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蕊珠遞過一個小藥丸,“魯老頭說,研磨碎了加在日常地藥粥裡吧,至於有沒有效,還要看她的造化……這麼點子東西。可是好幾條人命呢……”
“何蕊珠!”
何蕊珠吐了吐舌頭,沒有繼續說下去。那枚藥丸,是庚字部備下地解毒良丹。據說可解百毒,活死人;由於煉製和保存都極爲不易,向來由專人保管,還曾經因爲搶奪而傷過幾條人命;原本樓鐸在的時候,這藥是專爲他預備着的,現在蓮準出任都指揮使,自然由他支配。先前魯季說過此藥對“冰絲纏”無效,但現在雲裳的毒卻是混了冰絲纏和誘心兩種,毒性改變,藥物或者可以起作用也說不定。
蓮準接過藥丸。細細收起。
“我聽說你前兒讓丁字部的人去見過陳老太醫?這次你的那個小美人的病情又打算瞞下來麼?”
蓮準頓了一頓,慢慢答道:“上次已經透了些口風了。”
“這就對了。”何蕊珠鬆一口氣,起身尋了茶壺倒些涼茶來喝,“羽林禁衛軍是陛下的羽林禁衛軍,生殺予奪。莫非聖恩;我們大家從先帝的時候就都跟着你,那時候你說陛下必勝,認準了就不要回頭……偏你現在又常常瞞着陛下了,象你那個雲裳小美人兒的身世這麼簡單的事情你要瞞下去太困難了吧?你不怕陛下知道了雷霆震怒麼?”
蓮準涼涼地看他一眼,黑暗中卻只見何蕊珠姣如好女地背影。“陛下前兒親口對雲裳說。她可能是他的皇妹。”
何蕊珠一口涼茶全吞進肚子裡。噎住,“你不是說透了口風麼?沒說她的病有可能是冰絲纏?”
“正是透漏地這一點。”蓮準陷入沉思。陛下明明知道,如果她的寒症真是冰絲纏,那麼雲裳絕不可能是皇妹的身份……可陛下卻選在了這個時候和雲裳說這些,不知道到底是出於什麼考量……”
何蕊珠抖了一抖。“我怎麼覺得皇帝陛下好重的心機?先前讓我們去調查她,覺得她可能是先帝遺腹,是自己的兄弟;那時候就是照顧着,防範着;驅逐出京還要你千里隨行隨時盯防,要你百般試探,以江山作誘餌,看她有沒有另樹一幟的心思……就是聽了你的回報還是不放心,還要千方百計毀了她的名聲,要讓她即便大權在握,也是孤立無援,要讓朝臣們即使知道了她的血統,也生不起擁戴的心……”
“陛下不象你說地那樣。”蓮準打斷他。
“我這是在佩服他啊。”何蕊珠卻搖頭感嘆,“在樓鐸的壓制下隱忍那麼多年,對最親密的人都要親近中着意防範……想起來真的很佩服你當初的眼光,皇帝陛下真地是成大事的人……不過那個雲裳也不簡單,陛下要蓮準都指揮使親自爲間,還真是看得起你的那個小美人哪?”
他說着說着忽然輕聲一笑,又轉回方纔的話題:“蓮準,你也要小心,不要因爲一時貪玩隱瞞下了雲裳的身份就惹上大禍,若是陛下將來知道你早就知情卻不上報……就算你功高權重,只怕也逃不了個欺君地罪名吧?”
蓮準站起來走到窗邊,於黑夜中向正房那邊眺望,“你用不着擔心。她能隱瞞過陛下那麼久,想必有自己地方法;陛下如此英明都被她騙過,我不知道她身世的事,不是很正常?”
何蕊珠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蓮準,你說陛下一直瞞得那麼緊,如今卻忽然對她說出以前地懷疑,到底是什麼原因?”
“原因?”蓮準蹙眉沉思,“我就是不明白陛下到底是什麼考慮……難道是最後的試探?雖然我密奏說雲裳應該沒有想到過她可能跟皇家有關,但陛下也許還是想親自試探一下,或許是想知道假如她真的是龍子鳳孫,又作何打算?”
