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洛低頭笑了笑道:“只怕你敢做清風,我是不敢做那明月的。”
“倒是我唐突了,忘了這是在獨孤盛國。”清風笑道,隨身取下一個酒囊飲起酒來。獨孤盛國遵循儒家與黃老之道的精髓而治國,對女子的開放程度遠不及相鄰的軒轅王朝與秦國等。
溫子洛見清風仰脖子接連喝了好幾口酒,身上紅衣隨着飄進來的風拂動,那是妖嬈邪魅中的爽落坦然。
忽然想阻止他不要喝酒,但溫子洛很快遏制住自己這個想法。他人生死與她何干,況且這男子除了救了她一命,於她沒有任何關係,但竟不知爲何剛纔和他在一起時,她竟是前所未有的輕鬆,這樣的感覺太過奇妙。奇妙得她竟然對他從一開始就沒有一丁點兒的防範。
而如今她身在這小舟之中,只怕各方的人都在尋找她。若她現在貿然回柔城,運氣好碰上的是陸成等人,運氣差點兒碰上的是鐵橋時的那羣刺客,運氣不好那便是碰上如姨娘派來的人了。
略微思考一會兒,摸了摸懷中還在的雙魚流蘇釵,索性就待在這小舟之上,沿途留下陸成能認得的標記,讓他們來找到她。能不能逃過這一劫,她只能賭上一賭。
“莫不是我剛纔的冒犯不值得原諒?”清風見溫子洛半晌不說話,放下酒囊問道,原以爲遇到了一個能說上兩句話的人,卻不想獨孤盛國的女子竟如此羞澀,到底是他對獨孤盛國不夠了解,或者是對這裡的女子不夠了解。
溫子洛擡眸看着清風,正欲回話,卻見清風眉頭一蹙,再次猛烈的咳嗽起來。這咳嗽比着上一次來的更猛,清風原本舒展的五官此時全皺到一起,比受酷刑還要痛苦。
“病成這樣還不禁酒,也活該你如此痛苦。”溫子洛見清風不再咳嗽,遞上一旁的錦帕道。
清風接過錦帕,蒼白着一張臉笑道:“這輩子活得本就痛苦,再加上這點兒痛苦又算得了什麼。以前都不許我喝酒,如今我快死了,若是再被阻止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才當真是痛苦。”
“現在是晚上,河面上看不清楚,我又不怎麼會划船,只能讓它順着河水流,等明一早便送你回去,你打算回哪裡去?”
“你以爲獨孤盛國的女子皆是你想的那樣嬌羞?我若是如此,一早便不會在你這小舟裡待了。”溫子洛說罷一把拿過清風的酒囊仰頭喝下一口,倒不是爲了證明自己也豪爽,而是清風的那句活得本就痛苦,再加上這點兒痛苦又算得了什麼。如今她受的這些苦又算得了什麼!
“那你的意思是想一直在我這舟裡待了?”清風拿回酒囊藏在身後,挑眉看向溫子洛。這丫頭果然是個不怕事兒的,又是落水又是喝酒的,也不怕將來落下一身的毛病。
“你既已猜到又何必再問。”溫子洛回到,雖對這清風不甚瞭解,但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重生一世她很少再看錯一個人。而這個清風只怕和她一樣揹負着許多秘密,身份不簡單自不必說。
“就不怕我出賣你把你交給那些刺客好領賞錢?”清風好笑道,黝黑的眸子盯着溫子洛,連眉眼都帶着笑意。第一次他對一個人如此感興趣,這樣的感覺簡直是莫名其妙。
“捉我的刺客都是些亡命之徒,能有多少賞錢給你?你又不是傻子,到時候只怕賞錢沒拿到,命也跟着我一起丟了。”
“說得好像也很對,我既救了你,打算如何回報於我。你若是不早些報答我,只怕我是沒命等你了。”清風笑道。
“溫子洛,我叫溫子洛。”溫子洛對上清風的視線說道,緊緊的盯着他。
清風眸中笑意又多了幾分,道:“原來你叫這個名字。溫暖的溫,子曰的子,洛神的洛,倒是個好名字。”
“你說什麼?”溫子洛眸色一緊,忽然一下抓住清風的手,這段話好生熟悉,是她在那個奇怪的夢裡聽過的話。
清風見溫子洛突然緊緊捉住他的手,彷彿是不害怕他渾身正在滲出血一般,從小到大,他的這個毛病除了他的親孃,其他知曉的人都害怕,都視他爲怪物。也許他會對她這麼好奇,是她不僅不害怕他,還把他當做平常人一般看待罷了。沒有同情,亦沒有害怕厭惡。
“我在說你的名字,莫不是我猜對了你名字的那幾個字兒,倒不必如此激動。”清風笑着收回自己的手。
溫子洛這才意識到自己僭越了,收回手來,道:“沒什麼。”
愣愣神,溫子洛不再言語。當她說出她的名字時,清風沒有半點兒的反應,這說明他纔剛來獨孤盛國,又正巧在柔城水道上,對她來柔城調查一事根本不知道。
幸好這清風沒有進柔城,不然他這身子不用等冬天的來臨,不過兩日便可離世。
但既然在柔城外都沒事,那說明問題只能是出現在柔城裡。這下子都是把搜查範圍給縮小了些。
而清風全身上下都是謎團,她沒有興趣去了解,也不會過問太多。因爲他和她之間不會有什麼利益的衝突,清風更像是來這裡等死的,垂死之人,大抵都不願再受什麼束縛,都想活得恣意一些。
可是那樣妖豔的紅,那樣溫潤中帶着不羈的笑容,溫子洛想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清風見溫子洛沒有在說話的意思,看着船外升起的月亮,拿出羌笛緩緩吹奏起來。
羌笛聲時而歡快時而低沉,幾個簡單的音符編織成一段訴說,彷彿在訴說着一個悲哀的故事,又帶着點點兒竊喜,像是撿到了寶一般。
這樣的笛聲,前世記憶不斷涌上心頭,溫子洛聽着聽着不禁有些紅了眼。再如何堅強,她亦不過是個女子,手段再如何高明,她亦有想不到失手的時候,而她,也有累了的時候啊。
音哀而惑心,溫子洛於猛然之間醒悟過來。她竟然跟着這笛音亂了些心智,竟然會生出些那樣的想法。古有巾幗不讓鬚眉,又豈有女子不如男之說!輸贏兵家常事,若是一敗而不想再撅起,終究是自己的無能!
