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翎殿的請安罷了,妃嬪們各自散去。
外頭的內侍監碩果快步進來,恭敬的朝岑慕凝行禮:“皇后娘娘,廖嬪來請安了,此刻正在殿外候着。”
“廖嬪怎麼這時候過來。”冰凌不免奇怪:“何況娘娘不是已經免了她晨昏定省,準她靜心養胎麼?這怎麼反而過來了。”
岑慕凝像是料到了她會來,只是輕飄飄道一句:“無事不登三寶殿。”
“那就請廖嬪進來吧。”冰凌對碩果略點下頭,轉而對皇后娘娘道:“奴婢去迎一迎。”
岑慕凝沒做聲,就是默許了。撫弄着手腕上一串好看的翡翠珠子,靜靜都這廖嬪進來。
轉眼冰凌就迎了廖絨玉進來。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廖絨玉的臉色隱隱透着蒼白,雖然雙頰的脂粉打的極好,卻難掩憔悴之態。眼睛裡也是細密的紅血絲。
“冰凌,給廖嬪搬把舒適的椅子來。”岑慕凝這時候才顧得上去看廖絨玉的表情:“你這是怎麼了?瞧着這般的羸弱,是昨晚沒能安睡?”
“不瞞皇后娘娘,臣妾不光是昨晚沒睡好,這幾夜,夜夜不得安眠。自從有了這個孩子,臣妾的心思就極重。皇上又不在宮中,臣妾總覺得心裡有塊大石頭壓着,不單單是吃不好睡不好,連喘氣都費勁。院判說臣妾這是心病,思來想去,頭一個孩子沒能保住,是臣妾的不是。這回,臣妾總是心懸着不落地,只盼着娘娘能幫一幫臣妾。”
“哦?”岑慕凝這時候有點疑惑了:“若說幫你,本宮也不外乎是讓御醫仔細照顧着,吩咐御膳房給你準備合心意的膳食,再讓內務局挑好東西送去。素日也是這麼做的,再若要幫……本宮畢竟不是皇上,解鈴還須繫鈴人。也恐怕得等着聖駕回鑾,才能舒緩廖嬪你的相思之苦了。”
她這麼一說,冰凌和煢瑟都忍不住抿脣笑了。
廖絨玉的臉頰有些發熱,卻是搖頭:“娘娘取笑臣妾了。臣妾並不是這個意思。”
笑過之餘,她的臉上又佈滿焦慮:“臣妾是想求娘娘開恩,等這個孩子瓜熟蒂落,就交給娘娘來撫育吧。臣妾自知是個沒有什麼福氣的人。二度能懷上龍裔,已經把臣妾此生的好福氣都用完了。這孩子,若留在臣妾身邊,臣妾真的怕會有什麼閃失,若娘娘肯費心,就是這個孩子的福氣。”
“別說傻話了。”岑慕凝平靜道:“你能二度有孕,足見是個有福氣的。福氣這東西,有與生俱來的,自然也有後天修爲的。素日裡只消多做善事,必然會福澤深厚。你的孩子,自然是留在你身邊撫育最好。”
聽皇后這麼說,廖絨玉不免起身跪了下去。“皇后娘娘,臣妾自知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娘娘將來一定會有嫡子,勞娘娘爲臣妾的孩子費心,着實是臣妾不懂事。可……院判也說了,臣妾想要保住這個孩子,就必得精細飲食,確保營養能跟得上。但也因爲前次小產,臣妾的身子虛弱,這一胎並不安穩。於是只能多多臥牀。即便將來生產之日不會難產,也必然損耗身體。怕那時候,臣妾也是有心無力,這才希望娘娘能幫一幫臣妾。何況娘娘本來就是這孩子的嫡母,交給您撫育,臣妾最是安心。娘娘,若您不答應,臣妾心裡總是不安寧。這麼小的孩子,萬一沒了娘,又不能找到一個愛他母親來撫育,豈不是可憐。”
