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卿如的眸光落在樓逸宸的臉上,帶着幾分審視和責問,似乎,若是今日沒有得到答案,誓不罷休一般。
樓逸宸知道這件事情肯定瞞不了,便也點了點頭:“對,寶寶貝貝,是一對龍鳳胎,貝貝是弟弟,也是你。寶寶是姐姐……”
“她在哪裡?”或許是姐弟連心,樓卿如突然緊張起來,他從未打斷過樓逸宸說話,如今,卻因爲緊張和期待,將樓逸宸的話給打斷了去:“爲什麼這麼多年,父親從未提起過她?甚至,她不在,你也從不尋找她的下落?”
“她死了!”樓逸宸皺眉道。
“你說什麼?”樓逸宸的話讓樓卿如心臟一縮,不可置信的道:“你……你說什麼?”
死了?怎麼會死了?
樓逸宸知道樓卿如不是好騙的,是以,補充道:“寶寶出生沒幾天便夭折了,不然,你以爲,父親的女兒丟了,還能不聞不問?還能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你覺得,父親就是這般鐵石心腸?若不是因爲你母親因爲此事而一蹶不振,不願意接受,父親又如何會像如今這般?”
樓卿如看着樓逸宸,久久沒有從這個消息之中回過神。
他剛知道姐姐的存在,沒想到,還沒有來得及感受,便又得到她已經離去的消息,他哪裡不失落?
怪不得,怪不得父親從來不敢提及寶寶的存在,也難怪母親一直糊里糊塗,不願意走出來。
樓卿如自知這般不知輕重的責問是觸痛了樓逸宸的傷痛,他垂下眸子,低聲道:“對不起,是孩兒莽撞了。”
樓逸宸笑了笑,想伸手摸一摸樓卿如的肩安慰一番,但是剛擡了擡胳膊,肩膀上便傳來難以忍受的刺痛,樓逸宸咬了咬牙,沒有再動。
樓卿如好像察覺到了樓逸宸的不對勁,剛剛他進來的時候,樓卿如便察覺到了。
畢竟是從小學醫,樓卿如自然是會望氣色。
他見樓逸宸這般頓時便驚了:“父親大人受傷了?”
說罷,便要伸手去摸樓逸宸的脈,樓逸宸自然是不會讓樓卿如來查,後退了一步,面無表情道:“爲父讓人用軟轎送你回去。”
因爲樓卿如常年在暨墨和墨翎奔波,是以,暨墨也有一座院子。
樓逸宸是害怕樓卿如在這裡繼續待着的,畢竟,璟王府有熟人,若是被人發現什麼端倪,總歸是麻煩。
“元修。”樓逸宸喚了一聲,元修立馬從外面進來,手裡拿着一件厚厚的披風,上前罩在樓卿如身上,恭敬道:“公子,軟轎就在外面。”
樓卿如看了一眼桌案上面的東西,沒有說什麼,不動聲色的將手裡的畫像藏在披風之下,在元修的攙扶之下走了出去。
樓逸宸擰眉站在原地沒有動,眸光落在桌案上面的宣紙上,想伸手拿起看看,卻不想身後傳來穆挽清的聲音:“別走!”
