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入秋,天也漸漸的緩和了幾分燥熱和鬱悶,特別是初秋的時候下的那兩場小雨,雖然不大,但也足夠將這些時日的燥熱洗滌一空。
有道是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雲裳平躺在一塊大石頭上,那石頭平緩中帶着一點的弧度,顯得十分的愜意,左手邊上放置着一盤果脯,右手是一份肉脯。兩樣東西看起來都是鮮豔可口,讓人一看便是食指大動。
左手捏起一顆果脯,放到嘴裡,細細咀嚼,倒有一股酸甜適中的味道充斥了整個口腔。
“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她低低的掃了一眼身邊的碎石流泉,水花濺起落在自己的身上,帶着一股沁涼舒爽。
“喲,雲裳小美人兒。好不愜意啊?”帶着點壞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雲裳不用睜眼也知道是誰站在自己的面前了。
她含糊的嘀咕了一句什麼,翻了個身,繼續裝睡。
蓮準低聲發笑,一隻骨骼勻稱的手在泉水中來回晃盪晃盪,不經意的擡起來,朝雲裳的臉上甩了過去。
幾點水滴如同雨滴,直剌剌的落在她的臉上。雲裳想不睜眼也不行了,擡手一抹自己臉上的水漬,朝他看過去,“午後你不在蓮亭裡休息,跑我這裡來,做什麼?”
“我閒來無事,寫了個東西,想找小郡主品評品評。”他靠在一棵楊柳之下,這樣沒心沒肺的說着。
雲裳的臉沐浴在陽光之下,看起來也帶着幾分的慵懶和隨意,瞧他這麼鄭重其事的和自己說話,雲裳倒有點覺得新鮮,索性撐着手臂坐起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也閒來無事,不如陪你去看看。”
蓮準閒閒一伸手便將雲裳拉了起來,半是勸說半是哄着,“要是雲裳小美人兒日日都能這樣對我百依百順,想必這日子就更有趣了。”
哼了一聲,懶得理會他的混賬話。雲裳只淡淡一笑,一路隨他繞來繞去,走得竟然是往大門外的方向,雲裳不明所以,來到門外,蓮準大袖一揮,“就是這裡了!”
雲裳仰着脖子一看,略略驚訝了一回。
正門外便是大門,大門上便是一塊匾額。
這種匾額主要是彰顯主人家身份的,比如這家主人若是姓王,則要寫一個“王府”,若是姓李,則要寫一個“李府”。
而云裳的身份特殊,前些日子因爲雲良的喪事,所以她也倦怠了,沒有功夫收拾自己的院子。
這不……
蓮準就好心的給她提了四個大字。
“蓮心小築。”
“蓮嘛,自然就是指奴家我,這心,則是說雲裳小美人兒你是心中有我,才建了這麼一座小築來給我居住啦。”
有人這麼解釋。
有人眼前一片馬賽克,那四個明晃晃的大字,險些晃瞎了雲裳的眼!
“你不喜歡啊?”蓮準瞧她一眼表情,一手來來回回撫摸着自己的下巴,思忖着道,“要不,叫成愛蓮居也是可以的。”
那些眼前的馬賽克明晃晃的……更馬賽克了些。
“那要不……蓮裳之……”他之了半天,忽然蹦出一句,“蓮裳之愛巢也是可以的。”
雲裳探手扶住門前的石獅子,搖晃晃的差點跌倒。
這打擊……委實太強大了些!
爲了避免蓮準要說出更大的狗血名字來,雲裳只得趕緊出聲制止,“不用了,這名字就挺好。”
“蓮心小築聽起來就很別緻,對不對?”
“對。”
“聽起來就是你我的愛意纏綿,是不是?”
“是是是。”
“那……以後我們同住吧。好不好?”
“好……誒?”
有人蹬鼻子上臉,有人已經力竭,險些慣性的回答出一個好字讓他鑽了空子。
“呵呵。”有人摸着鼻子,極其囂張的笑了下,“早知道你答應的這麼痛快,我就不繞那麼遠的圈子了。寫這塊匾,可累死我了。”他的目的達到,幽幽一笑,便轉身要離去。
雲裳腦袋裡嗡的一響,伸手去拉他,“唉,蓮準,不帶你這樣的。喂。”
“雲裳小美人兒這是捨不得我嗎?”他轉身順便將她摟在懷裡。
雲裳扭捏了下,臉上仍舊帶着和煦的笑意,“鬆開你的狗爪子。”
“就不。”
“你!”
