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門
又一波的頭痛熬過去之後,林菀忍無可忍的爬下牀,拉開窗簾,明亮的陽光傾灑進來,仁慈的鋪滿了整間臥室。她來到衛生間,被鏡子裡那個慘淡的女人嚇了一跳,亂成一團的雜草,白到發青的臉龐,濃濃的黑眼圈,唯一正常的紅脣此刻卻顯得很不正常。這樣不行,她搖了搖頭,拿起一根橡皮筋簡單綰了個髮髻披上外套然後奔下樓去。
在小區超市裡,林菀輕而易舉的吸引了衆多目光,或懷疑或憐憫,任誰也無法把這個眼神空洞頹廢憔悴的女子和昔日那個明眸善睞青春動人的女孩兒聯繫在一起。她推着購物車在一排排貨物架之間遊蕩,心裡一直糾結着一個問題,爲什麼?好好的我們變成這樣,一個停留在陰暗的世界永遠見不到陽光,一個變成陽光下的行屍走肉,而那些犯了錯做了孽的人卻光鮮亮麗理直氣壯的活着。究竟是爲什麼?
林菀買了一堆速食品,無所謂營養,只圖方便,還挑了兩瓶紅酒和一瓶白酒,回到家先衝了個熱水澡,收拾妥當後穿着睡衣盤腿坐在沙發上,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紅酒。她從不知道自己居然還有些酒量,喝了大半瓶紅酒仍然頭腦清醒,舉着雙手數了幾遍,十根指頭一根不少……也不多。
於是她就着紅酒的底子,又倒了半杯白酒,辛辣的酒水穿腸而過,刺激得她又是咳嗽又是流淚,胃裡像是燃起一團火,可是那強烈的不適感卻讓她感覺很痛快,有種自虐的快感。
終於感到頭暈目眩,很好,林菀放下酒杯,搖搖晃晃的走回臥室,抖着手從抽屜裡取出一個藍色絨布盒,小心翼翼的打開,一大一小兩枚鉑金指環在陽光下綻放柔和的光芒,交相輝映。
西方有一個傳說,鉤尾指,代表了生死不變的婚約,所以,他們買了這一對情侶尾戒。她取出那一枚大的,閉着眼睛輕輕親吻,淚水汩汩流出,流過臉頰漫過嘴角最後浸入衣領,她坐在地板上一動不動,盡情的體味着思念的味道,原來是苦的。
良久之後,林菀才睜開眼,把那枚指環放回去,又定定的看了一會兒才把盒子收好,然後把窗簾再次拉得密不透光。屋子瞬間重回黑暗,她躺在牀上,聽着自己的呼吸,還有時鐘走動的滴答聲,一下一下,敲擊着她薄弱的神經。她呢喃出聲,王瀟……然後她有種置身於一個靜寂的大墳場的錯覺,黑暗,冰冷,他在那邊是不是也有着同樣的感受?
一陣熟悉的聲音響起,熟睡中的林菀被吵醒,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辨認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門鈴在響。好煩哪,都不讓人睡個安生覺,她不想理睬,可是門鈴不依不饒的響着,像催命一樣,她只好不情願的爬起來揉了揉亂髮,趿拉着拖鞋一路摸索着走過去開門,猜想着大概是來查水錶的。所以說,活着就是麻煩,你不想理人,卻總有人跑來打擾你。
打開門,外面的光線照進來,林菀不適應的眯了眯眼,然後才漸漸看清門口屹立着的高大身影,真是活見鬼了。她第一個念頭就是轉身回廚房,摸菜刀,砍死他,可是……她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氣,成功機率太小,倒是極有可能被對方奪了武器,惱羞成怒之下砍她幾刀。
思及此,她哐噹一聲關了防盜門,眼不見爲淨。見她關上門,陳勁也不阻止,只是漫不經心隔着鐵門問:“錢包也不要了麼?”
