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小昭疾行走出書房,趙禹回頭看到常遇春一臉訕訕之色,表情又是一僵。
常遇春擠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心有慼慼道:“家有河東獅,真是一件苦惱之事。總管還年輕,經驗太少。下次要緊守緊了門窗,這些須得注意的事,日子過得久了,也就都明白了。”
趙禹乍聽到這話,尚不知是何意思,待仔細咂摸一番,又瞧見常遇春一臉感慨之色,登時明白過來,眉頭頓時一挑。
常遇春卻不給他發火的機會,轉而一臉正色道:“總管這一遭西域之行,正式成了咱們明教教主,真是精彩至極!現在軍心民心,皆有可用,咱們討虜軍總算可以大展拳腳!”
趙禹聽到這話,思緒也轉移開,笑道:“這的確算個意外之喜,不過從今往後咱們也成了衆矢之的,要做好往後連番硬仗的準備。”
常遇春朗笑道:“咱們數年積累,厚積薄發,將士們枕戈待旦,什麼硬仗也不畏懼!”
與常遇春又閒談幾句,趙禹才問起集慶周遭形勢。
講起具體形勢,常遇春也變爲嚴肅之色,凝重道:“集慶城高池闊,有重兵把守,不能速戰速決。張士誠降元后,更與楊完者合兵一處,屯於鎮江。上次咱們已經攻入集慶外城,卻被張楊兩人合力擊退,只能暫時引兵而退。總管歸來,軍心士氣雖然大漲,若不能退去這東路之軍,還是不能全力以赴去攻打集慶。”
說着,他從書案上找出一副地圖,就着燈火與趙禹詳細解釋。
趙禹一邊聽着,一邊仔細思忖。
張士誠被元廷招降,的確是始料未及之事。天下各路義軍中,紅巾軍雖然聲勢最爲浩大,但各部卻互不相統,其中勢力最強的一股劉福通部更是遭遇大敗岌岌可危。講到最強大,首推張士誠。此人佔據最爲富碩的蘇鬆之地,更曾在高郵以寡敵衆,擊潰元廷丞相脫脫幾十萬大軍,可謂風頭正盛,兵強馬壯,大有可爲。孰料卻突然之間改旗易幟,投靠元廷,當中玄機,着實令人費解。
趙禹數年前與張士誠曾有一面之緣,其時張士誠尚是海沙幫舵主,一名尋常的江湖人士,然而已經流露出不同尋常的雄心壯志。其後所作所爲,更是連趙禹都禁不住心生佩服。這樣的梟雄人物,如此簡單就投靠元廷,實在令人大吃一驚。
感慨過後,還是不得不面對現下這個難題。滁州這些年雖然大有起色,但底蘊仍是不足,一旦周遭生出異變,就缺乏應對的底氣。越是如此,對集慶越是勢在必得。而且,這些年來所做一切準備,皆是圍繞集慶。可以說,只有拿下了集慶,趙禹才真正有了進望天下的底氣。
思忖良久,他的手指在地圖上向下劃了一劃,說道:“有沒有可能引方國珍去攻打張士誠?”
常遇春點點頭,表情卻不甚輕鬆,說道:“這一點,我與徐將軍也商議過。這兩人,一者蘇北,一者兩浙,無論哪個想要壯大起來,都免不了針鋒相對。不過,他們一同被元廷招降,雖是勢不兩立的局面,一時間卻也未必就會針鋒相對,互相攻伐。況且,還有楊完者居中坐鎮,調停雙方。雖然可以試一試,成功的機會卻微乎其微。而且,劉福通北地大敗,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趙禹聞言後,也變得愁眉不展起來。劉福通兵敗,影響最大的可以說就是滁州。滁州此地本就根基淺薄,五行旗之所以能在此地紮根下來並茁壯發展,除了藉助天下紛亂形勢之外,劉福通功不可沒。若非有此人在北地生生拖住元廷人馬數年,給滁州爭取到難得的發展機會,不要說拿下皖南,就連保住滁州城都力有未逮。
現在劉福通岌岌可危,汝陽王李察罕等隨時可能會提兵南下,直接兵臨滁州城下。若不能在此之前拿下集慶城,滁州形勢將大大不妙。
沉吟良久,趙禹才沉聲道:“那就幹掉楊完者!”
