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沒死,這個念頭不止一次的在我的腦海裡閃現。
若不然的話,她是怎麼從閉合的棺材裡爬出來的?
我爹把蒲道官扶起來,焦急的問現在該怎麼辦?
蒲道官的臉色一片鐵青,比我奶奶的臉色還難看,他看了看我奶奶,又回身看了看天邊升起來的太陽,搖搖頭,踉蹌着走出了門。
我爹緊緊跟隨,連聲問道官摔到哪兒了,要不要緊,影不影響接下來的法事?
蒲道官從偏房走出來,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他把我和我爹拉到一邊小聲說道:“林大,恕我不才,你家這事我是辦不下去了!人摔了跟頭不要緊,這法術摔了跟頭……丟人啊,我這輩子再也不會做這個營生了。”
“道官,你可不能這樣說啊。你得幫幫我,錢我加倍,我加倍。”我爹說,“求求你了,不然的話,這事怎麼辦纔好?”
蒲道官唉聲嘆氣的說:“造化弄人啊。你說爲什麼這麼巧?門打開的時候太陽升起,我要不是摔一跤,那塊黃布就搭在她的臉上去了,唉……”
“我孃的屍體被太陽照了,會怎麼樣?會發生屍變,變成羅剎鬼?”我爹問。
這時好奇的村民們圍上來,頓時把蒲道官要說的話給擋回去了。
他只說他幹不了這檔事,連自己的東西都沒要就走,我爹怎麼留也留不住,無奈之下,只能和我二伯兩口子送蒲道官出村。
村民們也跟着四散回家,大家都說連蒲道官都不敢動,誰還敢把我奶奶放進棺材裡?
我爹回來的時候,說我二伯兩口子有事先回去一下,下午再來,他臉色非常難看,我斗膽問蒲道官到底說了什麼,我奶奶會變成什麼樣子?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他一言不發,看着我奶奶犯了愁,因爲按照規矩,我們做兒孫的是不能觸碰死者的遺體,那是大忌諱,是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的大罪惡。
“我媽呢?”我問我爹。
這三個字頓時就把我爹點燃了,他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劈頭蓋臉就打在我的肩膀上,厲聲吼道:“都他孃的給老子滾吧,都滾!”
我嚇得再也不敢吭聲,我爹在院子裡抽了一會兒悶煙,打了幾通電話後對我說,讓我好好守着奶奶,不要讓貓驚了她,他要去外面請別的人來處理這事。
我爹一走,偌大的院子就剩下我和死去的奶奶,這時日頭已高,我找來一塊黑布打算把奶奶蓋上,冷不防我注意到奶奶合十的手裡,好像捏着什麼東西。
那好像是一張摺疊起來的紙,我拉了拉,奶奶握得太緊了拉不出來,我又不敢去掰奶奶的手,儘管我很想知道她手心裡到底是什麼東西。
下午時分,村裡來了幾批人看熱鬧,都是遠遠的在院門口看,沒有進來,見大人不在家,說的話非常難聽,有的說我們家要遭大難了,那邊我奶奶的二兒子婚禮遇上葬禮,被死老頭子入了洞房鬧事,這邊眼看着又要妻離子散,這不,他們家的女人去哪兒了?
村民們的冷嘲熱諷讓我難受,卻不敢還擊,天就要黑了,我爹還沒有回來,一種濃烈的恐懼感從腳底升起,我想,要是我爹今晚不回來,我怎麼辦?
一陣電話鈴聲讓我驚起,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我心想難道是那個貼吧裡的東邪給我打電話來了?
電話裡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疲憊,他開口就叫我林長生,我詫異極了,這是誰?
“我是蒲道官……”
“啊?蒲道官,你怎麼了?你病了嗎?”我心想今天的那一個狗啃屎一定摔得不輕,那是在我們家摔的,跟我們家有莫大的關係,我們得負責。
“你奶奶呢?”他問。
我說還在家,就我和奶奶在,現在奶奶就在偏房裡坐着,一動不動,我也不敢走近去看仔細。
“你奶奶不是常人,不要以常人的方式下葬。”他弱弱的說,“她爲什麼跑出來你知道不?是不願意用那口棺材。”
“那怎麼辦?”
“等吧。你奶奶在等一個人,具體是誰,我也不知道。”
“那我奶奶被太陽曬到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蒲道官說,“她在等的那個人一定會幫她處理好這些事情的。林長生,我要給你說點兒別的,今天在你家沒空說。我現在說,你要做好思想準備。”
“嗯,你說,我不怕。”
其實我心裡砰砰的跳個不停,我生怕蒲道官給我帶來的是關於我媽的噩耗,她失蹤了一天一夜,到底去了哪兒……
“你被女鬼纏上了。”蒲道官說,“我今天看見你背上趴着一個陰影,是一個女鬼。”
“啊?”