說到這裡,她嚶嚶的哭了起來。
“好好的說着話,你怎麼反而哭了?”岑慕凝不免嘆了口氣:“罷了罷了。總歸現在離瓜熟蒂落還早。等皇上回來,再商議此事也未嘗不可。你若不放心,本宮讓副院判也去瞧瞧你的胎,興許能有好轉。倒是無論誰爲你安胎調養,你自己都得想得開纔是。”
“娘娘教訓的是。都是臣妾自己想不開。總把事情往壞的一面去想。”廖絨玉抹去眼淚,喟嘆道:“只要娘娘肯眷顧這個孩子,那臣妾死而無憾。”
“嘴上別總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岑慕凝對冰凌道:“本宮記得皇上賞賜了一對極好的玉如意,你去找出來,給廖嬪帶回去安枕。”
“皇后娘娘厚愛,臣妾怎麼能奪人之美。那是皇上待您的一番心意。”廖絨玉連忙推辭:“娘娘待臣妾已經很好了,臣妾心中感激。玉如意就不用了。”
“皇上的心意,便是本宮的心意。”岑慕凝溫和的說:“你就別多想了,回去好好歇着。”
“是。”廖絨玉就着煢瑟的手起身,再屈膝朝皇后行禮:“臣妾告退了。”
岑慕凝隨即吩咐碩果去請了赫連,等下給廖嬪請脈。
冰凌禁不住嘖嘖:“娘娘啊,奴婢算是瞧見了,這就是廖嬪的聰明之處。別人都是一門心思的攏住權勢,一味恃強凌弱。可這廖嬪截然相反。非但沒有張狂得意,自恃恩寵。反而處處示弱,顯得自己那麼可憐無助,讓人心疼。怨不得皇上與娘娘疏遠那陣子,她反而能攀上恩寵。一準兒是在皇上面前時時提起您的好處,讓皇上覺得她既懂事又體貼,纔會這般多心疼一些。”
“是啊。”岑慕凝饒是一笑:“她的親姑母,是褚家舅父的四姨夫人。說到底,她與本宮沾着親。本宮就算沒有提攜她,也總會眷顧一些。但很明顯,不用本宮多做什麼,她這份聰慧,也能從本宮身上撈到好處。”
冰凌嘆了口氣:“要不怎麼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對了娘娘,若將來廖嬪怎的產下皇子,她真的會交給您來撫育嗎?還是說這只是她的緩兵之策。”
“她一定還有別的打算,再說,那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了。”岑慕凝清冷一笑:“若真是個皇子,她怎麼可能捨得交給我來撫育。也罷,不說這些了。你讓人把明清的事情了結一下。還有那個送去刑房,沒再吐出東西來的刺客,也一併處置了吧。”
“是。”冰凌咬牙切齒的說:“那明清,虧得娘娘對他那麼好,竟然從一開始就心懷叵測,死有餘辜。只是礙於名聲,娘娘還是得厚待他的家人,並許他出宮安葬,白白便宜他了。”
“也不能這麼說。”岑慕凝惋惜的嘆了口氣:“他做錯事,是他自己的事情,與他的家人不相干。無緣無故的家裡沒了他這麼個人,也少了收入,本宮只是安排點銀錢,也沒有什麼損失。”
“娘娘宅心仁厚。”冰凌微微一笑:“您放心,奴婢會辦好的。”
這邊剛說完話,那邊碩果就喜滋滋的奔了進來。“皇后娘娘,青犁姑娘回來了。”
“青犁回來了!”岑慕凝不由得喜上眉梢:“在哪呢?”
