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好好的接風宴席似乎即將被這樣的一個差頭給攪了局,但是雲裳畢竟是雲裳,不是一個隨隨便便沒有大腦的女漢子,她做事,向來懂得,前想三,後想四。
而所謂前想三,後想四的意思就是往前走一步要提前先欲要向到向前三步內都有什麼,而若是想要向後退上一步,也要想着後面的四步有什麼在等着自己。
陸慎這一次出征出了好幾個月,不僅平安回來,而且還打了一個這麼漂亮的大勝仗,於情於理,她都不應該毀了人家好好的慶功宴。
一時之間,酒宴上有些混亂。
顧文倫豈是一個吃虧的主兒?除了生氣之外,幾乎是喊着要鳳紫泯處置這個目無尊長的狂徒小兒。周大學士並幾個顧文倫的徒弟徒孫跟着幫腔作勢,而親樓一派則忙着平息和安撫。
只是此刻的始作俑者卻執着空酒杯閃退到了一旁的角落,斜靠着殿內的雕龍玉柱,慵懶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場鬧劇一樣的事情繼續發展。
恰好這一處的廊柱旁邊,非是她一個人的冷靜所在。
陸慎也正抱着肩膀,站在這裡,雲裳起初沒有看見他,因着當時的場面實在太過混亂了一些,她只顧着自己躲到一旁,再一擡頭的時候,卻看到了陸慎正抱着肩膀站在另一邊,看着自己。
想來想去,畢竟是自己壞了人家的一場慶功宴,雲裳是個爽快的人,想了下,終於還是端着杯子朝他走了過去,“陸少將軍,我還沒有向你道喜。”
陸慎不知是今天夜裡真心開心,還是喝多了酒,臉上紅潤潤的,抑或是他在塞外打仗打了些許日子,皮膚被曬黑了也說不定。
不過這樣的一個陸慎看起來,倒是比從前少了幾分那麼清傲孤高的模樣,瞧着倒是有了幾分生人的活氣。雲裳瞧了他一會兒覺得心內十分歡喜,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同他敬酒,喝得時候才發現自己杯子裡的酒水早在剛纔豪爽的被自己潑送給了顧大學士。不由得尷尬的頓了一頓。
陸慎瞟了她一眼,自己轉了個身,走了。
這人哎!忒不給面子了點兒吧?雲裳抓了抓自己的腦袋,剛剛她同他說的是一句真心實意的好話來着吧?怎麼剛還好好的站着,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人就走了?好吧,她今天難道是晦氣麼?開口必錯?再要不,就是他覺得她杯子裡是空蕩蕩的,拿着這麼一個空蕩蕩的酒杯來給他敬酒其實並不是很禮貌的事兒?
嗯,她其實也不是想這個時候來給他敬酒的。
她正在琢磨,面前停着一雙雲靴,是武人們喜歡穿的那種平底雲靴,只是做工更加的精良和精緻,上頭繡着一點簡單的花紋,着實的很配這個人的氣質。
可這個人……
雲裳擡了頭,一看,就懵了。
這是見鬼了還是怎麼的?
陸慎剛剛不是很嫌棄自己的走了麼?怎麼?他怎麼現在又出現了?
他似乎是笑了下,雲裳只來得及看見他的嘴角動了動的功夫,他的一隻手便繞了上來,給她的空杯子裡頭,倒滿了一杯酒。
見她傻愣愣的站在那兒,陸慎眉頭一皺,“剛剛是誰要給我敬酒喝得?”
