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琚帶着笑的聲音,“蘭燁不會忘記同殿下喝酒賞夜的那些日子,今後有機會,請殿下一定來南陳,蘭燁帶您領略南地盛景。”
“哈哈,那就說定了。”太子則大笑,又讓人開城門。
聽到軸承吱呀呀亂叫喚,突如其來一片大風吹動采蘩面前的黑簾,讓她看見一個身穿明黃袍子戴寶石冠的男子。那一瞬間對太子的印象只是穿戴顯貴,有些發福,面相浮酒色氣。
“就好像看到了二皇子一樣。”感覺馬車動,她眼前再次只有漆黑,“我不明白的是,你主子着眼於天下,幫北周皇帝選了顯然平庸的繼位者,但爲何在南陳棄二皇子而就四皇子?四皇子溫和親民,有成爲好皇帝的可能,你主子怎麼控制這樣的人呢?”
烏睿仍閉目,只道,“主子要誰當皇帝,我不關心,也勸你別好奇。”
“是不關心,還是人根本不告訴你?”采蘩嗤笑,“說到底你不過就是一個會造紙的工匠,那個人難道還能把你和他的謀士看得同等重要不成?”
烏睿的脣抿出嘲意,“你安靜一點吧,到這時候使什麼手段也沒用,能走到這裡的人都不是隨便可以被挑撥離間的。”
“你告訴我向五郎是否與你們是同夥,我就安靜了。”她也不想跟他說話,累得很。
“過一會兒你可以自己問他。”烏睿才說完,車門就開了。
白髮白鬍子,白老頭那張久違的臉,久違的聲音,“童姑娘,這車太小,路途遙遠。公子請你與他同車而坐,請吧。”
采蘩神情冷冽,對烏睿道,“好像也不用問了。”
烏睿不語,白老頭撇撇嘴,“童大姑娘,你愛跟我對着幹,是吧?”從來沒好好聽過他一次,他好歹是黑白兩道敬畏的人物。
采蘩雙手拎裙跳下車去,“不是我跟您老對着幹。是您耐心不足,我跟烏大匠說完話自然會下車,稍等即可。您不耐煩等。別怪到我頭上。”言辭似尖刀,其實心裡無所適從。向家五郎,美玉公子,神仙公子,竟然和烏睿白老頭一樣。爲那個人賣命?那個人真會得到天下吧?太多厲害的人幫他了。
白老頭露出凶煞面,“丫頭,不要以爲有公子處處護着你,你就能在我們面前驕橫。公子若最終對你死了心,你下場會很慘的。”
采蘩做出驚懼的樣子,“白老。我這會兒的下場還不夠慘嗎?而且也實在沒瞧出來你家公子對我有多好。”
“不知好歹的丫頭。”白老頭衝不遠處一輛看似結實又大,八匹馬拉的車努努下巴,“希望你能堅持對公子冷面冷心。因爲我也實在不想在將來伺候你這樣一位夫人。”
采蘩拍心嚇道,“我想我家夫君絕對不會用你的,所以你跟我都可以放心。”
白老頭快被她的裝傻噎死了,一巴掌扇着風擡起來,又不能真扇下去。老天爺作證。他絕對絕對不要屈居於她的命令之下。如果公子非要這個女人不可,他就回家去。眼不見此妖女爲淨。
采蘩笑得清豔,一轉身往大馬車走去。她處在這個境地,卑躬屈膝,還是任性自我,對結果的影響不會大,該活活,該死死。也因此,她對誰都不掩蓋真性子。而且,她要是這麼爲所欲爲下去,說不定把那個人激出來了。不說死也瞑目,至少大功一件。
進了車裡,對上一雙俊美的眼,沒有溫和的笑,幽深的表情看不出喜怒。這纔是美玉公子的真容,不溫和,不君子,是唯我的人。
采蘩坐下,目光落在他手上那隻瓷杯。她對它記憶猶新,正是興隆酒樓她費盡心機推下去的酒杯。原來並非讓喧譁蓋沒了動靜,而是根本沒能弄出一點動靜,卻叫人半途收去。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話,你我分別數十載了吧。”向琚擡眼,眸中燦焰何等驕傲自信。
這般強大的氣場,采蘩的漫不經心禁不住壓力,不笑不耍性子,但道,“我剛纔還問烏睿五公子是不是他的同伴,現在看來是我糊塗了。”
向琚放下杯子,目光微起瀾,“怎麼說?”