林菀愣了一下,果然是那天在車上掙扎時掉出去了,想起那天的情景她就恨得磨牙,一眼都不想看到這個人。可是,她不能不要錢包,一堆銀行補辦很麻煩不說,那裡面還有更重要的東西。想到這她打開門,伸出手語氣不善的說:“東西留下,人可以滾了。”
陳勁卻撥拉開她的手連同她的人,大搖大擺走進來,同時皺眉,怎麼黑咕隆咚的跟古墓似的,倒是跟這女人的鬼樣子很搭。
林菀追過來攔在他面前,兇巴巴的吼道:“誰讓你進來了?滾出去。”說着伸手去推他,試圖把他轟出去。
陳勁輕易地拉開她的手,好笑的說:“林菀,你能不能不這麼幼稚?”說完大步走過去拉開窗簾,打開窗子,陽光和新鮮空氣洶涌而入,林菀再次不適應的伸手捂住眼睛,然後忽然大喊:“站住,那是我的臥室。”
還是沒能阻止他的腳步,什麼人呢,一點常識都沒有,林菀憤憤的追過去,衝着他大聲嚷嚷:“你是變態吧?隨便進人家房間。”
陳勁自顧自的開窗拉簾子,剎那間臥室也變得透亮,林菀營造了幾日的古墓氛圍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牀被她蹂躪的亂七八糟的薄被。凌亂的牀鋪總是容易給人以遐想,男人的視線在那處頓了頓,這纔回頭正視跟在身後的林菀,目光從上到下掃了一遍,意味深長的重複了一句:“變態?”
林菀雖然穿着款式保守的兩截式睡衣,但夏季的衣服畢竟單薄,而且裡面沒穿胸衣,她忙擡手掩住前胸,垂着眼睛冷冰冰的說:“我現在不想跟你吵架,把東西給我。”
陳勁充耳不聞,走到她近前,低頭問:“多久沒好好吃飯了?”
林菀翻了個白眼扭過頭不理他,這人剛剛被驢踢過了吧?沒事跑來裝什麼好人。
“喝酒了?”陳勁鼻翼微動,聲音裡帶了些慍怒。
“對,喝了,關你什麼事?”林菀迎上他的目光,理直氣壯的頂嘴。
“借酒消愁?”陳勁冷哼,“沒人告訴過你這是個沒用的爛招麼?”
林菀聞言冷笑:“沒有人告訴我過我這個,倒是有很多人都說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最後四字無比清晰,咬牙切齒。
陳勁低頭看着她挑釁的表情和閃亮的眼睛,竟只是笑了笑:“好啊,我們一起等着那一天吧,不過,照你現在這樣,估計活不了那麼久。”
說完長手一身,推着她往衛生間走,絲毫不覺得這個舉動有多突兀,說出的話更像是熟人甚至親近之人的口氣:“去洗個臉,梳梳頭,等會兒吃飯。”
林菀不配合的掙扎,陳勁忽然扳過她的身體,說:“你額頭的傷……”說着就要擡手去查看,林菀一把蓋住腦門,憤憤的推開他,一頭鑽進衛生間,嘩啦一下把玻璃門拉嚴。
陳勁看着磨砂玻璃後張牙舞爪的影子,搖搖頭,打電話讓秘書訂餐送過來。
林菀在浴室裡做了幾件事,洗臉刷牙梳頭髮,同時在心裡思考着陳勁的反常行爲,按理說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那種人,不可能只爲了送個錢包親自跑一趟,還擺出一副“關心”她的樣子,一定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想起他前幾次有意無意的輕薄,頓時心中一凜。但是現在狼已入室,只能嚴陣以待,見招拆招。
做好心理建設之後,她跑回臥室穿戴整齊,再回到客廳時,西裝革履的某人正大喇喇的坐在她的碎花沙發上,居然還皺着眉頭挑剔的打量着房間四周,林菀頓時心生厭惡,噌噌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的伸出手,硬邦邦的說:“把錢包給我。”
陳勁卻像是沒聽見她的話一般,只是盯着她的手出神,看得她發毛,不自覺的把手收了回來。正要再次開口,門鈴突然響了,而面前坐着的男人忽然做了個好笑的動作,伸出右手食指豎在嘴巴前面,噓了一聲,然後在她疑惑的表情下,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林菀這才反應他是在喧賓奪主,忙疾步跟上去,門已被那傢伙打開,原來是送外賣的。陳勁掏出皮夾抽出幾張紅票子,還豪爽的說不用找了,帶着鴨舌帽的小夥子喜笑顏開的接了錢,連連道謝的離開了。
陳勁拎着一摞食盒剛一轉身,就對上林菀寫滿鄙夷的臉,他無所謂的勾勾嘴角,說了句“吃飯”,見林菀堵在那裡不動,就擡手作勢拎她的後領子,林菀已經學乖了,往後躲了躲然後不太情願的走到餐桌旁。
陳勁把食盒往桌上一放,就甩着手回沙發上坐着去了,見林菀站在那不動彈,好笑的問:“怎麼,要我餵你吃?”
