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中)
林菀走的有點急,走出電梯時還有些喘,在護士站問了陳勁在哪個房間,然後匆忙的按照房間號找過去。一個小時前陳西打來電話說陳勁醒了,已經從ICU轉移到高幹病房。她當時正在外面遛彎,聽到這個消息心情驟然輕鬆,這才意識到這幾天自己的神經一直都是緊繃着的。
她想也沒想就走到路邊叫了車來這裡,直到站在了病房門口,她才猛然頓住,自己這麼貿貿然的跑過來合不合適?
正在猶豫的當口,房門從裡面打開,出來一個人,竟然是方正,他見到她明顯的驚訝:“林菀?”
林菀收回半擡着的手,問:“他醒了?”
“哦,是,早上醒的。”
見林菀眼睛還盯着他身後半掩着的門,方正問:“進去嗎?這會兒人挺多的。”
林菀想了想說:“算了,知道他沒事我就放心了。”轉身之前又重新確認了一遍:“他是沒事了吧?”
方正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微蹙起眉頭,林菀見他這副表情剛放下的心立即懸了起來,遲疑着問:“他怎麼了?”
方正擡手朝中廳方向指了指說:“咱們去那邊兒說吧。”
這一層是高幹病房,人少地方又大,寬闊的中廳採光極佳,四周擺着綠植盆栽,方正徑直走到落地窗前站定,先是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後纔回頭面向林菀。見她一臉緊張的盯着自己,他斟酌了一下說:“他小腦傷的有點重,現在右側身體不能動,情緒也變得異常暴躁……
林菀睜大眼睛,好半天才消化了這句話,一側身子不能動,那不就是偏癱嗎?好像有什麼東西快速的填進喉嚨裡,很快就堵得滿滿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方正見狀忙說:“你別擔心,醫生正在討論治療方案,只是他現在牴觸情緒太強烈,從醒了到現在,不願見人也不肯配合……”
林菀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擡起頭堅定的說:“我要見他。”
“現在?”
“方便嗎?”
方正被她的堅決所震撼,點頭道:“好。走,我帶你去。”
回到病房,方正推開門,兩人先後進去,裡面的人本來在低聲交談,這下全都驚訝的看過來。多數人都是她見過的,向陽還有幾個陳勁的朋友,還有前幾天見過的他堂哥,只有坐在沙發上的一對六十多歲的夫婦是生面孔,她猜想,這應該就是陳勁的父母。
方正向那對夫婦介紹她:“伯父伯母,這是林菀。”
兩人打她一進來就猜出來了,陳勁他爸沒什麼表情,或者說是不知該作何表情,他媽倒是激動的站起來,還沒等開口就聽裡間傳來啪啦一聲響,還有一聲咆哮“滾”。
林菀聽到這一聲中氣十足又無比熟悉的咆哮,頓覺親切,隨後又有些心疼。陳勁他媽又要抹眼淚,方正忙說:“伯母,還是讓林菀進去勸勸吧。”
向陽也跟着附和:“對,他現在也就能聽進去林菀的話了。”
陳勁他媽走過來拉住林菀的手說:“小林,那就拜託你了,勸勸阿勁,他現在不肯打針也不肯吃藥,這哪成啊……”
林菀點頭,安撫的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病房是套間,外面是會客室,裡面纔是病人的起居室。她走過去時裡面的護士正好推門出來,手裡還拿着一個裝着碎玻璃的撮子,見到她好心的小聲提醒:“病人現在情緒不好,你當心點兒。”
林菀道謝,然後推門進去,牀頭衝着窗戶方向,被搖起來一點,牀上的人正扭着頭看向窗外,姿勢很費力,側臉瘦削的像刀刻出來的一般。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神,但能感覺到那必然是落寞的。林菀心頭一酸,卻聽他頭也不回冷冷的吐出兩個字:“出去。”
這一聲跟剛纔的咆哮對比鮮明,更讓林菀心裡難受,不但沒出去反而隨手關上門。陳勁皺着眉回頭,看到她的瞬間眼裡噌的燃起一簇火苗,格外的明亮,差點冒出來的呵斥變成喃喃的呼喚:“菀菀?”
林菀嗯了一聲,見過他虛弱的模樣,卻從沒見過穿着病號服的他,淺色的衣服顯得他的臉更加蒼白,嘴脣都是白的,跟平時那個叱吒風雲的男人判若兩人。房間那麼大,她一步步走過去,彷彿在跨越千山萬水,他的視線則是一直追隨着她,平靜而纏綿。來到牀前,看到他裹着石膏的左腳,她輕聲問:“還疼嗎?”
陳勁嘴角微微上挑,搖搖頭。
這個熟悉又略顯乖巧的表情讓林菀心情舒展了一些,剛在牀邊坐下,就聽他說:“你瘦了。”
林菀鼻子立即發酸,目光落在他搭在牀邊的右手上,手背一道道血管那麼明顯,上面還有幾個針孔和粘過膠布的痕跡。就是這隻手不能動了嗎?心臟開始一抽一抽的疼,喃喃的說:“你也瘦了。”
心裡想的是,他那哪是瘦啊,分明就是脫相了。看到牀頭擺着一個小托盤,裡面一張紙上有兩個藥片,再看地上的一灘水漬,她問:“這藥是要吃的嗎?”
