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竹想起花嬸說舅舅身體不好,生怕他吃虧,正要進門,卻聽到一個變聲期的鴨公嗓道:“娘,你這是幹啥?快放開我爹。我爹說得對,表哥的事,你做得也太過份了。我們可都是夏家村的人。現在你爲了表哥,弄得咱們家的人都被全村人咒罵,你倒高興了?”
“好啊,小兔崽子,你長大了啊,翅膀強了啊,敢爲了個外人,埋汰起你老孃來了?我養你這麼大,一把屎一把尿的,我容易嗎我?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天哪,我不活了……”聽裡面的動靜,像是秦氏開始坐在地上撒潑,拍着大腿哭了起來。
“娘,你……唉,算了,我懶得管你們。”鴨公嗓滿是無奈地朝門口走來。剛走到門口,便看到林小竹和袁天野站在那裡。他愣了一下,打量了林小竹几眼,然後眼睛睜大了一下,緊接着又有些不敢置信,問道:“你們……找誰?”
“可是狗子?”林小竹看着面前這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十一歲的少年,心裡有些欣慰。至少這孩子,沒有養成跟他娘一個德性。
農村人喜歡給孩子取賤名,好養活。其實狗子的大名叫夏秋槐。夏秋槐在問話的時候,就已確定面前的這位是林小竹了。畢竟林小竹走的時候,他已六、七歲了。林小竹這些年容貌雖然有些變化,但大致的輪廓還是在的。他聽得林小竹的問話,用力地點了點頭:“我是狗子。”又試探着喚了一聲:“小竹表姐?”
“是我。”林小竹笑着點點頭。裡面沒有打鬧聲了,她便不急着進去。
確定這位就是給自己家帶來翻天覆地變化的小竹表姐。夏秋槐歡喜起來,轉頭就往回跑。一面大叫:“爹,小竹表姐回來了。”
“什麼?”裡面傳來夏大柱驚喜地叫道。
林小竹快步走了進去。剛進到堂屋大門處,便見夏大柱柱着一根柺杖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她忙迎上前去,喚了一聲:“舅舅。”看着眼前不過四十多歲就頭髮花白、身體變得極瘦弱的舅舅,她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小竹,真是你?你回來了?”夏大柱盯着林小竹,眼睛慢慢地溢出了淚花。
“嗯,舅舅,是我回來了。”林小竹伸手扶住夏大柱。用力地點點頭。
“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夏大柱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撫一下林小竹的頭,可手伸到一半,便又縮了回來,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拉着林小竹道:“坐,快坐。”
而秦氏早在聽到夏秋槐喊林小竹回來了。她便趕緊將弄亂的頭髮挽好。此時又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看着悲喜交加的舅甥倆,撇了撇嘴。感覺到門口的光射被人擋住了,她轉過頭來。看向門口。
待在逆光下看清楚站在門口的袁天野,她用高分貝的聲音驚喜地叫起來:“哎喲,這莫不是當年買走小竹的那位公子?”說完趕緊轉過頭去。觀察林小竹的髮式。林小竹是婦人還是姑娘,從髮式上一眼就能看出來。待看清楚林小竹還梳着姑娘的髮式。她心裡頗爲失望。不過這絲毫不防礙她熱情地招呼袁天野,掏出一塊手絹。用力地拍打了一下廳裡的椅子,笑道:“公子,快快請坐。”又尖聲叫道:“梨花,趕緊燒水,給貴客泡茶。”
“是,奶奶。”後院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袁天野只冷冷地瞥了秦氏一眼,仍然站在門口一動也不動。見林小竹轉頭來望他,他遞過去一個安慰的目光。
“小竹,這位是……”夏大柱看着袁天野,猜疑着問。當年林小竹被買走,他根本沒看清楚袁天野的模樣。不過現在看到袁天野氣度不凡,穿戴不俗,心裡倒是有些發怵,不知道應該用什麼禮節來對待這位貴客。
“舅舅,這是我的未婚夫袁天野。”林小竹輕聲道。
袁天野走過來,對夏大柱作了個揖,大大方方地喚了一聲:“舅舅。”
“哎哎。”夏大柱看了看袁天野,又看看林小竹,頗有些不敢置信。
倒是秦氏在一旁拍手笑了起來:“我就說嘛,這位公子一定是小竹的夫君。”否則她林小竹怎麼能出手就是一百兩銀子?只有勾搭上主子,才能賺得了那麼多錢。給了他們一百兩,不知她手上還有幾百兩呢。
林小竹眼睛都不朝秦氏那裡瞄一下,指着椅子對袁天野道:“坐吧。”然後自己在袁天野身邊坐了下來,轉頭問夏大柱:“舅舅,您這生什麼病?怎麼一下子身體變成這樣?”
