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找這個人的麼?”
冰冷到幾乎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
就在背後忽然有腳步聲傳來的時候,樓雲霓已經警惕的回頭,下意識的拔出手中的彎刀,一點對面來人,“你是誰?”
那是一個冷麪的少年,他的年紀大約二十左右,卻沒有這個年紀的少年該有的飛揚灑脫和稚嫩青蔥,多年習武的習慣讓樓雲霓直覺得看向他腰上的兵器,以及他的右手,他的手掌很大,很寬,應該也是個練家子。
在看到他腰間的寶劍的時候,樓雲霓的目光忍不住停滯了一下,這把劍的劍鞘很獨特,上面所描繪的花紋也是她不曾見過的。
只是她現在沒有這份心思去研究對方的劍鞘。
這少年的背上趴着一個人。
是個女人。
長髮已經垂了下來,露在外面的胳膊還有着未乾透的血跡。顯然是受了傷。她目光一滯,驚呼一聲,“樓雲裳?”
“你認得她?那很好,交給你了。”他說着話像是在往下斜麻袋一樣,將樓雲裳往地上一放,動作還算輕柔,但是樓雲裳的身子骨已經禁不起這種折騰,嗯哼一聲,痛的便清醒了過來。
睜開眼,正好對上的,是那對斜長冷漠的雙眼,正毫無感情的看着自己。
黑白分明的水漾眼眸裡閃着痛處的光,卻仍然是那麼的倔強不屈,陸慎一愣,正待站起,卻被這女子拉了一下袖子。
“等一下。”她輕輕開口,似乎說話對於她來說都有些困難。
這種時候,他總不能大袖一揮,一走了之,沒辦法,他只好彎腰聽她繼續說下去。
“陸二公子,那個,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情。”她的聲音很低,很柔,帶着讓人不能拒絕的光芒。
“什麼?”陸慎眉頭一縮,不知這女子要說出什麼話來。
“今天的事……能不能別說出去……”雲裳說這話的時候忍不住擡起了頭,直勾勾的盯着陸慎的雙眼,她現在除了裝可憐之外,幾乎也沒別的什麼殺傷力了。
再說,這種有大俠情節的男人應該都比較吃這一套吧。
“你能不能就說……是我自己從山坡上滾了下來呢?”她連瞎話都想好了。
這個時代的女子將名節看的極重,即便她根本沒有被人怎麼樣,但是世人的眼中看來,她就是已經被人怎麼樣了的不純少女。這以後不管是嫁人還是奮鬥,都阻礙重重啊。
雲裳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特別的……可憐和……可恨。
當然了,人家好心的路見不平一聲吼,拔刀相助兩不誤,好不容易做了一回好人好事,結果她愣是要人家做一回默默無聞的無名英雄,將他拔劍殺寇的光輝事蹟全部抹殺……估計,沒有哪個有英雄情結的男人願意答應。
可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這少年只動了動眉梢,便略略點了下頭,那動作小的,幾乎讓她看不見。
不過這樣也算夠了。
她綻出一個笑來,輕聲說,“陸二公子的救命之恩,樓雲裳銘記於心。”其實這話她剛纔說了一遍,但是估計那聲音太小,他沒聽見。
沒聽見,最好。因爲她剛剛還說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就說了出來的話。
樓雲霓陰沉着臉走過來,也不看地上的她,只對着那少年一幅看不夠的樣子,雲裳渾身都在疼,也沒顧上發現她姐姐正在發花癡的實際行爲,掙脫了地心引力的照顧,她終於重新站起來,撕下自己的一塊衣邊,將頭髮重新束起來,這纔算露出點本來面目,重新對着陸慎一拱手,“告辭。”
求也求了,謝也謝過了,眼下沒什麼事兒,自然該是打道回府,她這身上可疼着呢。
誰知道,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雲裳一向認爲很二百五的樓雲霓竟然又犯起了二百五。
她走了兩步看見沒人跟上,正納悶的時候,發現樓雲霓已經拔出了自己的彎刀,彎刀完全出鞘,露出月華般的光華,陸慎看了也忍不住眯了下眼睛。
刀尖直對着他,樓雲霓的一張俊顏被刀光映襯得也和陸慎的冰塊臉一樣,有些許的冰冷和冷漠。
“三姐,你幹嗎?”樓雲裳睜大眼睛。
拔刀相對,這是要鬧哪樣啊?
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邊的那個陸慎。和樓雲霓的一臉嚴肅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陸慎的一臉不在乎,他的臉上根本沒有一絲的表情變化,甚至在樓雲霓說出以下的話來的時候。
“不管你是誰,拔出你的劍,我要和你比試!”
雲裳猛地扶住身旁的一棵小樹,心裡哀嚎不止,她現在是病患,她受了傷,需要休息,需要醫生!能不能不要在這個時候逞威風啊,女俠!
