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明白什麼?”雲裳託了腮,眼睛眨眨,脣角輕輕勾起。
“明白你今天繞這麼大的彎子究竟要做什麼!”鳳紫泯伸手輕輕在雲裳鼻尖上颳了一下,大笑,“什麼科舉,什麼國子監,你的目地,怕就是要孤將周大學士送到國子監裡作祭酒吧?!”
雲裳臉垮下來,“費這麼多心思繞彎子,還是瞞不過陛下去麼?”
“這種排擠大臣的手段,孤還是和你一起在樓鐸處學來,又怎麼會看不明白你的意圖呢?!”鳳紫泯有了答案,心中欣然,親自執壺,爲自己和雲裳滿斟美酒,舉杯暢飲,“就爲了今天早朝上他當着百官斥責你逢迎奸詐麼?想把他擠出內閣?那你就可以放心了。孤是不會這麼做的!周大學士名清望重,國子監需要他,內閣也要他坐鎮才行啊!”
“周大學士何止斥責臣逢迎奸詐?”雲裳作委屈狀,“他還說要剝了臣的皮,陛下沒有聽見麼?”
“當然聽見了。”鳳紫泯忍住笑,認真點頭,“周大學士生性嫉惡如仇,你當朝反對他處置貪官污吏,他沒有親自拿着柺杖來追打你,已經很給面子了!”
“可是臣說的有錯麼?難道臣的話,不是陛下地意思?那些虧空,要是繼續追究下去,整個江南兩路官員,誰能倖免?!臣不也是看着周大學士耿介有餘,機智不足,體會不出上意,這才幫他一把麼……”
兩個人又笑鬧了一番,雲裳忽然驚道:“壞了!現在怕是有亥時了吧?約了陛下出來,卻一直討論科舉的問題,倒把正事兒給忘記了!”
“什麼正事兒?”鳳紫泯好奇心又被勾起。
“聽說貢院附近的大觀橋開夜市,這幾天來了好幾個西洋美人兒,還帶了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叫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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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鴻昊今夜裡心中真是萬分的忐忑,他前來求見無憂公主,事先自然是做足了心理準備,早想過多種可能的情況和應對的方法;然而真的到了蓮心小築,才發現事事都是出乎意料。
先是出乎意料的進府,然後又出乎意料地在無憂公主用餐的房間外面枯等了一個多時辰。看無憂公主如何吃飯,如何與人曖昧,如何走馬燈一般見客……他完全有理由懷疑一開始將他引進來的那個侍衛出了錯,居然讓他在房間外面等待麼?就讓他這樣“窺探”無憂公主的隱私?不過他可沒膽子那麼一直看下去,從見了無憂公主發怒說要讀書人冤枉也要殺開始,他就自覺地退到了一邊,退到了甬道上遠遠只能夠看見那個房門的位置。
事實證明,他這樣做是正確的。他才退後不久,就看見蓮心小築的侍衛又引着一個穿着血紅繡金大袖衫的妖嬈男子經過;暮色之中驟見那人的美麗,讓他回眸一瞥之間剎那驚豔,幾乎忘記了呼吸;而也不過一瞬間,那人身後幾個着暗紅錦衣的人那帶來的肅殺與寒意,就將他從春天帶入了寒冬。誰人不知那暗紅色的錦衣代表什麼?天下敢於這樣穿的人,只有素以魔鬼着稱的羽林禁衛軍了……那個人看見他,對着他輕輕一笑,嫵媚中帶着無限風情,卻讓他又從寒冬轉入了地獄……如果到了這個時候還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他也算白對無憂公主的生平做那一番功課了。
好在那人也沒有難爲他,只是一笑而過,立刻便將注意力全都轉到房間裡面的那個人的身上;而他冷汗淋漓之後也終於想起自己地分析:若是這位羽林禁衛軍的頭頭當真吃醋,無憂公主身邊的那些“美士俊彥”只怕一個也存不住……
姜鴻昊沒有膽子再去靠近雲裳吃飯的房間。只能遠遠地觀望着房門,卻見那些少年一個一個地退出來,默默離開……房門掩住了,連窗扇也有人悄悄關閉,若說蓮準都指揮使和無憂公主之間什麼也沒有,還真是讓人難以相信。
不過也只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他看見又有人陸續給裡面送上飯菜,然後那位蓮準都指揮使便灑然離去……還真是一個美人啊……只是遠遠地望見他暗夜之中鮮紅的一抹,便可以想象那是何等的仙人之姿,超越性別的美麗……然後他看見無憂公主追出來。替那美人披上了一件白色鶴氅,秋天的夜裡,還真是有了些許寒意呢。姜鴻昊瑟縮了一下身子,目光依舊流連未去……血紅雪白,好漂亮的一幅圖畫…….
