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尷尬已極的時候,花廳外有人又高唱一句,“陛下駕到!”
這一聲如同炸雷落海一般平地惹出一番驚濤駭浪來,衆人剛剛站了起來,又慌忙跪拜下去,對着當朝的九五之尊行禮,口呼萬歲金安。
鳳紫泯今天十分的喜悅,紅櫨跟在他的身旁扶着他走進花廳,一向沉穩冷靜的臉上帶出和藹的笑意,朝着百官一揮手,示意他們平身站起。
“陛下駕臨寒舍,老臣不勝惶恐。”一直處於世外之人狀態的北侯陸燦慌忙上前迎接,在鳳紫泯身前跪拜下去,鳳紫泯雙手相攙,“老侯爺今日是二公子的大喜日子,一切虛禮就都免了罷。”
陸燦站起身,陸謹和陸慎都過來見禮,也被鳳紫泯攔住。雲裳磨磨蹭蹭的跟在他們的身後,一對清媚的眼睛瞧着鳳紫泯似笑非笑,嘴裡漫應道,“雲裳給陛下請安。”
鳳紫泯看了看她醉眼朦朧的樣子,搖了搖頭,很自然的走過去拉了她一把,免去她的跪拜之禮,雲裳微微笑了下,她本來也沒打算要真的給他跪了行禮。
“儀式剛剛進行到哪裡了,繼續吧。不要耽誤了吉時。”有人給鳳紫泯搬來了高腳的太師椅,鳳紫泯居中而坐。因爲有了天子在場,花廳裡的氣氛一下變得緊張且隆重了起來,那十個姑娘跪在一旁,瑟瑟發抖。
鳳紫泯垂目看了她們一眼,問道,“下跪等何人?”
陸燦看了一眼含笑不語的雲裳,見她根本沒有回答的打算,只得硬着頭皮支支吾吾的應了一聲,“回稟陛下……這是……嗯……”
一句實情讓老侯爺憋得臉都紅了,也沒說出所以然來。他要怎麼說?難道直接說,這是無憂公主給他兒子送來的新婚賀禮麼?
雲裳輕笑一聲,看着臉色變得難看起來的鳳紫湘,緩緩的說道,“回稟陛下,這些都是雲裳送給陸二公子的新婚賀禮呀。”說完還純真的眨巴眨巴眼睛。
鳳紫泯臉上的笑容一斂,壓低了聲音說道,“胡鬧。”
雲裳呵呵的笑着,走到跪在地上的那些美女面前,轉過頭來對鳳紫泯道,“陛下,我聽說爲人妻子最是辛勞,要相夫教子,是一輩子的苦差事,我心疼紫湘公主,不想讓她如此操勞,故而準備了一些奴婢僕從來伺候她嘛,這難道不是我的一番好心,難道不是送給陸二公子的最好賀禮麼?”
“有道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眼看着紫湘公主就要從夫了,我這個她的好朋友可絕對的要給她做後盾呀,不能讓陸慎以後欺負了她呢。”
這一番話,怎麼說,都讓人覺得有些不對勁,也不能讓他人所信服。
鳳紫泯搖了搖頭,看着陸慎,“算了,女大不中留,紫湘嫁給了你,就是你們陸家的人了,以後日子要好好過,紫湘,你也要儘早爲陸家開枝散葉,做好妻子的本分。”
雲裳默默一笑,鳳紫泯剛剛說出“妻子”這個詞的時候,讓她不由自主的想到的是……“棋子”。
這麼說也沒錯,反正鳳紫湘嫁給陸慎就是涌了見不得人的手段,而鳳紫泯卻極力促成了這件事,這其中,以及背後的深意,已經不用他人再去想了。
一場喜宴,竟似乎是被這兩個插曲而鬧得近乎不歡而散了。
雲裳在酒宴上喝得十分盡興,凡是有人來敬酒,她都來之受之,一派淡然閒適的享受姿態。
她不知道,在婚房裡的鳳紫湘已經將鋼牙咬碎,這份人前的羞辱她一定要不擇手段的給奪回來!
“樓雲裳!”
三個字彷彿從齒間蹦出,帶着金玉盡碎的決絕和狠辣!
春桃進來的時候,鳳紫湘手中端着的喜盒砰的一聲丟在了她的身上,砸得春桃一個沒留神躲開便坐在了地上。
“廢物!”鳳紫湘勃然大怒,扯下自己的珠簾鳳冠丟在牀上。春桃大驚失色的撲上去,替她弄好散亂下來的頭髮,“公主息怒啊,這個珠簾只有等您的夫君到了才能親自爲您拿下來啊。”
自己的夫君……
鳳紫湘沉默了下來,對呀,不管怎麼說,不管那個人他要怎麼不願意,要怎麼排斥自己,在鴛鴦譜上,她和他是一對被寫好的情侶,是一輩子相濡以沫的夫妻啊。就算樓雲裳再怎麼厲害,再怎麼能折騰,她也只是一個和他同朝爲臣的不想管的官員罷了!
春桃驚悚的看着鳳紫湘嘴上浮現出來的陰冷笑紋,慌忙之中勾住她的一根頭髮,鳳紫湘想也沒想,直接擡起手來就賞了她一巴掌,“滾!”
