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切的轉折點其實都是在一場婚禮之後,一場改變了雪氏一族所有人命運的婚禮。
雪氏一族本不姓雪,之所以改姓雪氏,實則是爲了避禍。雪子瑜一家之所以能在江陵定居並能發展爲一方的大家族,並能令人佩服地稱上一句“東山雪氏”,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不在於雪子瑜本人,而是在於她的長姐,雪文婉。
那時爲了避禍,雪子瑜的父親便帶着妻女逃至了一個偏僻的鄉野之地,一個根本不會有人在意的小村莊,小村莊因爲毗鄰一片梅林,當地人便也將其稱之爲梅莊。
至於雪氏當年要避得是何等禍事,葉諾並不清楚,只是偶爾從雪子瑜的家人的隻言片語中瞭解到,就是由於那禍事,這個家也算是被弄的親人四散分離,親情淡薄,人人心中都滿是怨懟。
雪子瑜的二姐自小便被父母一直寄養在了祖父母身邊,而她的三姐更是在逃難途中從一出生便被送到了一戶陌生人家中寄養,夫妻身邊當時惟有身爲長女的雪文婉因爲稍微年長,且早慧是一直跟隨在了父母身邊東奔西躲,輾轉多地最後纔好不容易能在梅莊有個容身之所。
梅莊雖地處偏僻,可藥草卻十分豐富。可當地人大多一輩子都未出過梅莊,也都不通文墨,學識淺薄。對於辨識藥草是一竅不通,遑論能有精通醫術之人了,所以當雪氏偶然到此之時,其實正值梅莊受疫病所困,雪子瑜的父親也不過是稍微簡單的醫治,在梅莊當地人的眼裡,卻宛如天人降臨,一下子便受到了梅莊當地之人的愛戴。
後來雪子瑜父親在做起了藥草生意,倒也算是操起了祖業,順帶着行醫治病救人。
等到他們在梅莊的一切生活都漸漸步入正軌,距離當年逃難早已過去了十年,等他們想要將雪子瑜的二姊和三姊接回家中時,這才發現在不知不覺中一切早已超出了他們的掌控。
世人總以爲感情是可以慢慢彌補的,可人們也常常會忘了一點,感情也是最經不起考驗的,更何況是對於兩個孩童。長久地分離以及他人刻意地引導使哪怕是深埋在血液裡最牢固的關係堡壘,在情感的分歧面前也會變得是那樣不堪一擊。
誰也沒有料到,雪子瑜的二姊會被自己的祖父母養廢了,叛逆不說,性子更是敏感多疑而又木訥,實在是令人難以喜歡的起來。雪妞妞,這個名字據說是她的祖父母千挑萬選爲她起的,說是賤名好養活。
葉諾一開始聽到這個說法的時候,只覺得萬分諷刺,賤名又何嘗不是賤命呢?實在是太過隨意了,可又令人覺得是那樣的刻意!
雪子瑜的三姊同樣也因自己當年爲父母所棄,自是十分不願改回自己的本名雪文婧,反倒是更願稱自己爲陳家的女兒陳靜。
而雪子瑜或許正是由於雪妞妞整日惹事生非,雪文婧不願歸家這些衆多的煩惱之時,降生於了那個已滿是瘡痍的家庭。新生的嬰兒出生之時恰逢梅莊之上出現了好些祥瑞之象,又因長相十分可愛,又或許是填補了爲人父母對於子女情感上的空缺。雪子瑜相比她的三個阿姊來說是備受寵溺的,從一定程度上來說也是最爲幸運的。
雪子瑜的長姐雪文婉,人如其名,溫婉賢淑,落落大方,人也很聰穎,後來更是敢一人出去在外遊歷求學。
倒也不出葉諾所料,雪文婉便就時那位傳說中的將軍夫人。至於她能夠成爲將軍夫人,其實就是雪文婉在外遊歷之時,正巧碰到受了重傷的將軍,在那將軍身邊並無一人照料之時,爲雪文婉所救。後來便也如老套的戲本故事一般,二人漸生情愫。
等到雪文婉再次回到梅莊之時,已懷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好在那將軍尚有擔當,倒一路追隨着雪文婉到了梅莊上,並在得知雪文婉懷孕之事後,當即下聘,只爲能早日迎娶雪文婉進門。
可終究是奉子成婚,那場婚禮辦得也是相當地倉促,一切似乎都看似那樣的順理成章,沒有任何絲毫的紕漏,可不知爲何葉諾就是覺得這一切的正常之中卻總有些怪異之處。
因爲這場婚事,雪家和將軍沾了關係。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爲避禍在外數十年的雪子瑜的父親這一家人才又回到了以前的祖宅之所—江陵東山。可惜終究不是祖宅,而是用了那些年在梅莊所積攢的錢財又購置了一座宅子。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像這種事情大抵是每個家族的親戚之間都無法逃避開的,只不過在雪氏顯得更明顯而已,趨炎附勢四個字應該是被祖上的人刻在骨子裡了。
“雪照啊,這幾年在外真是辛苦啦!”