當然,這些只是雲裳的心裡話,事實上,理智戰勝了心裡的狂躁。雲裳選擇站在遠處,靜觀其變。
陸慎眯了下眼睛……
別答應,別答應……
雲裳是這麼在心裡祈禱的。
“好。”
大概他沒聽見她的心聲……
樓雲霓滿意的點了下頭,將刀鞘丟到一旁。
雲裳覺得自己再也沒有辦法繼續站下去……假意咳嗽了兩下,“三姐,陸二公子,你們二位且慢慢切磋,雲裳先行告辭了。”
樓雲霓瞟了她一眼,瞧她衣衫不整的狼狽模樣,又看她滿臉塵土,手臂上還有擦傷,瞥了一下嘴,“你把自己顧全好了就成了,別操心我的事。”
被噎了一下的雲裳絲毫不以爲意,反正她現在能跑就很好。
聽完這組對話之後,陸慎的臉色更加陰沉了點,本來已經摸到腰間的劍鞘的手也放了下來,嗤笑一聲,這是雲裳第一次看到他笑。
“連自己的妹妹的安危都不管不顧的無情之人,我陸某不屑與她交手。”說完,轉身便離去了。
雲裳愣在原地。
樓雲霓愣在原地。
無聲的秋風從她們之間,輕柔的拂過……
這算什麼?
樓雲霓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家陸二公子已經走得連個背影都沒留下了。
“都怨你!”找不到出氣筒的樓雲霓只好將苗頭放在雲裳的身上,雲裳吐了吐舌頭,摸了下自己的胳膊,那上面還是有些刺痛,不過已經不再那麼火辣辣的疼了。“你怨我也沒用,人家都走了。”
“我知道他家在哪兒,大不了你追到他家裡去下戰書啊。”經歷過一場劫難之後,雲裳的心情也放鬆了很多,此刻竟然有心情和這個個把月都沒說過話的姐姐鬥起嘴來了。
樓雲霓一時氣結,跺了下腳,拿着刀一指剛纔陸慎消失的地方,賭咒發願似的說,“你以爲我不敢啊!我明天就去他家,拆了他家的房頂子!”
“那感情好,我估計北侯陸爺家裡正想着要換一個房頂子。”雲裳呵呵一笑,活動了下腿腳,感覺之前的那股麻痹之感也好了很多,再回頭看了一眼樓雲霓鐵青的臉和氣得發抖的手,甚是滿意的勾了勾嘴角,朝前走了開去。
明明是姐妹倆,卻走得一前一後,剛進巷子口兒,就被一股淡雅的香氣包圍住。
不用看,這種蓮花的香氣,只屬於蓮準一個人。
“雲裳小美人兒,你這是去哪兒了?怎麼把自己搞成了這幅樣子?”蓮準一挑柔美的眼角,露出一個心痛的表情來,“這是受傷……”他的話沒說完,就被雲裳一個眼色給制止住,“你看錯了,這不是血。這是蹭上的髒東西。”她舉了舉自己的袖子,朝着快步走來一臉擔心的樓雲鈺歉意一笑,“對不住四哥,讓你擔心了。”
雲鈺的目光落在蓮準攬在她腰上的手,語氣微弱了幾分,他本來是有一肚子的話要問的。“回來就好,香香那丫頭,你要好好說說,怎麼就沒照看你呢。”
“別埋怨她了,是我自己不濟,被人羣擠散了,怨不得她。”她故作輕鬆的往裡走,蓮準目光一閃,手掌穩穩的託在她的腰上,什麼也沒有說,在別人看不見的角度一直撐着她往前走。
香香正跪在菩薩面前,哭的跟個淚人兒一般。看見雲裳進來,匍匐了幾步,一把抱住她的雙腿,“小姐!你可回來了!你要是有個閃失,又或者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可怎麼和夫人,和丁姨交代啊!”說完又開始痛哭流涕。
雲裳無奈的搖搖頭,蓮準瞧了她一眼,淡淡的說道,“你有拜菩薩的功夫,不如去燒點開水,伺候你家小姐洗澡。”他忽然話鋒一轉,臉上的神色也變得戲謔了幾分,“當然,要是你實在是很想拜這個菩薩的話,我來伺候雲裳小美人兒沐浴更衣也是可以的。”
雲裳杏眼一瞪,樓雲鈺仍舊未知可否,從一進門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今天的雲裳有一點不正常。
“四哥,今天還多虧三姐找到我,不然我這一跌倒,還真要迷路了。”雲裳坐定之後,想了想還是開了口。樓雲霓站在她的身後,驀地瞪大雙眼,剛要開口反駁,卻被雲裳反手抓住雙手。
“我一直以爲三姐你對我很有成見,沒有想到,你今天竟然能出來尋我,可見之前的種種果然已經煙消雲散。你是真心實意拿雲裳當做妹妹的。”她這番話說得極爲誠懇,大大的眼睛裡閃爍着點滴的淚光,樓雲霓一向見慣了雲裳牙尖嘴利的模樣,這樣一來,她倒慌了,結結巴巴的說,“這……這沒什麼……我是姐姐……這是應該。”
雲鈺的目光在她倆身上來來回回的轉了幾圈,輕聲一笑,“因爲這件事,倒讓你們姐妹和好,還真說得上是因禍得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