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轉身就見有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後,微怔了一下,待看清了來人,也就放下心來。來人雖然蒙着面紗,可看他的身材,自己已經認出他來——正是那晚隨傾樓主人一道來的那個太監。
來人見瀲灩一臉的鎮定,心中也不由暗自讚歎,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瓷瓶,託在掌中遞給瀲灩:“這是這個月的解藥。少主知道這個月王府過端午,你須時刻隨侍在崔太妃身邊,不能出絲毫的紕漏,所以吩咐我將解藥提前送來。”
瀲灩心中不由感嘆傾樓主人心思的細膩,伸手拿過解藥,道:“多謝你家主人。”
來人惡狠狠的看着瀲灩:“放肆,難道不是你的主人?”
瀲灩聽出他語氣中的怒意,不由輕聲笑了:“我說過我和傾樓之間只是盟友。”
來人朝前逼近了一步,可一看到瀲灩那波瀾不興的眸子,不由嘆了一口氣:“只怕你還不知道傾樓真正的勢力,這些年沒人能逃出傾樓的手心,所以你不要太過得意。”
瀲灩微笑:“我雖然不知道,可卻還是能猜得出。”
來人不再說話,邁步就要往外走。
瀲灩低聲說道:“有勞了。”
來人的腳步不由一頓,隨即竄出了屋子,消失在夜色中。
瀲灩將解藥貼身藏好,卸了妝,吹熄了蠟燭,上牀歇下。
這些天委實有些疲累,瀲灩一夜好眠。次日一早,直到綠雲在外面焦急的拍瀲灩的房門,瀲灩才悠悠醒轉。
她匆匆披上一件衣服,用冷水洗了臉,又對着鏡子攏了攏鬢髮,這才拉開門。
綠雲正一臉焦急的等在外面,見瀲灩開了門,道:“我等了半天也不見你出來,她們已經走了,這才敲你的門。”
綠雲一邊說一邊拉着瀲灩的手,急急忙忙朝崔太妃的住處走去。
兩人走得很急,等趕到崔太妃的屋子,就見衆人正在往屋內走。兩人忙跟在後面,隨着衆人進了屋。
過了一會兒,臨川王妃帶着青黛也來了,不過是家常禮儀,毋庸贅述。
飯後,臨川王妃拿出幾張禮單呈給崔太妃:“母妃,這是進獻給太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還有宮裡諸位娘娘的節禮,請母妃過目。”
崔太妃接過禮單,看了幾眼,點頭道:“很好,很妥當。今天就送進宮去吧。”
秀荷見說,忙替崔太妃準備進宮的衣服。臨川王妃服侍崔太妃換了衣服,這纔回到自己房中更衣。
一時準備好了,崔太妃帶着臨川王妃上了轎,兩人進宮不提。
見崔太妃沒有帶自己進宮,瀲灩沒有絲毫的意外。自從知道自己長得像已故的衛婕妤,瀲灩明白自己此時還是不進宮爲妙,免得節外生枝。
因崔太妃不在,屋內的侍女陸陸續續的都散了。
瀲灩不敢走遠,但又不願呆在院中,猛然想起崔太妃院後那一片竹林來,信步朝竹林走去。
雖是數日未來,這裡依舊是滿目蒼翠。今年的新竹已經長成,纖纖細細,挺拔玉立。
瀲灩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一陣清香撲鼻而入,直入肺腑,瞬時神思清明瞭許多。
瀲灩慢慢睜開眼睛,緩步朝竹林深處走去。繡鞋踩在竹葉上,沙沙作響,仿若春雨打在竹葉上。
竹林深處,琴臺依舊,只是瀲灩的目光落在琴臺上就再也移不開了。
琴臺上的那張瑤琴是那樣的熟悉:琴上的浮雕,琴頭的裂痕……瀲灩快步走上前去,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撫過,昨日的種種一一浮現在眼前。
“你很喜歡這張琴?”
臨川王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瀲灩不由一驚,隨即收起了紛亂的思緒,福身行禮:“奴婢見過殿下。”瀲灩的身子福得很低,藉此平復自己慌亂的心緒。
臨川王說了句“免禮”,人已站在琴臺旁,修長的手指撫過琴頭上的那道裂痕,道:“前幾日下朝回來,見有人當街賣琴,因見這張琴不錯,也就買了下來。可惜琴倒是張好琴,只是琴頭上的這道裂痕略顯得美中不足。”
瀲灩聞言,心中不由感嘆傾樓勢力的驚人:自己上次見到這張琴是在傾樓,是惠姐親手拿來送給自己的。如今傾樓竟能不露絲毫痕跡又將這張琴又送入王府。
臨川王見瀲灩也不答話,不由擡頭看了瀲灩一眼。
瀲灩感覺到了臨川王的目光,忙垂了頭。
臨川王見狀,不由低笑出聲:“本王見你很願意低頭,難道這地上有寶貝不成?”