“就是就是,現在衣錦還鄉,真是令人高興啊!”
“可是照郎啊!你說你這宅子這麼大!肯定花了不少錢吧?”
“對啊對啊,這麼大的宅子呢!還有就是這房契啊寫的是誰的名字啊?你好歹也是雪家的兒郎,我們吶歸根到底啊是一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對對對!你忘啦!你還有個乖乖侄兒子呢!馬上也要娶親了……”這位說話的中年婦人,臉上褶子笑得都要擠出來了,喜悅之下也藏不住那財迷似的急不可待,可她話還未說完,胳膊就被一旁的比她稍微年輕一些身着素雅藍袍的婦人狠狠一撞。
雪氏裡只要凡是曾經與雪子瑜的父親雪照有過交往的人,一下子倒是都來了,可這話裡有幾分是真正情義,又有幾分是算計,其實人只要不傻都能聽得出來。
葉諾一向對這些算計,勾心鬥角的錢財利益感到不屑,至於這段對話究竟後來發展成什麼樣,她不喜歡聽,自然就不會在意,也就直接就睡覺了,不過後來倒是再沒見過那些人來過這裡了。
幻境裡的一切一直都在沒完沒了的變幻,它包含着了太多的情感,像不安、爭鬥、怨憤、嫉恨、悲哀、同情、麻木、冷漠、倦怠,總之是沒完沒了的。
又是一次虛與委蛇的過場,大家都掛着不帶任何感情的笑意,耳邊總也充斥着各種虛假寒暄關切的話語。
“對了,聽說子瑜在梅莊之時曾跟隨一位隱士學琴,那位隱士大概也是個名家吧?”也不知爲何,原本長輩之間的談話無論話題是何,卻總會是不由地就轉到了小輩的身上,雪子瑜甚至連這位長輩都沒見過幾次面,只知她是自己的一位叔母,其餘親疏遠近,是嫡親還是旁支更是一概不知,便也只能夠低着頭,一言不發。
“會彈琴好啊!女子才貌德兼備,將來找個好婆家可不愁了!”這句話聽得令雪子瑜內心十分失落,可卻沒有任何辦法來言說。
“子瑜啊!來來來,給我們彈首曲子來聽聽!”
“對了,最近江陵最流行的曲調是什麼來着?”在一羣長輩的起鬨聲中,雪子瑜內心如坐鍼氈,實在是太令人厭煩了。她一直都有在很努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可總也避不掉這些席間的虛僞人情世故。雪子瑜擡眼看向自己的母親,可她母親此刻眼中那怎麼也藏不住的炫耀和催促的神色一下子就便也打消了雪子瑜內心期望她能夠可以爲她拒絕那些人要求的心思。也是了,有什麼能夠比令她內心擁有揚眉吐氣以及攀比虛榮的滿足感更重要的呢?
雪子瑜本人的自尊、想法又算什麼呢?她有些落寞地看着自己手中還未放下的杯盞,一時間有些癡了地望着酒水中映出的倒影。
“落兒!磨蹭什麼呢?快啊!”雪子瑜的母親見她遲遲未動,一時臉色有些掛不住了,卻也只能小聲催道。雪子瑜的臉色有些冰冷,席上的人似乎都在等着她來彈奏那麼一首助興之曲。只見她眼睛輕掃過在座的衆人,神情十分高傲又嚴肅地放下了酒杯,冷冷道:“這首曲子我是不會爲你們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