秦氏見林小竹和袁天野理都不理她,進門連聲“舅母”都不叫,臉色沉了下來。待要破口大哭,想到林小竹手上那白花花的銀子,終於忍了下來,在主座上坐下來,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聲喊道:“梨花,死哪兒去了?我叫你倒茶,茶呢?”
“哎,就來,在燒着水呢。”後院傳來一聲回答。
夏大柱正在跟林小竹說話,被秦氏這一下嚇了一跳,極爲不滿地瞪了她一眼:“喊喪呢?”
秦氏磨了磨牙,忍住沒有還嘴,心裡暗道:敢瞪老孃!等那死丫頭給了銀子,看老孃怎麼收拾你!
一回來就看到秦氏鬧了這麼一出,林小竹心裡就打定了主意,要叫舅舅休了秦氏。不過也不知道舅舅如何想的,而且她也想再看看夏秋槐的表現,當下只不理秦氏,繼續問候夏大柱的身體。
袁天野給夏大柱把了一下脈,皺眉問:“您是不是被什麼東西撞擊了腹部,當場吐了血?”
夏大柱呆了一呆,驚訝地看着袁天野:“別人跟你說了?”
林小竹搖搖頭:“沒有。不過他醫術挺高明。”夏大柱不用回答,她就知道袁天野說的是真的了。袁天野的醫術,向來不會出錯。她追問:“舅舅怎麼會被撞着肚子呢?”
夏大柱臉色悻悻然地看了秦氏一眼,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還不是我娘,跟我爹打架,不小心把我爹推着,撞到一根木頭上。”夏秋槐跟着轉回家,就一直蹲在門口。此時見他爹不說,便開口解釋道。
秦氏的眉毛頓時立了起來,惡狠狠地看着夏秋槐:“胡說什麼?”又訕笑着對林小竹道,“小竹你也知道,舅母脾氣急,你舅舅也是個暴躁的。你在這裡的時候我跟他也沒少打架。只是那次他腳下踩了個石頭,滑了一下。正好家裡建房子放了許多木頭,就撞上去了。真不怪我。”
林小竹仍沒理她,只問袁天野:“要不要緊?”
“無妨。吃一個月的藥,調養個幾個月就好了。”
“那就好。”林小竹放下心來。
這時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身上穿着補丁摞補丁的衣服,瘦瘦小小地,相貌倒是挺清麗。她從後院進來,吃力地一手提着一個大茶壺,一手拿了一摞碗。一一給在座的各位倒茶。
“這位是……”林小竹看着那女孩兒,彷彿看到了四、五年前的自己,不由問道。
“咳……”秦氏見丈夫和兒子都不說話,只得清了清嗓子,“這姑娘家裡孩子多,養不活。我便買了給狗子作童養媳。”
“什麼?”林小竹聲音猛地拔高了兩度。
“什麼童養媳,我不要!”夏秋槐猛地站起來,也不知是害羞還是羞愧,臉脹得通紅。他也不顧林小竹和袁天野是否還在座,扭頭跑了出去。
梨花見廳裡那穿着玫紅色不知什麼衣料的漂亮姑娘直直地盯着自己看,心裡一緊張,手便抖了一下,茶水撒到了桌上。她縮了縮脖子,膽顫地看了秦氏一眼,飛快地用袖子將桌上的水漬擦乾。
秦氏張嘴便是開罵,卻又顧忌着林小竹和她的未婚夫在此。終於忍住閉上了嘴,只狠狠地瞪了梨花一眼,低聲道:“做事專心些。”
“是,奶奶。”梨花把茶斟好,將茶壺輕輕放在桌上,躬身退了下去。
林小竹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對秦氏道:“舅母,我們一共來了六個人,你給安排四個房間。還有,家裡有什麼吃的,也麻煩你幫準備準備。”
林小竹進門這麼久,還是第一次正眼瞧秦氏,還喚她舅母,秦氏頗有些受寵若驚。不過又擔心林小竹私下裡給夏大柱銀子,猶豫了一會兒,這才站起來道:“我這就去準備。”腳下慢慢挪着朝後院去。
聽得秦氏的腳步聲走到一半,便又輕手輕腳地折了回來,站在牆角處偷聽,林小竹冷笑一下,也懶得另找時間,轉過頭去對夏大柱道:“舅舅,下個月十九,我就要成親了。本來想着接您一家出去享福的。結果一回來,就遇上柳嬸哭天搶地;還沒進門,就聽得舅母要你滾。我不知,您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如果您還想跟舅母一起過下去,那我就把這宅子和田地收回,你們再過回窮日子,也免得欺凌鄉人;如果你不想跟她過了,就那休了她,我再給你娶一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