“白老黑老爲公子效力,視你爲主。而笑面鐵面,還有那個從頭包布的裹屍,與烏睿平起平坐,只是保護他而已。五公子顯然地位遠高於烏睿,不能以同伴稱。”采蘩去拿杯子,卻讓向琚捉了手。
她不慌,也不急眉瞪眼,“五公子,我成親了呢。”
“你若是指獨孤棠,他的夫人童氏已不幸葬身火場。采蘩,你又恢復成當初那位無姓的姑娘了。”向琚輕笑。
采蘩也跟他淡然笑,回道,“裝死實在不方便,真不知道爲什麼那麼多人要裝?”烏睿,莊王,說起來都跟那個人有關。
“因爲死過才能重新做人,我以爲你最明白這種感受纔是。從北周逃到南陳,否認過去的你,對北周那些曾經熟知你的人來說,也是死了。但在南陳,你是童大小姐,沒有人能再看輕你。”一手捉着采蘩,一手觸到她的面頰,向琚眼中的明焰轉化爲柔情,“采蘩,跟我回南陳,我給你一切。”
“五公子從來都不知道我要什麼。”一切?采蘩用另一隻手輕輕擋開向琚的觸摸,“你給不了我想要的一切,只能給你以爲的一切。”
“你喜歡造紙,我讓你造紙;你喜歡專一,我便只對你專一。”獨孤棠能做到的,他也能。再不會將她貶低,再不會讓她受傷,這趟長安之行,向琚沒能放棄掉眼前這個女人,反而怎麼都不能放手了。
“我喜歡獨孤棠,你能讓我跟他做夫妻嗎?”采蘩笑問。愛存於心,令她無畏,仍能談笑風生。
向琚的眼睛爲這樣的采蘩着迷,心爲這樣的淡然疼痛。他本該得到這女子喜愛的,到底在哪裡失去了她的注視?
“采蘩,你對我可曾有過剎那心動?”想確認。
采蘩看了向琚半晌,“五公子人中之龍,我是平凡女子,難免有一剎那。”說罷低眸沉吟,“五公子若在我受冤之前遇到我,要娶我爲妾,我必舍了東葛青雲,歡欣答應。不過,那時的我恐怕入不了五公子的眼。人生際遇有趣在此,遇早知晚便只能錯過。我如今一心愛棠,再遭情深也不能顧。好在五公子心大,不會就此頹唐了,我即便有一份歉意,卻會好過些。”
向琚冷凝着那張妖豔的美顏,“你的意思是不用對我愧欠,因爲我沒那麼在乎你?”
采蘩開始抽回手,但向琚的力量出乎意料得大,“我與五公子很早之前就說得很清楚,不是許我妾還是妻的事,是我對你無法有心,太遲了。”
“我不以爲有早有晚。”向琚突然用力一拉,將采蘩抱入懷中,對着她驚愕的表情卻笑,“你曾動心於我,只要朝夕相處,又沒有別人插在你我之中,終有一日你會在乎我喜歡我。”
采蘩擡眼怒瞪,“五公子這是要強求於我?”
“你沒有別的選擇。”指尖沒有溫度,劃過潔白無瑕的麗容,向琚突然俯下頭來。
采蘩連忙扭過臉,但覺他的脣落在耳垂,身體不禁劇烈一震,用盡全力推開他,喝道,“向琚,你敢!”
向琚似乎也沒打算進一步,任她從自己的懷抱退開,“采蘩,這回我要娶你,而你逃不開。”周圍全都是他的人。
采蘩舉袖就擦耳邊,因怒而急促呼吸,“我已是他人之妻,向琚,你可知自己與那些強取豪奪的惡霸沒有兩樣?”
“你是他人的亡妻。”向琚絲毫不惱,“世上強者總可以得到他們想要的,且不擇手段。你一直知道我從不是君子。現在好好休息,只要仔細想明白了,你也會發現當我的新娘不是那麼糟糕的事。”
采蘩覺得頭皮都在砰砰跳,“向琚,該仔細想明白的人是你。以你的身份,娶誰不可以?”
“你說得對,以我的身份,娶誰不可以。”反問也反答了采蘩的問,“所以,我想娶你。”
“你!”自己居然也會遇到說不出話來的時候,采蘩咬脣,“若我死都不嫁呢?”
向琚笑容溫和起來,“我會讓你嫁了再死,死都是我向琚的鬼。”好似親暱開玩笑。
采蘩卻不當這是玩笑,“別拿死後變鬼這話來嚇唬我。五公子要是說完了,我想下車。”回烏睿黑漆漆的車裡去,好歹不受騷擾。
但車門外架起兩柄長刀,將她擋了回來。
“在我們成親之前,你得跟我同進同出,實在怕節外生枝。”向琚拿了本書遞給采蘩,“二月似乎都不宜嫁娶,三月初二好日子,還好不用等太久,十來日而已。”
采蘩拍開那本書,“我不與你同車,更不與你成親。”她準備好中毒中蠱,受各種折磨,卻根本沒料想過這種情形,完全束手無策,連向琚在這個陣營中處於什麼地位也不記得關心。
向琚仍笑,“恐怕由不得你。”
美玉,其實是虎,這時開始獵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