樓逸宸轉身看去,便見穆挽清呵斥住了元修,然後沉着臉,端着一碗粥急匆匆的走了進來,徑直將桌案上的宣紙收入袖中,不願意樓逸宸看。
穆挽清無疑是聰慧冷靜的,之前尹穆清和樓卿如說話的途中,她就知道,她並非是突然來到這二十年之後,而是因爲時光已過,如今,她並非還是當年那個十八九歲的穆挽清,而是已經有兩個二十歲兒女的女子。
而且,剛剛樓卿如和樓逸宸的對話,穆挽清無疑全部是聽了去的。
她心中五味陳雜,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料到,當年選擇離開的結局是現在這般。
她身子受創,過了二十年的糊塗日子,不僅如此,陰差陽錯之下,貝貝跟了樓逸宸姓,每天都生活在欺騙之中。
穆挽清的心情很複雜,有些恨樓逸宸這些年的隱瞞和欺騙,卻又不得不感謝他。
若不是他,她一個人,肯定是無法養活兒子,甚至,連自己都無法照顧好。
然,這個並不能成爲他欺騙她,隱瞞兒子的理由。
“母親?”樓卿如臉色一白,回頭看了一眼穆挽清,有些不解。
樓逸宸的面色也有些發白,她如此嚴肅的臉色,他已經有二十年沒有見過了。
這麼多年,每次她一覺醒來,因爲看到的都是他,所以,對他萬般依賴,甚至,還會因爲阿胤而面露愧色和感激,可是現在,她何以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樓逸宸想不通,然,還沒有開口,便聽樓卿如喚她母親……
樓逸宸瞬間就沉了臉,本想解釋,卻見穆挽清走過去扶了樓卿如的胳膊,面色不善的道:“傷的這麼重,怎麼就下地了?這麼大了,還不知道如何照顧自己?”
“咳咳……”樓卿如心間一暖,說不出的溫暖,溫聲道:“孩兒無礙。”
“都咳成這個樣子了,怎麼會無礙?定是上了肺腑,若是不好好將養,留下病根,豈不是自己受罪?”說着,穆挽清便將樓卿如扶到牀上,脫了披風,扶他躺下,還親自掖了被角,手裡忙活着,嘴裡還不停的嘮叨:“也不知是誰出了這麼重的手,別讓我抓到,否則,定是要將這個仇報回來。”
母親大人都開口了,樓卿如自然是能待在這裡養傷了,畢竟,母親第一次以母親的口吻對他說話,他哪裡能違背?
乖乖的閉上眸子,睡覺。
至於父親和母親會說什麼,母親會不會責怪父親,那也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果然,樓卿如閉上眼睛後,便聽見穆挽清對樓逸宸道:“我們借一步說話。”
樓逸宸動了動脣,沒有敢出聲火花,跟着穆挽清出了房間,來到院子外面的花廳處。
穆挽清背對着樓逸宸,看着荷塘下面嬉戲的鴛鴦,嘆了一聲:“師兄,你可知,從小到大,師妹有多信任你?”
樓逸宸指尖一顫,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穆挽清突然轉身,早已淚流滿面,樓逸宸看着穆挽清臉上的淚水,心中一刺,疼的心慌,卻聽穆挽清哽咽道:“現在,師兄可知道,我有多失望?”
穆挽清擦了一下淚水,繼續道:“阿宸,是我不對,當初,我不該找你助我的!這麼多年,你沒有再回過家吧?”
“小挽兒,你莫說了!”樓逸宸上前一步,想像以前一樣,伸手爲她拭去眼角的淚水,可是,傷了雙肩的他讓他難以完成這個動作,忍着雙肩的劇痛,樓逸宸溫聲道:“這都是我自己的決定,與你無關。即便你不告知我,沒有你的下落,我也不會安心的留在山莊。”
“是呀,這麼多年,你忙着瞞我,騙我,照顧我,忙着養育卿如,忙着如何編造謊言,忙着如何圓謊,你……有哪裡有時間回山莊?”穆挽清淚如雨下,抓着樓逸宸的衣襟,責問道:“可是,你這麼做,怎麼對得起織夢姐姐,如何對得起你的親生骨肉?你……讓我和卿如情何以堪?阿宸,你爲何要這麼做?糊塗一生,還不如一死了之,這二十多年,我如何對得起織夢姐姐?”
“對不起,小挽兒,你莫哭,你知道的,你的眼淚,是我的最怕,師兄寧願自己流血,也不願看見你流一滴眼淚。”樓逸宸最怕看見穆挽清的眼淚,她一哭,他便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天大的錯事,只要她不哭,他凌遲也甘願受之!
