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別有風景。
秋風中,竹葉簌簌而來,讓這座田園多了一抹寒意,田地裡的青菜葉片忽閃忽閃,有清淡的菜香飄散而出。
竹屋在寒風中顯得孤涼,亦如那坐在秋風中那個人。
他滿臉傷口,偶爾會有鮮血溢出,那剛剛纔換上的衣服在短時間內便被鮮血點燃,殷紅一片,他的背影總讓人覺得淒涼。
他坐在門前,冷對竹林,背對竹屋。
整個人就像是一株老樹,病入膏肓,無藥可醫,即便是天上的陽光亦驅散不了他臉上的陰霾。
可。
在碎金般的光芒中,他那滿目傷感,又那般讓人心痛。
這是一位悲情的男人嘛?
這是一位淒涼的青年嗎?
那位青年望着天空,久久不言,而文惜竹則望着那位男子,望着他滿目傷感,望着他正在滴血的身軀,一時間竟是癡了。
老道人也打量着那位青年,眉宇蹙起,道目直閃,不知道在思考着什麼。
淡漠朝天。
那位青年日出而坐,日落而睡,生活的相當恬靜,他自醒來像是忘記了所有,渾渾噩噩,都不曾感激過老道人及文惜竹,只是平靜的直面朝夕。
“大哥哥,惜竹陪不了你了哦,惜竹要去磨礪啦。”
每日與那位青年並肩而坐,文惜竹對這位“大哥哥”更加同情,但她畢竟是天泉古院的弟子,還有更重要的任務。
要知道。
“大哥哥”沒有開口,漠視天空,像是聽不到文惜竹在說什麼。
“注意安全!”
老道人笑呵呵地望着文惜竹,說道:“爺爺在家等着你回來。”
“好的。”
文惜竹乖巧的額首,最後望了一眼那位青年,這才邁步離開。
老道人望着那位青年,與其相同,亦坐在門前,對着天上神陽。
兩相坐,對無言。
神陽由清亮逐漸變得灼熱起來,但即便是灼熱的陽光,依舊不及深秋的涼風,吹在人身上冷颼颼,像是要將人體內熱氣全都吹走一般,那位青年流淌出的鮮血正在結疤,臉上像是被劈開了一刀又一刀。
觸目驚心。
非常悲涼。
老道人皺了皺眉,有些不忍,只因那位青年還在咳血,有殷紅的顏色滴落下來,他本想將那位青年臉上的血水拭去,可沉吟半晌還是沒有做出。
那青年不言,於是他便不發言。
兩人就那般靜坐,對着虛空,呼吸着寒涼的空氣。
夕陽徐徐而落,天地間的亮光正在熄滅,天泉古院內的飯香正飄散而來,可兩人都沒有起身,像是一旦起身就破壞了這種意境一般。
老道人沉吟片刻,還是覺得這個時候應該走向廚房。
“爲什麼?”
一道聲音虛弱的飄來,像是會在秋風中熄滅一般。
可。
老道人覺得自己聽力應該沒有毛病,清楚地抓住了那道聲音。
“什麼?”
他滿臉疑惑的問道,不知道這位青年在問什麼。
“爲什麼?”
那位青年沒有望向老道人,而是直視着天空,很是無神的問道,只是那聲音太虛弱,很容易就被秋風折斷,正如同他此刻的狀態。
問的沒有來處,更沒有原因。
“什麼?”
老道人眉頭徐徐舒展,可還是沒有讀懂那位青年言詞間的意思。
青年沉默,好半晌都沒有開口,就在老道人覺得這個天聊不下去的時候,那個青年才徐徐開口。
“爲什麼揹我回來?”
那位青年咳血說道:“你本可誅我!”
老道人幽幽地望着那位青年,彷彿又回到了往昔崢嶸歲月,那是永恆的記憶,可以都在歲月中逐漸模糊,直到這個人出現在烈焰川內。
他沒有立刻迴應,而是走回到青年身旁,坐到竹屋門前。
“可我爲什麼要誅你?”
老道人聲音也顯得虛弱起來,有種說不透的感覺:“我欠你一條命。”
“那爲何要揹我回來?”
青年問的問題更加奇特,彷彿揹他回來是一場極大的重罪,而且他說的不是救他回來,而是背。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選?”
老道人轉目望向那位青年,直視着他的眼睛。
青年沉默了。
“你不該揹我回來。”
良久,他才說出了下一句話。
“因爲這樣我會揹負上血債?”
老道人語氣變得激動起來,說道:“凌風,我知道你入魔後幹過什麼事情,更知道我救你會付出什麼,但這是我欠你的。”
凌風!這兩個字有多麼沉重?