何蕊珠想了想,點頭道:“或許是吧……其實真弄不明白你們這些人的想法,你替她瞞陛下那麼多做什麼呢?真的喜歡上她了?……”
何蕊珠最後的一句話聲音很低,自語一般;因此蓮準對他的話也並沒有理會……他替她瞞下的,其實還有很多啊……比如她從三年後來,比如段南風,比如陸慎的事……
他是皇帝陛下派在她身邊的間諜,可是,他也真是一個,不敬業的間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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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雲裳回到蓮心小築之後,朝中因爲雲裳而掀起的一番風波,便已經漸漸平息了。
一方面,本來那些日子裡集中的言官上書,大部分就是雲裳一手操縱而成;隨着雲裳離開宮禁,這些言官自然也就紛紛撤退,而無憂公主離宮之後稱病不出謝絕一切訪客的行徑,更是讓最固執守禮的老學究們都暫時失去了攻擊的理由。
而另一方面,則是朝中最近另有事情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首先是那次在王閣老壽宴上時上書奏請反貪反腐的戶部給事中吳癢,到底不肯說出那送他幾百銀子的人名,被陛下當朝責問之下,竟然說他只是“聽說有人要送銀子”。皇帝鳳紫泯龍顏大怒,將吳癢削職爲民,永不敘用。
第二件,則是湖南招討使陸慎即將回京。這原本不是什麼大事,但傳說中陸慎此次回京的原因,卻是極其聳動:護送淮陽大長公主歸國。
淮陽大長公主,算起來還是鳳紫泯的姑母,十六年前京城陷落時她已經身懷六甲,當時求死不成,反被胡人擄走,成爲俘虜中身份最高貴的一位。胡人將她作爲炫耀戰績、污辱大鳳朝廷的工具,十餘載囚於北國,吃盡苦楚;趙廷每年去胡地納貢,都會提出接回淮陽長公主的要求,然而每不如意,直到最近,一位英雄從天而降,千里飛騎。搭救公主殿下歸國。
而那將大長公主救出生天的英雄,便是陸慎。
雖說消息未經證實,但街頭巷尾早已經傳得神乎其神;比較開春時節陸慎大破胡兵馬陣時候的轟動,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坊間曾經對大長公主沒有殉國的微詞,都被喧天的英雄崇拜壓制了下去。唯一遺憾的,只怕就是這位大長公主紅顏已老,不怎麼適合故事裡佳人的角色吧?
不過沒有人知道,這街頭流傳的種種故事版本。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又有幾分是刻意的渲染?
雲裳懨懨地躺在榻上,對於外面的這些個流言蜚語,她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慨,在她的腦海裡,這個時代的公主,如果是長公主的話……那自己認識的,也就是那麼一位鳳紫瀲了。至於這位身遭不測,險些以身殉國的長公主,她還真是……不怎麼感興趣。
對自己地身體狀況很是不滿。從服食“誘心”又奇蹟般地好了之後,她的身子就明顯地弱了下來:每每嗜睡,打不起精神,對附子酒的依賴似乎也更加嚴重,常常要多喝一些,才能夠有精力去看那些閣裡送來的公文,雖然是稱病中。鳳紫泯卻讓人將她該做的那些工作都送到家裡來,似乎真如他曾說過的,很喜歡在送上來的票擬上看見樓卿的字跡……不過雲裳也喜歡處理這些事務,這些看起來一點一滴的小事。一路看過來,卻讓她感覺到自己是活着地,是有用的,是在前進着的……鳳紫泯以爲她在裝病,蓮準每天忙來忙去,她若不給自己找點事情做。真要覺得自己是個一無是處的多餘人物了……
“無憂公主。就是這樣了。”一個面貌姣好地少年躬身行禮。結束了長長的一段報告。
“好。你告訴瓔珞,外面的事情若是上了軌道,該回京就回京吧……不過不要告訴她我現在的樣子。”她閉着眼睛。慢慢地囑咐着,王家小姐的事情已經解決,也差不多是時候照顧一下瓔珞地相思了吧?雖說她其實並不願意瓔珞嫁入帝王家,但路是要自己走地,她不能因爲自己地意願就去左右別人的人生;到底怎麼做,還是要看鳳紫泯和瓔珞的意思。
少年恭恭謹謹地應下了,卻沒有退下,又垂首道:“還有陸將軍那邊,陳阿南遞了信兒來請罪,說是已經跟着陸將軍到了京畿,不日就回府中領受責罰。”
雲裳微微蹙眉,閉着地眼睛略張開了些兒,長長的睫毛顫了幾顫,“你回他的信,再不要說這些話,我真指望着他在陸將軍身邊替我做奸細麼?不說陸將軍明知道他是我的人,就只說陸將軍的嚴明軍紀,這樣的大事,事先可敢透漏出一點風聲?我還是寧願不知道的好。”
少年又應了,看她精神不太好,也不再多說,告退靜靜地離去。
雲裳再次閉上雙目,翻個身,忽然覺得心情越發地煩躁起來。
陸慎的這次千里救援,事先沒有和她通一點消息。說是不在意,可心裡還是有些澀澀的,救大長公主?說是偶然得到的信息,一邊上奏一邊調軍……騙得過她麼?聯繫前一段新軍中的動靜,不難想到,陸慎對此,策劃已久……而京城裡蓮準前一段時間的忙碌,現在看來也是明明地有所圖謀。另外那個何蕊珠忽然從北地返京,定然也和這次大長公主的獲救關係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