聽此,穆挽清倒是嗤笑了一聲:“師兄怕我哭,卻願意瞞我騙我?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會因爲此事而恨你麼?”
“小挽兒?”樓逸宸哀情的喚了一聲:“你……會恨師兄嗎?”
這麼問着,樓逸宸突然不敢知道答案,藏在袖中的手腕一翻,指尖瞬間銀光一閃,露出一根銀針。
不管是什麼答案,只要過了今夜,明日,一切都會像以前那般,她還會喊着他阿宸,在他的保護之下,過着每一日,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
小挽兒,睡一覺吧,一覺醒來,你就不會覺得對不起誰了。
然,就在樓逸宸打算下手的時候,只聽穆挽清慼慼然的喊道:“阿宸!”
手上的動作驟然止住,卻見穆挽清搖了搖頭。
不是不恨,而是不知道是該恨他還是恨她自己。穆挽清哽咽了一下,擡眸看向樓逸宸,問道:“阿宸,你剛剛要接卿如和我離開這裡,是不是打算找一個沒有人知道我們的地方,等明日我一覺醒來,又忘記今日之事後,便又開始編造謊言,繼續騙我?”
這話一出,樓逸宸的臉色驟然一白,一個不防,手中的銀針也滑落在地上,他大驚,要去撿,卻已經來不及。
“小挽兒……我……”樓逸宸羞愧至極,喊出這三個字時,連舌尖都在打顫。
穆挽清哪裡不知道樓逸宸的心思和小動作?她心中微涼,複雜至極,轉身,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師兄,你走吧!”
“小挽兒……”
“走!”穆挽清的一聲呵斥,讓樓逸宸的臉色更加的蒼白,肺腑一翻,喉間便涌上幾分腥甜,然,他終究是忍住,沒有在她面前失態:“好,我走,你……保重!”
樓逸宸早已握緊了拳頭,離開了花廳。
他不禁諷刺自己,這二十年的夢,快醒了麼?
……
皇宮,慕謙匆匆趕到御書房,見到正在處理堆積成山的摺子的蕭璟斕,下跪行禮道:“王!”
不曾擡眸,只聞其聲:“講!”
“陌上香坊的貨船今日酉時靠岸,停岸兩日,清倉卸貨。”
手中的筆放下,蕭璟斕問道:“現在什麼時辰?”
“啓稟王,現在已經過了申時。”
“出宮!”今日,他勢必要去見見,那個清音公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驛館,墨臻看了一下外面的時辰,勾了勾脣角:“朕記得,數月前,她派人從南疆那裡進了一批貨物回來,今日,是預定的交貨的時間。”
墨臻還是封離身份的時候,這些事情,他都在尹穆清身邊打點,是以,都很清楚。
倒是墨絕不知情,問道:“那陛下打算?”
“好久沒有見她了!”養了許久的傷,他的傷終於是痊癒了,即便是蕭璟斕,他也不會有任何懼意。
墨絕心中自然是不贊同墨臻這個時候還去招惹尹穆清的,畢竟尹穆清現在已經是璟王的人,名正言順,不管墨臻做多少努力,那也是無用功。
“陛下若是這個時候再激怒璟王,我們回國的路上,恐怕不會安生。”
“朕何須忌怕他?”墨臻脣邊勾起一抹笑意,拿起剪刀,修了修自己的指甲,緩聲道:“本以爲,蕭湛會給朕帶來多大的驚喜,卻不想,只是雷點大,雨點小罷了。雖然破壞了他們的洞房,但是,他們終究還是圓房了,不中用!”
墨絕垂下頭,沒有說話,主子的想法和決定,並非是做屬下能指手畫腳的,特別是在墨臻的面前,他只有服從:“陛下有何打算?”