不用質疑,只要這兩個字出現在星空,便是雷霆便是風暴,不知道多少勢力人物會飛來。
可。
誰又能夠想到凌風並沒有死,而是在烈焰川內頑強的活了下來。
毋庸置疑。
要是讓星空勢力知道老道人將凌風揹回來,那簡直就是一場災難,天泉古院可救不了老道人,那位天神在無盡人物面前就是土雞瓦狗。
更重要的是文惜竹也要死。
不過。
凌風雖然活了下來,但傷勢很重,一直在烈焰川內躺着,而且身上沒有任何氣息,他的魔力都在仙古星海中鋪天蓋地涌出,僅有一縷道魂還藏在那道禁制內。
他的體內形同廢土。
他更形同凡人。
說實話,這個時候老道人本可直接誅掉凌風,更可以將凌風壓制拘禁,亦可將凌風扔在烈焰川,不顧不問。
要知道,此前凌風入魔,鑄就了萬般惡名,就是逆神人物都對其警惕,可不要說其他人物。
他這般將凌風揹回,等同於揹回了一枚定時炸彈。
“那我們互不相欠了。”
沉默片刻,凌風才徐徐說道。
“你想得美!”
老道人激動的說道:“你吃我的住我的,現在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你休想。”
“那你要如何?”
凌風問道。
“至少在這裡住上十年八年,等你傷勢痊癒,等你自己解決後患,別把這些災難全丟給我們。”
老道人氣呼呼的說道。
凌風又一次沉默了。
“這代價會更大,值得嗎?”
凌風咧嘴微笑,可嘴角溢出了鮮血:“你應該知道我犯下的罪惡,一旦讓各大勢力人物發現,你我還有那位少女應該都沒有活路。”
老道人臉色驟變,那激動的神態也變得冷了下來。
的確。
這個問題很嚴重,一個不慎就要葬掉他們,不僅僅是他們,就是天泉古院都要覆滅,他完全相信那些個勢力能夠乾的出來。
值得嗎?
老道人倒是不在意,可他在意文惜竹的生死。
其實,在揹回凌風前,他也曾猶豫過,凌風臭名昭著,揹着太多血債,揹回這麼噩夢般的人物,他們真的很悽慘。
可。
老道人更無法背叛自己的內心,他欠凌風的。
當初。
在星辰道上,他跨域而戰,被逼回十多次,更被打的悽慘,乃至於要被凌風拘禁變成道童,他本該恨透了凌風,不過又是凌風親自替他血刃第一道。
他是老道士!對於血刃第一道來說,他的生死都不重要,他何止是欠凌風一條命?
因而。
在遇到凌風后,纔會冒死都要將其揹回。
他看得出來凌風傷勢太重,體內沒有任何力量,即便揹回只怕也無力迴天,但凌風的體質又很特別,能夠在重傷中活下來,其體質就可見一斑。
即便老道士對凌風不顧不問,他亦不會殞命於烈焰川。
“她並不知道真相。”
老道士沉悶的說道:“若是風雨真來,我會讓她進入道土。”
“你覺得道土能夠守住她嗎?”
凌風冷漠的說道,完全沒有感情。
“那就讓她遠離塵世吧。”
老道士像是下了決心,認真的說道。
凌風又沉默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老道士,只因以那些勢力的能力,即便老道士將文惜竹藏在人世間,落入凡俗,那些個勢力也同樣能夠找到。
他揹着自己回來,其實就沒有任何退路。
“歲月匆匆,多少年了你應該問道成功了吧?”
凌風又發問,沒有轉過頭來:“爲什麼要在這裡?”
“她死了。”
老道士道目一殤,幽幽說道:“第一道也死了,我只是在這裡陪陪她。”
隱世!這是老道士的真正意圖。
經歷過歲月與星空鮮血,老道士已經沒有問道的心思,他沒有了激情歲月,沒有精神力,只想與自己心愛的女人同老,儘管那個女人已經死了。
忽然間的滄桑。
忽然間的悲情。
“是啊,這般隱世並沒有什麼不好。”
凌風感嘆的說道,踏上此道,便只能一往無前,可有誰能夠認真的停下來思考這個問題呢?
真正沐浴鮮血問道的人物,怕是都要心累吧?
老道士累了。
他也累了。
“你打算隱世了?”
老道士問道。
“不!”
凌風慵懶的笑道:“你可以隱世,文惜竹可以隱世,我不用。”
“人生不過百年歲月。”
凌風坦然而道:“我只怕活不過三年。”
老道士道目一殤,他何嘗不知道呢?
凌風這不是隱世,而是在等死。
即便沒有死於那場道戰,也熬不過傷勢及歲月,他們都是要作古的人物,凌風是身死道消,而他則是心死意冷。
夜空如洗。
兩位人物對坐,相顧兩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