“已經進宮門了,是內侍監先來傳話,知道娘娘您惦記着。”碩果歡喜的不行:“奴才這就去迎青犁姑娘吧。”
“好。”岑慕凝點了下頭:“對了,順帶着讓人準備點吃的,她一路急着回來,肯定沒吃上一口熱飯。”
“是。”冰凌趕緊笑着打發婢子去了。
不多時,青犁就隨着碩果進來了。“娘娘,奴婢給皇后娘娘請安。”
“快起來。”岑慕凝走到她面前,笑容溫和的說:“你可算是回來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本宮有多惦記着。你這丫頭也是野得很,竟然連一封書信都不曾送回來。”
“都是奴婢不好,讓娘娘您擔心了。”青犁眼眶微微泛紅:“當時兇嫌,奴婢也顧不得許多。倒是這時候,奴婢可以親口將喜訊稟告皇后娘娘了。皇上拿下了中南,不日就要凱旋而歸了。”
“當真!”岑慕凝頓時覺得頭頂的陰霾都散開了,陽光普照在每個人身上。那種溫暖,恍如隔日。
“當真。”青犁含着淚道:“主子沒少吃苦頭,這回是硬生生打了幾場硬仗,主子是真的墜崖幾乎送命,但……但是後來逢凶化吉,雖然受了傷,卻不打緊。這時候,褚將軍正在掃尾,不日大軍也要從中南返回。這次,真是險勝。”
她沒有說完的話,岑慕凝懂了。“皇上能逢凶化吉,想必是憐妃的功勞吧。”
青犁看了冰凌一眼,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
“有什麼便說什麼。”冰凌不免着急:“她去都去了,總得有點貢獻。”
“是憐妃不顧險阻,一個人吊着藤子幾次下了懸崖,足足耽擱了二十來日,才找到主子。若非她一直咬緊牙關,鍥而不捨的尋找,恐怕主子是真撐不住了。這也便罷了,攻山的那一日,她也披上了鎧甲,與皇上並肩作戰,身上多處負傷,卻硬挺着陪皇上戰到最後。從前奴婢是很討厭她,深惡痛絕,可這一次,她確實讓人刮目相看。恐怕她回宮之後,皇上很快就會復她貴妃之位了……”
岑慕凝雖然沒表現出什麼,但心裡確實很妒忌蒼憐。“一個能讓皇上魂牽夢縈多年的女人,怎麼可能一無是處。她或許不諳後宮的生存之道,她或許不是最聰明睿智的,但只要她肯爲皇上拼命,自然會得到皇上的恩寵。情理之中的事。”
“對了,那恭嬪呢?”冰凌少不得岔開話題:“還有殷離……”
“恭嬪運籌帷幄,一直想法設法奪取敵軍的糧草,奪不到的,就焚燒銷燬,這才能給咱們的將士們提供豐足的食物。不得不說,她也是功不可沒。”青犁倒吸了一口涼氣:“從前奴婢也沒瞧出恭嬪有這種本事。以爲她不過是陪在太后身邊多年,懂得看人臉色行事,更瞭解主子一些。看來是奴婢沒有什麼見識,不知道這些人個個身懷絕技。”
“那殷離呢?”岑慕凝皺眉,問:“他可平安?”
“噗嗤。”冰凌沒忍住笑出來聲:“娘娘,您與奴婢都是糊塗的。咱們多此一問。”
“什麼多此一問。”青犁不免尷尬。“這不是還沒顧得上說到他嗎!”
“瞧你這臉色,紅光滿面,如沐春風的。殷離一定平安無事。說不定還立了大功呢。”冰凌笑着拿她打趣。
“她和褚將軍身邊的一位親信最先爬上了中南,只可惜並沒有擒獲主帥。只是撕開了戰前一個缺口。已經很不易了。”青犁臉上微微露出了溫熱的笑容:“只要他肯踏踏實實的跟着主子,爲主子分憂,奴婢就已經很滿足了。”
“瞧你這話說的。”冰凌不禁嘖嘖:“這是把他當成自己的夫君了。”
“去你的。”青犁臉上一熱,緊忙低下頭去:“皇后娘娘面前,冰凌姐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不知羞。”
“你呀,放心吧,娘娘早就司空見慣了,肯定不會笑話你的。”冰凌格格的笑起來。
“是啊。”岑慕凝也是點頭:“等皇上回來,就挑個日子給你們完婚算了。雖說太后走了還不到三年。但人生又有幾個三年呢。趁着這大戰凱旋的喜氣勢頭,成全了你們豈不是更好。”
“娘娘。奴婢纔不要離開您身邊呢。”青犁嗚嗚噥噥的說:“再說了,人家心裡怎麼想的,咱們也不知道。”
“傻妹妹,他肯定樂的飛起來,還能不願意。”冰凌拍了拍她的背。
青犁疼的齜牙咧嘴。
“怎麼了這是?”岑慕凝不禁着急:“受傷了?”
“沒事的娘娘,一點小傷不打緊。”青犁笑眯眯的說:“養兩日就好了。奴婢這時候覺得肚子餓了呢。”
“早就給你準備了。”岑慕凝長嘆一聲:“小傷也不可以疏忽。你呀,趕緊吃點東西,回頭讓赫連來給你看看。對了,赫連這時候是去了廖嬪宮裡,等下怕要過來回話。冰凌,你去帶青犁先用膳吧。”
“是。”冰凌笑着扶着青犁:“我讓人給你準備的都是你喜歡吃的。
她倆說笑着出去,岑慕凝才稍稍安心。這幾個月就沒有一件開心的事情,總算,他能平安的回來了。儘管這平安背後,又是數之不盡的暗涌與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