林菀掃了一眼食盒上印着的某酒店的logo,再看向對面的人,“先把錢包給我。”
陳勁嗤笑出聲,“你怎麼跟復讀機似的,翻來覆去就這麼一句,先吃飯,吃完了就給你。”
林菀咬了咬下脣,僵硬的坐下去,慢吞吞的拿過一個飯盒,陳勁見狀促狹道:“放心,沒毒。”
林菀剛要打開盒蓋,他又補充了一句:“也沒蒙汗藥。”聲音裡帶着明顯的笑意,一副逗小孩的語氣,她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不愧是大酒店的手藝,飯盒一打開,濃郁卻不膩人的香味就竄了出來,顏色也鮮亮誘人。林菀餓了,一連吃了好幾天的速食品,一看到肉,她那被虐待多日的胃就不爭氣的顫抖了一下。她咬咬牙,反正也送到嘴邊了,不吃白不吃,氣節什麼的還是等有了力氣再計較吧。大概是餓了太久手有點不好使,夾菜的時候掉了好幾次,聽到對面傳來一聲輕笑,她氣得想掀桌子,挑了一塊排骨把它當做是對面的人狠狠的咀嚼,並在心裡詛咒,有朝一日他便如同此肉。
還好這期間有兩個電話打進來,陳勁不得不走去陽臺接聽,否則被他一直虎視眈眈的看着,她非得消化不良不可。房間本就不大,即使隔了一段距離仍能聽到隻言片語,多數是對方在講,像是在彙報工作,陳勁只是偶爾交代幾句,不過也有發火的時候,比如突然吼出一兩句“這個也問我,養你們當飯桶嗎?”“辦不成你就別回來了,找個地兒把自己埋了得了。”嚇得林菀差點咬到筷子,心中大罵死變態暴力狂。
吃了個八分飽後,林菀抽出紙巾優雅的擦了擦嘴巴,再次伸出手,機械的說:“錢包給我。”
陳勁剛要開口,手機又響了,於是欠身說了聲不好意思,又去陽臺那邊,林菀坐在原處頭頂冒煙,這一次陳勁聲音難得的和氣:“放心吧……一切有我……別胡思亂想……不說了,我還有事。”
她忽然想起他說過,我有我要保護的人,所以只能對別人冷血,多麼自私無理的論調,被他保護的人幸運如同在天堂,可是他卻把別人都推入了地獄。
陳勁回來,隔着餐桌低頭看着她,語氣嚴肅的說:“東西可以給你,但你先答應我兩件事。”
林菀壓下罵人的衝動,應承道:“你說。”
“按時吃飯,不再喝酒。”
林菀想冷笑,想反駁關你什麼事,可是她還是忍下這毫無意義的口舌之爭,點頭答應。
陳勁對她的順從明顯不信,頓了頓繼續:“別再讓我看到這樣的情況。”
林菀再次點頭,心說不會的,我不會給你機會讓你看到的。
不速之客終於走了。走之前還假模假式的抽出一張私人名片,和錢包一起放到桌子上,裝模作樣的說:“這是我的電話號碼,如果你有什麼需要,隨時可以打給我。”
林菀應付的點點頭,心中冷漠的想,我需要你弟弟的命,你會給嗎?我需要你還給我一個公道,你能給嗎?我需要的你統統不能,你能給的那些我不屑一顧,所以,我不會再打給你,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了。
可是,五分鐘後,林菀就不得不找出充電器給手機充電,照着名片上的號碼撥過去,氣勢洶洶的質問:“姓陳的,我的照片呢?”
那邊倒是接的極快,像是在等着這一通電話似的,只是若無其事的語氣讓人抓狂:“哦,那兩張照片啊,有一張我看着不順眼扔了,另一張看着挺順眼就留下了。”
“……”林菀想吐血,這是什麼邏輯,簡直就是強盜,憑什麼啊?
“你要是想要的話,可以來找我。”對方居然假惺惺的給出建議。
“你要是不怕做惡夢的話,就留着吧。”林菀咬着牙說完,啪的把手機扔到沙發上,手機彈起來兩下然後掉到地上。
陳勁還開着車呢,被藍牙耳機裡那嘭的一聲嚇得一激靈,皺眉,隨即失笑,吐出兩字,暴躁。沒有惱怒,只有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