溫子洛冷冷看向清風,卻見清風閉着眼睛吹的投入,好看的眉毛輕輕蹙在一起。
若說着羌笛聲誘惑了她,還不說清風帶入的情感讓她感同身受。那一刻,溫子洛看着清風,彷彿是找到了知己一般,那樣的惺惺相惜,無關風月。
“吹得不好聽。”清風停下來,看着溫子洛笑道,只怕那樣複雜的情感世上能懂的也只有他一個人知曉。
溫子洛默不作聲的拿過清風手中的羌笛吹奏起來。從始至終都是以高亢做爲主,委婉點點。像是戰場上互相廝殺的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怨不得誰,這是命,卻又不敢屈服於命,所以要奮起反抗。哪怕最後仍舊是輸,卻是輸的心服口服。
清風聽着笛聲,怔怔的看着溫子洛,眼中閃過那一張張痛苦死去的臉。清風眼中閃過一絲嗜殺,她竟然看穿了他的心事。然儘管手上沾血無數,這一次卻是對一個小女孩兒下不了手了。
清風笑了笑搖搖頭,收起運到掌心的內力。
“古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今有夜半殘月羌笛識,倒是無關風月。”清風笑道,拿回羌笛,紅衣翩翩。
溫子洛看向清風笑道:“好一句無關風月。”
清風大笑一陣,笑聲朗朗,想不到此生竟能也有一個——知音,相識不過數小時,互不瞭解的知音,聽起來簡直是荒謬!然而世間確有這樣荒謬的事情,到底是上天垂憐他痛苦了一世即將死去,還是命中註定的遇見。
溫子洛也是一陣輕笑,笑後漸漸收斂神色,看向船外景色,點點水面泛起的銀光。有時候有些一見如故,不需要任何理由。
清風若有所思道:“這樣一直等在小舟上,不怕先找到你的是要捉你的人?”
溫子洛淡淡道:“所以我又想了想已不打算再在這小舟上呆着。”
清風道:“照着這速度,天明時便可到達陽縣,何不若叫陽縣縣主護你安好。”
溫子洛搖頭道:“小小縣主相比於那些刺客如何護得了我的安危。”溫子洛想起羅氏曾對她說過的話,倒是很想去陽縣看一看。
清風突然湊過來笑道:“我倒是知道有一個地方能護得了你的安危。你且要沿途做好讓你的人能找到你的記號。”
第二天清晨,溫子洛內裡穿着棉衣外面穿着男子衣衫,用頭巾裹住頭和臉,裝作一個大漢模樣推着清風進入陽縣。並沿途寫下子雙魚三字。溫子洛,雙魚流蘇釵,待陸成發現這幾個字自會明白她的意思。
陽縣雖是小小縣城,經貿很是繁榮,又因挨着的柔城經濟萎縮,因此越發好起來。
街上各種小販吆喝聲不斷,各色玩意兒小吃一一呈現。紅綢黃花,酒肆林比,人聲鼎沸,鮮衣綾羅。
溫子洛腹內空空如也,聞着各處散發的食物香味兒越發餓的厲害。偏生此時身上並沒有一分錢,只得眼巴巴看着。
清風擒嘴笑着,叫了聲停,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買了兩串冰糖葫蘆。他記得以往坐馬車經過街道時,總會見到許多與溫子洛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買這東西。哪怕溫子洛與其他的女孩子並不一樣,但到底還是會喜歡的。
“給。”清風轉頭看向溫子洛道,卻見溫子洛一動不動的盯着前方,彷彿是在看着誰。
而溫子洛沒有想到,在這陌生的縣城街頭,她竟然看到了——溫子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