“朕說過,朕要她做朕的皇后。”
墨絕一聽,驚了一下,不禁擡眸道:“可是,今非昔比,以前,尹三小姐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將門小姐,還帶着一個小拖油瓶,您帶回國,自然是尹三小姐的福氣,百姓也不會說什麼。可是,現在她是墨翎的公主,金枝玉葉,若是強搶,恐怕,不僅會得罪璟王,還會開罪墨翎的皇帝,那個時候,陛下腹背受敵,恐怕墨氏危矣!”
墨臻看了一眼墨絕,眸中升起幾分危險之氣,一字一頓道:“小拖油瓶?你……莫不是指的是小九月?”
墨絕被墨臻的滿是殺意的眼神嚇的後背一涼,嚇的面色一白,便跪地請罪:“陛下息怒!”
陛下莫不是瘋了?怎麼這麼喜歡那個叫九月的孩子?若是喜歡孩子,陛下後宮美人無數,怎麼也沒有見他生一個?不僅如此,每個人還刻意送上避子湯,陛下明明是討厭孩子的不是嗎?
墨臻沒有理會墨絕,只是幽幽的開口:“連你都知道,強搶沒好處,朕又怎麼會搶呢?”
他要她乖乖的跟他走。
墨絕額上溢出幾分汗水忐忑道:“那……那陛下現在有什麼打算?”
墨臻扔下手中的剪刀,道:“東江碼頭!”
“是!”
……
東江碼頭是暨墨唯一一條通商運河,每天靠岸的商船無數,大小也是不計其數,因爲流量大,地方也有限,所以,不是所有的商船都有資格在這裡停靠,不僅要看商人交稅的多少,還要看那商人有沒有幕後,而且,即便是這樣,停靠的地點,時間,還有時長都被嚴格控制,不然,若是耽誤久了,商船就會被扣押,裡面的貨物會全部充公。
是以,每次新貨到了,尹穆清都不放心,會提前打點好一切。
尹穆清每年給通商署的人塞了不下十萬白銀,是以,這兩年,在這東江碼頭,她的貨船算得上來去自如。
只要不要太過,一般都沒有人管她。
陌上香坊的侍衛將貨船靠岸的地方圍出了一個空地,以防其他人渾水摸魚。
這會兒,尹穆清穿着一身普通的黑色短打,額前勒着黑色的護額,下巴上帶着一個面巾,僅僅是遮住了自己的口鼻,像極了一個普通的船員。
她站在碼頭上,身後站了兩個年輕男子,還有一箇中年男子。
水天相連出,出現了兩艘大型貨船,那中年男子開口道:“公子,到了。”
“嗯!”陌上香坊的貨船在進入碼頭的時候,便會揚起陌上香坊的標記,與碼頭上接船的人打招呼。
尹穆清走上碼頭,前面開來了一輛小的客船,尹穆清跳了上去,裡面已經備好了酒水。
一個粉衣女子連忙迎了上來:“公子,您怎麼這身打扮?卸貨的粗活,哪能您親自動手?”
尹穆清拉下面巾,道:“聽說雲錫帶來了幾匹南疆的冰蠶雨絲,那玩意兒可珍貴的不行,本公子不摸一摸,那就是必生遺憾了!”
女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嬌嗔道:“公子又在說笑,您要什麼好東西沒有?那冰蠶絲你若是喜歡,雲錫自然會雙手奉上。”
“你懂什麼?用不了的,才覺珍貴,我拿着又有什麼用?還不如買出去換錢。”尹穆清挑眉看了一眼對面的粉衣女子,問道:“不知雲錫給黛雅帶了什麼禮物回來?”
“公子說笑了,雲錫拿着公子的錢,給我帶什麼禮物?”嘴上這般說,但是尹穆清還是看到了女子耳尖上的紅暈。
“哈哈……”尹穆清笑了幾聲,翹着二郎腿,打趣道:“這話若是被雲錫聽見,恐怕要難過了,連一個小女子的禮物都沒有買,白給他男人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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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斕又要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