瀲灩是第一次聽臨川王用這樣的口氣說話,也是第一次聽臨川王說這樣話,不由擡起頭,有些吃驚的看着他:他今天沒有束冠,如墨的長髮上只簪了一支竹簪;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這笑意融化了他眼中的寒冰;依舊是一身月白色的長袍,長袍的袖口和衣襬都用銀線繡了極細緻的花紋;腰間掛着一塊羊脂白玉的九龍佩。
臨川王看見瀲灩吃驚的神色,臉上的笑意更深。
瀲灩此時有些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好,又不好再低頭,只是看着臨川王衣袖上的花紋。
“難道你是因爲此時在府中看到本王而吃驚不成?”
臨川王含着笑意的聲音傳來,瀲灩猛然想起此時臨川王應該還在上朝纔是,忙道:“奴婢沒想到能遇到殿下,失態了,還請殿下恕罪。”
臨川王收起了笑容,故意輕咳了一聲:“本王今日微恙,遞了摺子上去,所以纔沒去上朝。”
瀲灩此時不知爲何眼前竟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來:一個小男孩因不願上學,故意在家裝病躲懶。再一想到一貫冷漠孤傲的臨川王竟也有因不願上朝而裝病的時候,不由輕笑出聲。
臨川王故意板起臉,冷着聲音問道:“笑什麼?”
瀲灩笑着搖了搖頭:“奴婢沒笑什麼。”
臨川王望着瀲灩那如花的笑顏,嘴角邊不由也浮現出了一絲笑意。自己剛纔見她獨自站在這裡,泫然欲泣,不知爲何心中竟有些發緊,不忍見她如此,所以才故意出聲,沒想到似乎嚇到了她,不得不說些閒話化去她的恐懼。
兩人並肩站在竹林中,誰也沒有說話,靜靜享受着這難得的一刻靜默。
……
一滴水落在了瀲灩的臉上。
瀲灩仰頭看天,又有一滴水落在了瀲灩的臉上。
天不知道什麼時候陰了下來,大而稀疏的雨點落了下來。
“下雨了。”瀲灩和臨川王兩人幾乎同時出聲,不由相視而笑,自然而然的攜着手朝不遠處的涼亭跑去。
涼亭離得不算太遠,跑了幾步就跑到了。兩人並肩站在涼亭裡,靜聽雨打竹葉的聲音。
瀲灩突然叫了一聲“不好”,隨即冒雨跑了出去。
臨川王微怔,忙跟着瀲灩也跑了出去。
瀲灩跑到琴臺旁,一把抱起琴臺上的那張琴,轉身就朝適才的涼亭跑去。
臨川王見狀,忙脫下自己的外袍,替瀲灩披在身上。
瀲灩忙用外袍裹了琴,這纔看向臨川王,眼中竟隱約有淚光。
兩人又回到涼亭裡,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竟如當空懸掛了一幅雨簾。
瀲灩將琴放好,這才取了臨川王的外袍,輕輕抖了抖,遞還給臨川王。
臨川王伸手去接,卻見瀲灩因爲適才跑了幾步,臉頰染上了一抹紅暈,額間滲出細密的汗珠,嬌/喘微微,鬢髮蓬鬆,一縷秀髮滑落了下來,別有一番說不出的嫵媚,不覺忘情,伸手替瀲灩將那縷秀髮掖回耳後。
臨川王放下手,兩人皆是一驚。
瀲灩轉過頭,不敢再看臨川王,心兀自怦怦亂跳。臨川王接過外袍,胡亂的披在了身上。
氣氛有一絲尷尬,瀲灩平靜了心緒,這才扭過頭來,見臨川王披着外袍,衣帶胡亂的繫着,心知他是被服侍慣了的,只得伸出手去幫他整理衣袍。
臨川王心中也是亂作一團,不由也伸出手來整理。
不知怎的,兩人的手竟握在了一起。
瀲灩只覺得臨川王的手很大,很溫暖。臨川王握着瀲灩的葇荑,掌心傳來細膩柔滑的觸感。
一陣暖意涌上瀲灩的心頭,她忽然憶起了小時候父親牽着自己的手去看花燈的情景,眼中不由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她忙扭了頭,不肯讓臨川王看見自己此時的狼狽。
瀲灩一轉頭就看見了那張琴,剎那間彷彿又看到了惠姐。一想到惠姐,瀲灩就如冷水兜頭淋下,瞬時心就涼了下來,不由在心中嘆道:瀲灩啊瀲灩,難道你忘了自己揹負的一切?難道忘了自己爲何會忍辱偷生活到現在?
想到這裡,瀲灩不由硬下心腸,抽回了自己的手,匆匆行了一禮,轉身跑進了雨幕之中。
臨川王朝前追了幾步,可一見瀲灩那驚慌失措的背影,不忍再追,只是癡癡的站在雨幕中,望着瀲灩的背影出神。
瀲灩匆匆跑回自己的住處,身上已經溼透了,臉上也全是水,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雨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夜,雨聲入夢,夢中也愁!
第二天一早,瀲灩去崔太妃那裡服侍。崔太妃剛梳洗畢,就見張吉匆匆跑來。
崔太妃見張吉臉色有些慌亂,忙問:“出什麼事了?”
張吉忙跪在地上道:“回太妃娘娘,殿下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