聽到這話,常遇春幡然色變,疾聲道:“楊完者坐鎮江浙多年,手握重兵,出入皆有數百精兵扈從守衛在側,卻是不好刺殺。否則,以他在江浙之間累累罪行,早不知死過多少次了。”
“事在人爲,成或不成,總要試上一試。總壇這些人手,個個都是一流高手,若佈置得宜,成功機會極大!”趙禹沉吟道:“殺掉楊完者,一者可拿掉張士誠與方國珍之間的緩衝,二者可令張士誠心生自疑,對元廷生出猜忌之心,三者就算是爲民除害。”
講到這裡,趙禹又吩咐道:“天明後傳信徐達,着他與方國珍開始聯繫起來。另外,隨軍秘營往江浙滲透,爲刺殺楊完者先做準備。”
常遇春聞言後,點頭應下來。
此時已經將近黎明,趙禹見常遇春已經難掩倦怠之色,便揮揮手讓他先去休息,自己便在書房中調息片刻。
天亮時,總管府的管家老莫給趙禹送來新的袍服,卻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渾沒了以前侃侃而談的樣子。
趙禹心下覺得好奇,便問道:“老莫,今天你是怎麼了?怎麼像個被煽的驢子一般?”
老莫聽到這話,登時急得跳起腳來,一臉哀怨道:“總旗使、不,教主,您是不是即刻就要做皇帝了?若是這樣子,老莫雖然捨不得,也得跟您辭行了。我家這一代只我一根獨苗了,肩負着傳宗接代的重任,卻是不能煽了自己做個大內總管……”
趙禹聽到這話,愣了一愣,才詫異道:“哪個跟你說的?”
老莫低頭道:“您府上大爺前段時間可是一直緊鑼密鼓在準備,還要從賬上支取銀錢說是要懸賞民間,搜索那大秦皇帝傳下來的傳國玉璽。這不是要做皇帝是什麼?那東西吃不得喝不得,尋常人家要了可是半分用處都無。還有,咱們府裡雖然進項多開支少,卻也禁不起您家大爺咬着牙金山銀山往外搬。他搬進總管府裡不到倆月,賬上已經過了幾千兩銀子了!”
“他要那麼多錢做什麼?”趙禹皺眉道,聽到老莫的話,他卻是哭笑不得。若說趙琪聰明,偏偏做得許多不知所謂糊塗事。若說他糊塗,這些沒意思的勾當卻事無鉅細沒有遺漏,且不說糾集儒生鼓譟於市,竟連傳國玉璽這等虛無縹緲的事情也要張羅起來。趙禹真想砸開他腦殼,瞧瞧裡面到底裝的什麼。
老莫一臉痛惜道:“還能做什麼,不過是糾集一羣窮酸腐吟詩寫文。寫的什麼‘趙王奉天承運討夷伐元正綱檄文’,單單這一篇狗屁文章,就被趙大爺說是千金不易,一個字十兩銀子的價格買下來,要送給教主當作百萬大軍來用。教主,原來我都不知道,咱們出生入死做這些廝殺,還比不上秀才揮揮筆寫的酸文。原來咱們只要摟着婆娘窩在家裡過自己安生日子,只靠那些窮酸寫文章,就能把韃子罵得滾回大漠去。”
趙禹見老莫一臉憤慨之色,心知這也算是一條硬漢的老莫這段時間裡是真的被大哥折磨狠了,否則也講不出這些刻薄話,他拍拍老莫肩膀,笑道:“真難爲你了,這般拗口的檄文也能記得清楚。”
老莫顧盼自豪道:“那是自然!我既然打理這一家,花幾千兩銀子買來的東西,莫說一篇文章,就是一坨馬糞,我也得記下形狀來,將來跟教主您有個交代。那個寫文的賣得錢去可是高興壞了,回去後還要卯足了勁繼續再寫幾萬字,幸虧老莫我請了以前軍中兄弟趁夜摸黑打折了他的胳膊,若不然,咱們滁州城都賣了,還要倒欠那窮酸許多錢!”
趙禹忍俊不禁,讚許道:“你這老傢伙,做得漂亮,真是個好的管家人。過幾日我就幫你討一房婆娘,抓緊把傳宗接代的事情做妥了。這樣就算往後做了皇帝,也能把你煽了繼續替我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