可接下來姜鴻昊卻再沒有心情去看什麼風景,不只是因爲美人地離去,更是因爲,秋夜中孤獨的等待……蓮心小築的人,是把他遺忘了麼?無憂公主明顯已經飯罷,也不換屋子,只遣下人收拾了便開始在那裡見客。那客人走馬燈一般來來去去。腳步匆匆,神情詭異。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連瞥他一眼似乎都覺得多餘……只偶爾,會在彼此擦肩而過的瞬間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夜霜愈盛,寒氣涌上來。甬道邊上高高掛着紅燈籠,然而那一點點溫暖卻離他太遠,來的時候沒有準備,衣着過於單薄……他還不想終於見到無憂公主之後,卻因爲冷,變得什麼也說不出……雖然明知道以他的身份不應該去問什麼,但還是耐不住,攔住了一個引客的侍衛。試圖問問什麼時候會接見自己……侍衛只是搖頭,蓮心小築裡規矩甚嚴,下人從來不會過問不屬於自己管的事……於是,舉子姜鴻昊便被遺忘在這樣一個秋寒地夜裡。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就在姜鴻昊苦苦思索找個什麼方法能夠讓無憂公主瞭解到屋外還有他這麼一號人物的時候。就看見房門打開,雲裳在衆人護衛下招招搖搖地出現……姜鴻昊退在路邊,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因寒冷而發抖。再一次開口攔住了無憂公主:“學生薑鴻昊,拜見無憂公主。”
而那位無憂公主,也似乎剛剛想起還有這麼一個舉子等在了門外,細細端詳他片刻,忽然一笑:“姜……鴻昊麼?讓你久等了;不過我現在還有事,你若是願意等,不如就跟我過來吧。”
所謂禍福相倚,大抵如是。姜鴻昊因爲被遺忘在這裡看曖昧地美景,居然獲得了再一次觀看無憂公主曖昧的權力。
這一場曖昧卻愈發觸目驚心,愈發證實外間無憂公主的傳聞都是所言不虛。姜鴻昊被帶到無憂公主臥寢之外,和那些美貌少年一起,再次開始了漫長的等待……而這次等的人,越發令他猜疑……從周圍人的嚴肅恭謹的態度來看,從四方如臨大敵的戒備森嚴來看,他沒有理由不懷疑正和無憂公主臥房獨處的那個人,身份究竟高到了什麼地步……
他的猜想又一次被證實,又是一個多時辰之後,在他地單薄身板幾乎已經被凍僵……他看到了那個人,那溫雅貴氣,卻氣場強大到一出現便令所有人忍不住想要拜服的人物……周圍的人真的拜服了,口稱陛下……只有一個人似乎沒有受到影響,那個人將皇帝陛下送出門來,招一招手,居然又從什麼人地手中接過了一件鶴氅,親手替陛下披在肩頭……象一個送夫君出門的小女子了,只可惜,短短兩三個時辰,送了兩個“夫君”……
姜鴻昊被自己的念頭擊得有點懵,加上凍得瑟瑟發抖地四肢,他並沒有太多餘力仔細去觀察那兩個高高浮在雲端的人物,只在他們彷彿神仙眷侶般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注意到了無憂公主只鬆鬆束起的長髮,並忽然轉過一個念頭:這是今晚無憂公主第三次路過他身邊了,前兩次都是他出聲相阻,而第三次,他卻是沒有膽子去阻住對方的腳步了……
然後他便看見無憂公主的腳步停下來,聽見對方略帶詫異的聲音:“姜鴻昊?還等在這裡麼?去洗個熱水澡,然後去我臥房裡等我吧……”
姜鴻昊本來發木的腦袋越發不靈光了,滿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無憂公主真是強悍,剛做完還是不夠麼?而且說這話,居然是當着皇帝陛下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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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裳並沒有將皇帝陛下送出很遠,剛剛出了蓮心小築的門口,便被體貼地勸回去休息了。他們自然也沒有一起去逛什麼夜市……雖然大鳳朝沒有宵禁,但時間已經這麼晚,什麼夜市都已經快要散掉了;相反地,被雲裳提醒了時間之後,鳳紫泯便意識到是離開的時候了。
送了鳳紫泯回來,雲裳把目光在那把沉香木的躺椅上掃了幾個來回,嘆口氣,身子一歪,便整個地埋進了那些靠墊裡。
這把躺椅是弗朗機使節特意送了給她的,價值不菲,自然是希望她能夠在鳳紫泯面前爲大鳳朝與他們國家通商的事情說說好話……然而她卻終於沒有開口,只略略提了句西洋美人兒,多少說明了些自己的態度而已……其實鳳紫泯一定也知道她將這躺椅擺在這裡的目的,兩個人交談的時候他的目光幾次遊離在這把躺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