春桃慌忙退了下去,走到屋外合攏上房門的她揉着自己的痛處,狠狠的朝屋裡看了一眼。
同樣惡毒且森冷的眼神兒,竟然和房間裡的那個新娘的,如出一轍。
半個時辰之後,宴席上的人多半已經滾到了桌子底下,還有些半清醒半醉的相互攙扶着踉蹌着往外頭走,又有一些人忙着和陸謹和陸慎告別。
鳳紫泯早就回去,而云裳卻還在酒桌上,一手撐着頭,一隻手捏着兩根細細的竹筷,有節奏的敲着自己的酒杯,叮叮,叮叮。
滿座的賓客都離去,只剩下她和站在自己身後的旻言。
陸慎在門口送走之前的最後一個客人,回過頭來的時候,她也已經搖搖晃晃的起身,旻言趕忙扶着她,被雲裳一甩膀子,丟到一邊,旻言沒有辦法也只好是跟在她的身後,謹防她會忽然摔倒受傷。
瞧着她搖搖晃晃的從自己的身邊走過,陸慎甚至不能辨清他此時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心情。
她的嘴裡哼着不成調子的曲子,咿咿呀呀的是他不曾聽過的曲調。
旻言在後頭不好意思的解釋說,“二爺您別介意,公主她……最近一直心情都不太好,她……唉,這麼跟你說吧,蓮公子走了,不辭而別,公主還沒能適應過來。所以情緒上有些失控……”
陸慎搖了搖頭,她的情緒,很平靜,也沒有激烈,是在一個正常的範圍之內。只是,她太平靜了,他知道,雲裳此時的腦子還是一片清明的,她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也知道自己現在做的,到底要承受怎樣的後果。
她都清楚。
可她還是這樣義無返顧的做了。
想起拿十個被她送來的姑娘……陸慎就一陣好氣又好笑,這算是替他出氣了麼?
可也不能改變任何的事實吧?
他搖了搖頭,瞧着前頭漸行漸遠的那道纖細的身影,脣邊溢出來一個自己都沒察覺的微笑。
旻言一驚,看在眼裡,猶豫半晌低聲道,“二爺如今已經是皇家的駙馬,公主若是日後……還請二爺多多照應。”
陸慎的眸子一沉,他如何不知道,功高蓋主是人臣大忌,而恃寵而驕難道不也是人臣的忌諱嗎?
這樣簡單的道理……她會不懂麼?
陸慎的眼中閃過不自然的神色,他的心似乎想到了些讓他覺得不妙的東西,卻又不可輕易說出。
雲裳……
他的心陡然一顫,解開胸前的大紅綢花丟在地上,大步流星得到朝前頭緊追幾步,來到雲裳的背後一把把她扛了起來,放在自己的肩頭,雲裳正哼着曲子,被人呼啦一下扛到肩頭,瞬間有些天旋地轉的眩暈,不過……
雲裳的手臂攀到眼前這個人的脖子上,呵呵的笑了起來,沒心沒肺的點着他的腦門道,“你不是說走了就不回來了麼?你不是走的很瀟灑麼?有本事你別回來呀!”
陸謹在他背後大驚失色,追上兩步,“二弟,你要幹什麼?”
他能幹什麼?
陸慎頭都沒回,扛着雲裳往外走,雲裳在他肩頭咯咯的笑了起來,伸手去抓頭頂上拂過的葉子,揉碎了丟在他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頂上。
留下一路的碎葉和一路的歡笑。
旻言緊張的跟着追了出來,在陸謹身邊停下,“陸大爺,這……二爺不會做糊塗事吧?”
陸謹搖了搖頭,這兩個人,一個不得已而爲之,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
都是苦命的。
看着旻言如此擔心,陸謹只能寬慰他道,“別擔心,二弟他……有分寸。”他對自己的弟弟有信心,他會如此,不過是因爲……同病相憐而已。
陸謹說着這樣違心的話,自己都不能相信。
陸慎是他一奶同胞的弟弟,他的心裡在想什麼,他是一清二楚,相反的,他在想什麼,陸慎也一清二楚。
這也就是爲什麼在那天陛下賜婚的時候,陸慎根本沒有反抗,根本沒有爲自己做任何的辯解的緣故。陸謹知道,陸慎是想在用這個贏取了鳳紫湘的笨方法來讓自己忘記了另一個女人的存在。
但是他忽略了,那個走進他內心深處的女人,怎麼可能乖乖的看着他成親!而不鬧出一點動靜來?
一直沉穩的她,還是動了。還是變了。
在失去了蓮準之後,她的一顆心,也變得更加難以讓人揣測。
樹蔭另一頭,雲裳環抱住眼前人,將頭放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深深的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猛然睜開了眼睛。
這個人的身上……
沒有她熟悉的蓮花的淡雅香氣!
“你是誰?”她忽然掙脫了這個人的鉗制,從他的肩頭躍下,站在他的面前,一雙星眸冷光連連。陸慎看着她戒備的神色,眼中流淌着痛色,他伸出手,捂住她的眼睛,“別這樣看着我,你到底……要將我認錯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