴家主君笑了笑:“此事,張家小公爺張方顏的親兵是知道的,這親兵因爲成親如今也在汴京,借咱們家名號這事,也是這位親兵複述的。”
柴夫人:“所以?”
“陛下問徐家五郎的時候,沒有說這官員借了咱們家的名號,只說了那假冒官員的事情。”
柴夫人感受着另一側的女兒,猛然間握緊自己胳膊的手,趕忙道:“這,這靖哥兒豈不是欺君了?這,他以後怎麼辦?”
一旁的柴錚錚連連點頭。
柴家主君看着關切的妻女,笑了笑道:“據陛下所言,張家的親兵說的是,當晚徐家五郎和張家小公爺喝了不少酒,許是喝多了酒給忘了。”
柴夫人和柴錚錚鬆了口氣。
柴家主君繼續道:“但下午的時候,徐家五郎和皇城司吏員復原假官員樣貌的時候說的.說的甚爲詳細。”
“哎呀!這,傻孩子!哪需要他這麼給咱們家避嫌啊!”
柴夫人有些着急的說道。
柴家主君認同的點了下頭後,看了自家姑娘一眼。
“怎麼,官人,你覺得靖哥兒是因爲咱們家錚錚才.”
聽着柴夫人的話語,
柴家主君沒承認,只是笑了笑:“陛下有這個意思。”
看着一旁女兒有些失落的樣子,柴夫人道:“官人你還笑!這可關係着人家孩子的前途!”
“陛下能將此事和我說,便是心中沒有芥蒂,你們倆不用擔心。”
“我面色難看,原因也是以後想什麼辦法,在東南怎麼再給陛下多購買些糧食而已。”
看着妻女二人沒有放鬆的臉色,柴家主君繼續道:“許是徐家五郎知道,話不能隨便亂說。”
柴夫人點了點頭,看向柴家主君道:“官人,陛下是這個意思,那你覺得徐家五郎這麼說,到底有沒有咱們家錚錚的原因?”
柴家主君想了想,又看了看自家女兒:“也沒見這孩子怎麼表示啊!而且關係着他以後的前途呢!但不管他有意還是無心,定州烏金碳的事情咱們家欠了徐家一個人情。”
勇毅侯府,
用完晚飯,和載章喝了些酒的徐載靖穿過遊廊,進到了院子裡,
光線爲之一暗,只有女使青草挑着的燈籠,燭光忽明忽暗之間,園子裡的蟲兒的叫個不停,
周圍氛圍依稀和歸京途中那日有些相像,
微醺的徐載靖心中忽然想起了兆眉峰下午問他的話,
徐載靖又仔細想了想,眼睛一瞪停下了腳步,瞬間醒酒的他低聲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