雲裳一驚,又是一喜,沒想到這個人出去打了一仗,倒是變了性子,他從前可不是這麼一個好說話的主兒。她這麼想歸這麼想,聽見他這麼一說,便立刻舉了舉酒杯,“恭喜你,凱旋歸來。”
陸慎沒有推辭,接過她的酒杯,便喝了。
雲裳愣了一下,她……是想和他碰杯,卻不是想讓他……拿走自己的這杯酒啊?再說……等等,什麼?這是她的酒杯啊,雲裳想也沒想,便朝着他說道,“英雄住手,這是我的杯子。”
說話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陸慎喝酒的速度,她的話音剛剛落下,那邊陸慎的酒杯子裡,已經空蕩蕩。雲裳吞了一口口水,“雖說是我的杯子,借給你喝一下也無不可。”
陸慎低頭看了她一眼。
她今日穿一件緋紅色的衣裙,做工材料都無一不是上好的東西,看起來,他不在京城的這幾個月裡頭,她這個公主做的很是風生水起。
就憑她剛剛對顧大學士的那一招兒,他就可以斷定,新皇鳳紫泯對她着實不錯。
雲裳正在低頭思考杯子和人生的哲理,那邊陸慎擡頭,正看到鳳紫泯在高處飄過來的眼神。寂冷如刀。
他似乎在他這一眼裡頭,明白了點什麼。
一場酒宴在熱鬧哄哄的場面下最終結束。
這鬧鬧哄哄倒不是說陸慎的慶功宴過的多壯觀,而是因爲某人的攪局而鬧得很是壯觀。
夜裡臨走的時候,雲裳已經徹底醉了。
只是醉雖然醉了,卻還是不忘跌跌撞撞的到陸家兄弟跟前,被陸謹一下扶住胳膊站好,“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雲裳努力睜着一雙惺忪眼,使勁看着眼前的這兩個人,一個個子高一些,一個個子矮一些,嗯,一般來說都是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弟弟。
雲裳定了定神,甩了甩腦袋,十分努力的對着這個扶住自己的矮個子誠懇的說道,“陸慎,今天攪了你的慶功宴,是我不好,改天,我一定到你府上給你賠罪,對,光是賠罪不夠,我還要……還要給你大擺筵席,重新給你接風洗塵。”
她一邊說,一邊大力的拍着身前的這個人,陸謹被她拍得胳膊上一陣火辣辣,臉上的表情卻有些哭笑不得,連連說好,這才哄着雲裳出去上了馬車,陸謹不太放心的囑咐了好幾句,才讓馬車伕走了。
直到她的馬車消失在街道口,陸慎纔看了一眼自己戀戀不捨的兄長,陸謹自覺失態,臉上一紅,轉身欲走被陸慎的問題攔住。
“今日來接她的人似乎和從前不同。”
陸謹的腳步一滯,來接雲裳的人的確和從前不同。
陸慎見哥哥沒有說話,便沒有再細問下去,他今天也喝了不少,另外,銀安殿內,陛下還未撤宴席。
顧大學士藉口身體不適已經先行告辭,加上雲裳喝多了,也告辭,這一場酒席似乎後頭就沒什麼看頭兒了,百官們也只好悻悻。唯獨在皇室的位子上,皇妃李氏招過來身邊的宮女,低聲詢問了兩句,望着剛纔雲裳坐過的席位,若有所思。
陸慎大勝歸來,皇帝重擺宴宴,將這個臉面給足了陸家,而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來,在陸慎的接風宴席上,皇帝對無憂公主的不當舉措根本沒有任何的反應,除了安撫了下老臣的情緒之外,竟然再沒提一個字。
這就不得不讓人有那麼幾分討論紛紛的噱頭了。
看起來,這個無憂公主的聖眷正濃,可非是一句“聖眷正濃”這樣簡單。
陸慎回來之後,再有一個月,便是農曆的春節。
可巧在年根底下,老天爺賞賜了凡間一場大雪。
這場雪真真的是下的通透,洋洋灑灑的飄了那麼一整天,且都還是鵝毛一樣的大雪片,掉到枯枝上,都能發出撲簌簌的聲響。
雲裳自小在南方長大,還沒有見過這樣大的雪花。
她此時正握着一卷佛經,定定的望着窗子外頭出神。
香香進來給香爐裡撒了一把香屑。打算喚她兩聲,卻瞧着自家小姐其實不怎麼開心,便收斂了說話的意思,看了看她,便嘆口氣離開了。
小姐她……應該很難過的吧?
因爲……有個人變心了。
而且,也沒有給她一個什麼樣子的解釋,連一句敷衍的話都沒有。他便離開的這樣徹底,幾乎是在陸慎大宴那天的晚上,沒有誰看見,蓮準公子便神不知鬼不覺的的離開了蓮心小築。
一個沒有了主人公的蓮心小築,雲裳琢磨着自己其實是不是應該般到另外的一個地方去住。倒不是她很有搬家的衝動,又或者是她沒有這種承受傷心的能力,而是有一種叫做回憶的東西讓她很不舒服。
蓮心小築裡頭幾乎到處都有着蓮準的身影,她的棋盤前,院子裡的白梅樹下,而印象最多的還是她自己的臥房,雲裳手中的書卷一抖,回頭看向她的牀榻,那張曾經一起側臥過的,留着太多甜蜜回憶的大牀,如今……
整齊的好像主人晚上都不曾在這裡睡過一樣。
如此一來,她也沒了看書的心性。
將書放到桌上,來來回回的房中踱了幾步。想了半刻,在外頭給自己加了一層硃砂紅色的大氅,她其實早就知道,這種喜慶顏色的衣服其實和自己很相稱。
而她現在,特別討厭那種純白色的衣服,還有蓮花的香氣。
披上自己的衣裳,隨手抄起院子裡的一壺梅花釀,對着忙碌的香香的背影,喊了一句,“我去趟傾芙園,你們中午炒幾個好菜送過來。”
香香聽明白追出來的時候,雲裳已經走得連人影都沒了。
香香懊惱的拿着鏟子敲了下地,“跑的還挺快。”
路過的旻言好心提醒她,“鏟子不能用了。”
雲裳當然是要回傾芙園的,一,她想看看久不見面的四哥樓雲鈺,二來,她也想看看自己那個回來了卻不肯露面的姐姐,樓雲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