看她恨得牙根癢癢卻又偏偏不能做什麼的表情,真的讓蓮準覺得……恩,心花怒放。
“你們兩個,哎喲喂,這光天化日的!真是好不知羞喲。”有人故作嬌滴滴的一聲從不遠處的樹蔭下轉出來,身後還跟着臉色黑黑的陸謹。
雲裳啞然無語,還能說什麼呢,每一次都被人看到……
儘管她和他也沒什麼實質性的事情發生……
但這樣總歸是不太好吧。
顧籽萄一身青綠色的裙子,倒是襯得陸謹的那身玄灰色的袍子很帥氣沉穩,不知道爲什麼雲裳總是覺得顧籽萄總好像是一縷來自太陽系的純正陽光,那麼清新自然,絲毫不做作,但是她的內心裡也有着這樣或那樣的小心機,小手段,只是……她不屑於對別人使用罷了。
這種狀態就是雲裳一直想要,卻沒有能夠達到的狀態。
在她的身上,雲裳好像看到了那個遠遠的達不到的自己。也就顯得格外的親近。
“顧姐姐。陸大哥,你們來啦。”她親熱的上前兩步,陸謹看到他那張純淨的笑顏的時候臉色稍稍緩和了一點,顧籽萄顯然對蓮準的好奇更多,簡單的和雲裳打個招呼之後,就火速的奔過去和蓮準談天說地起來。
顧籽萄甚至拉起蓮準的一隻手,親暱的舉動讓人咂舌。故意的回過頭來用雲裳和陸謹都能聽得見的聲音說道,“想不到你竟然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唉,我說不過那個陸呆子,找你來聊聊也是不錯的。走,我們裡邊說。”
說着說着,竟然反客爲主了起來。
雲裳根本沒看他們,淡淡的朝陸謹笑了笑,保持着一貫的平靜和疏遠,“陸大哥,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不用忙公事的麼?”
陸謹還沉浸在顧籽萄甩給他的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裡不能自拔,竟然沒聽清楚雲裳的問話,胡亂答了一句,“我府上新釀了幾壇菊酒,想請你品評品評。”
又是品評……
雲裳頓覺自己的眼前又晃出一片馬賽克……剛纔那碩大的“蓮心小築”的陰影還沒能消散。
她沉默不語的模樣落在陸謹的眼中就變成了,她不怎麼想喝自己家新釀的菊酒。
“啊,好啊。”
“要是你不想的話……也不用勉強。”陸謹有點下不來臺。
雲裳燦然一笑,道,“沒有勉強,我很想喝陸大哥家的酒,我剛剛……是想了點別的事情。”
“恩。”不知道怎麼的,聽到雲裳這麼解釋的時候,他的心裡竟然覺得有些甜意。雖然知道她也許是爲了敷衍自己才這麼說的。
但是……
那心裡的甜意還是那麼的明顯。
“喲,你們倆還在外面你儂我儂啊?趕緊進屋裡來啦。”顧籽萄從屋子裡鑽出頭來透過大院朝他倆喊着。“趕緊進來啊!我和陸呆子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們。”
“來啦!”雲裳應了一聲,從外面瞥見了蓮準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的時候,她竟然覺得……這個人的笑容也不是很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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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太傅,您的意思是……”
“太子殿下,如果能夠將陸家的兩位公子也收歸到咱們的陣營當中的話,那就無異於是添翼的老虎,能夠在您踏上光明大道上平添那麼一塊墊腳石,而且這墊腳石還特別的踏實。”說話的人面白無須,有着兩道細細的稀疏眉毛,白淨的臉孔讓人看起來覺得他很不可靠。
“太傅說的是啊,只是……陸家一向標榜自己忠貞賢良,恐怕不肯在現在就加入皇子的奪嫡之爭當中來吧。”太子皺着眉頭說出自己心中的顧慮。
曹太傅,也就是曹汝言,略略眯了眯眼睛,思量片刻說道,“太子如若不便親自出馬的話,老臣願意代勞。”
太子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手中仍舊擺弄着鳥籠子,一邊對曹汝言說道,“太傅,你看,這鳥籠子如何?”
曹汝言的眼中略略閃過一絲失望。卻不能不答。
“回殿下,這支籠子質地純良,看來是用上好的精鋼打造的。”
太子一拍大腿,“着啊!還是曹太傅您眼力好,一眼就看出來這籠子的不菲。沒錯啊,這可是我挑了幾十個工匠連夜用咱皇家的窯口淬鍊成的精鋼,幾百斤重的鋼鐵都燒化了才煉出來那麼一丁點的精鋼啊。這東西,還真是稀罕。”
“曹太傅,聽說你府上的歌姬都年老了,是不是這樣啊?”手中捏起一根草苗兒逗弄着籠中的金絲雀鳥,一邊很隨意的問道。
曹汝言面上掠過一絲驚訝,很快他低下頭穩住心神,笑道,“承蒙太子殿下掛心,那些歌姬的確不再是二八芳華。”
“這樣。我這邊新送來了一批歌姬,模樣身段兒都還不錯,一會兒着人給太傅送過去。”太子站起來將鳥籠掛在勾上,伸了個懶腰,“我今兒乏了,明兒你再來說說伴讀的事兒吧。”
曹汝言唯唯而退。
不大一會兒的功夫一個竹竿子似的人進來,捧上一壺好茶,“太子,您的香茶好了。”
“太子啊,您對曹太傅如此的信任,也不怕他……”
“魏公公,你看我這籠子裡的鳥兒怎麼樣?”
“啊,太子殿下的鳥兒自然是個中極品。”魏公公趕緊溜鬚拍馬。
擡手喝掉一杯茶,太子好整以暇的說道,“再好的鳥兒只要被關在籠子裡,就不怕它飛出個天來。”
曹汝言是,那個一貫以忠良賢臣自詡的北侯陸家也是。
世間惶惶衆生,哪個不是被困在籠中之鳥,即便有一對雄渾的翅膀,也不能振翅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