我跳起來直拍我的後背,恨不得把那個陰影從我身上拍下去。
“那個女鬼應該就是劉老頭那裡的紙美人。你的血把她養活了,所以她就跟着你,你心跳加速心口疼痛,都是與她有關。”蒲道官說,“還是那句話,你去找那個扎紙匠,只要找到他,才能從源頭上解決問題。”
我沉默了,電話那邊蒲道官也有一會兒沒說話,乾咳了好幾聲,感覺他的狀態實在不好,他告訴我他不再做陰陽先生了,這話讓我心裡難受的很,覺得他職業生涯的終結是我家造成的。
剛剛掛了電話,外面傳來了停車的聲音,我趕緊迎出去,門口停了一輛貨箱車,一個男人從車上跳了下來。
“長生,奶奶在哪兒?”
這個男人一下來就問我,我不認識他,他約莫四十多歲,穿得乾淨利索,最特別的是,他頭上高高的挽着一個髮髻。
“你是我爹請來的端公先生嗎?”我問。
他摸了摸頭頂上的髮髻,笑了說:“傻孩子,哪兒有端公先生留道髻的?”
“那你也是一個道士?”
他笑而不語,走過來摸摸我的腦袋,揉了揉我的頭髮,爽朗的笑着說道:“長生都長這麼大了,今年十八歲了吧?”
“是啊,你怎麼知道的?”
“帶我去看奶奶。”他說。
我把帶到偏房,他拉着我的胳膊,我竟然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仰着臉看這個比我高了一頭的男人,他是誰?他乾淨好看,我明明不認識他,怎麼會有一種特殊的感覺,就好像在哪兒見過他似的。
到了奶奶的身前,他噗通一聲就跪下去了。
在我驚訝的目光中,他磕了三個響頭,臉上那好看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悲痛的神色,他帶着哭腔說道:“娘,兒子不孝,回來晚了……娘,兒子不孝啊!”
我大驚,我爹是我奶奶的獨子,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我奶奶還有別的孩子啊!
“你是誰?”我問。
他不回答我,讓我找來香燭紙錢,再讓我去鄰居家找兩個人來。
我帶着兩個鄰居過來,他打開貨箱車的貨廂,請鄰居從裡面擡出來一口猩紅如血的棺材!
這棺材擡下來的時候,我再一次的驚呆了。
這不是爲奶奶量身定做的棺材嗎?
棺材是立着的,高度比坐着的奶奶略高,棺材上雕刻着圖案,細看之下,那些圖案是佛像,以及一排排的小字,我認得,那是奶奶經常唸誦的經文。
這個人有備而來,他到底是誰?
“你是誰啊?”我跟在那人身後說,“你把我奶奶也叫娘,你是我爹的兄弟嗎?我怎麼從來都沒有見過你?”
“長生,你去給我點三炷香來。”
他像個主人似的吩咐我做事,在我們的家裡走來走去,感嘆說這麼多年了,怎麼一點都沒有變化?
看得出他以前來過這裡,可是我爹和二伯從來沒有說過家裡還有這號人,他是奶奶的兒子,可誰也沒有說過奶奶有這麼一號兒子。
我跟在他身後,看他打點裡裡外外,他從車裡拿出好煙來給幫忙的村民,不是一支支的散着給,而是一條一條的給!
這讓我和村民們都瞠目結舌,那可是好幾百一條的煙啊,我們村還沒有人買來抽過,只在外面鎮上的酒席上吃得到兩支。
村民們對他的身份也非常好奇,沒想到我們家還有這麼有錢的親戚,而且還長得這麼好看,打扮這麼時髦前衛,但是當他跪在我奶奶棺材前燒紙並叫孃的時候,村民更是驚得半天嘴巴都合不攏了。
他們也不知道我奶奶啥時候有這麼一個兒子,這麼多年都沒有露過面,奶奶一死,這個兒子纔回來。
難道,他就是我奶奶要等的人?
“你是我二伯下面的弟弟吧?”我說,“我應該叫你小伯?”
“你叫我三叔就好。”他說,“長生,奶奶生前抄過的經書用過的筆墨你都找來,我給奶奶放進去。”
我把他說的那些東西都找來,進入奶奶的房間,看見熟悉的場景,拿到奶奶用過的東西,聞着熟悉的味道,我悲從中來,想着奶奶以後再也不會站在門口等我了,忍不住哭着一路出去。
“長生,不要悲傷。”三叔勸慰我說,“奶奶聽見你哭,會更加捨不得離開,你要知道,奶奶不是死了,而是以另外一種方式活着。”
我想起奶奶說的遺言,以及奶奶那看起來根本沒死的容貌,小聲問:“三叔,我奶奶真的還會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