陳勁不做聲,她作勢起身,嘴裡說着:“我去問護士……”
陳勁不情不願的嗯了一聲,她有些好笑的從旁邊櫃子裡重新找了一隻水杯,去飲水機那接了溫水,回來遞給他:“吃了吧,聽醫生的話,才能早日康復啊。”
聽到他似有若無的哼了聲,左手伸過來接住杯子喝了一口,林菀見他不方便,直接把託着藥片的紙湊到他嘴巴跟前:“張嘴。”
陳勁訝異的擡眼看她,她催促道:“快點兒。”
他一愣,隨即聽話的張開嘴巴,還配合的微微仰頭,她把紙裡的藥片倒進去,本來想一片一片的喂,結果一次性都進去了。
陳勁喝了兩口水把藥送進去,好像真是渴了,幾口就把水都喝光了。林菀接過杯子說:“要不要再喝點?”
他卻一把抓住她的手,林菀看向他,他也在看着她的眼睛,咫尺之間,似乎有暗流在涌動,在悄悄的傳遞着什麼。她用另一隻手把杯子拿走放回去,這隻手就任由他握着。
陳勁也不說話,垂下眼皮,輕輕的摩挲着她的手,沉默又執拗的樣子像個鬧脾氣的小孩子。一開始還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着的戾氣和躁動,慢慢的就消失了,像一隻順了毛的貓,哦,不,應該是老虎。
林菀的心變得越發的柔軟,同時還流淌着一絲酸楚和苦澀。想起剛纔發生的事,她輕聲勸:“以前我生病的時候,你是怎麼跟我說的,現在,要我把那些話說給你聽嗎?”
陳勁還是不做聲,從來沒見他這麼沉默過,沉默的讓人不適應,也讓人心疼。林菀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麼,於是在心裡稍加計較,然後小聲說:“我懷孕了。”
陳勁猛的睜開眼睛,眼裡重新燃起光亮,問:“你會生下來嗎?”
林菀點頭。
他眼裡閃了閃,輕輕的說:“謝謝你。”
這時護士從門口探進頭來,小心翼翼的問:“現在能掛點滴了嗎?”
林菀也不徵詢陳勁意見,擅自做主回答:“可以了。”
護士說藥水裡有鎮定成分,滴到一半陳勁就開始打哈欠,等他睡着後林菀才離開。可是門剛關上,他就睜開眼睛,他也想睡,這樣就可以暫時忘卻煩惱,可是他根本就睡不着,之前的七天七夜幾乎把他後半生的覺都睡完了了,他現在無時無刻不在清醒着,清醒的感受着這種殘忍的無力的現狀。
兩個小時前來過幾名專家,來檢查他的情況,並探討治療方案。他們說傳統方法不徹底,他這種傷勢定會留下後遺症,可以採用神經幹細胞移植,這種方法需要時間長一些,要先在體外培養出他的腦神經幹細胞,經過試驗後再移植到他的腦內……
他沒興趣聽那些複雜的步驟,只是問,成功率多少?
醫生面露遲疑,說這種應用目前還處於初級階段,成功率10%左右,可以到國外實施手術,成功率會高一些。
他當時心裡咯噔一下,九成的失敗機會。
陳勁嘆氣,右半邊身子跟木頭一樣無知無覺,他看向自己的右手,拿筆簽字的右手,端酒杯夾着煙的右手,此刻靜靜的呆在那成了一個擺設。他無法想象以後自己拄着柺杖,一步一拖的走路,動作起來慢吞吞像個遲暮的老人,更不能想象後半生就在這牀上度過,吃喝拉撒睡都要依靠別人協助。他無法想象自己徹底淪爲一個弱者,連最最普通的人都不及的弱者。
心中憤憤,左手握成拳頭用力捶了幾下牀,左腳使勁兒蹬了蹬,頓時牽動到傷處,疼得呲牙咧嘴。他忽然想哭,決不是因爲疼。
以前林菀出事時,他還能冷靜客觀的評價說,這只是一樁不幸,世上每天都有無數樁天災**,誰攤上了是誰倒黴,人不能跟命運較勁,只能認賬。可是現在輪到他倒黴,他發現自己根本就認不了賬。哪怕還有10%甚至高於這個的機會,他都無法接受。
他的事業剛經歷一場重挫,亟需穩妥的引導,他的愛情剛剛萌發新芽,需要他辛勤呵護,他正滿懷信心和激情的爲自己的幸福人生而奮鬥,一場車禍就把這一切都撞飛,碾碎……
他現在理解林菀了,徹徹底底的理解了,也更加難受了,他還打算修補她破碎的生活和夢想,還要向她走一千步一萬步,可是現在,他連一步都走不了了。菀菀說有了他的孩子,可是等孩子出生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抱起它。
醫生說,他腦部某個掌控情緒的區域受損,導致情他易激動失控,他不知道他此時的難過是否因爲這個,他只知道,他眼眶發酸,眼睛裡的液體燙得眼珠生疼,他擡起左手覆蓋在臉上,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流出來。
他知道,他只是在這無人知曉的時刻,悄悄的放縱自己的軟弱。
等下一刻,他還是堅強的陳勁。
木耳甜橙的《我的檢察官男人》,嗯,有肉?-?-,
對我來說,羅仁生單單站在那裡,就讓人避不開視線。
他的存在猶如黑夜中突顯的光,不璀璨卻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