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雷少樵還是去了。

在一家購物中心的前面,他看到了在躲雨而且一臉冷然的範昱婷,這當下他竟然是想回到樓思涵的身邊,共享那頓她精心安排的晚餐。

和範昱婷進了連鎖咖啡屋,叫了兩杯熱騰騰的咖啡,雷少樵問她,「要不要我打給品豪?」

「如果你打給他,我馬上就走!」她任性的道,還是火氣十足。

「怎麼了?」雷少樵捺着性子問,心中卻有些不耐,這在之前是不可能的事,雖然他事業心強了點,時間忙了點,但只要抽得出空和她相處時,他其實是很在乎範昱婷的每一個感覺、每一項反應,畢竟他曾經想給她全世界。

「到底結婚禮服是我要穿的,還是他姊姊要穿的?爲什麼要由她姊姊決定?」不說不氣,愈說她是愈氣。

「何姊是好意,她只是想讓你……」

「她只是想讓我不舒服!」

有些訝異自己爲什麼以前都沒有看到她這耍脾氣或是自以爲是的一面,以前他只認爲她甜美、會撒嬌,總是把他和品豪捧上天,讓他們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而其實她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那就委婉告訴她,你想要自己決定禮服。」雷少樵看看錶,心想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抽身。

「我已經氣炸了!」

「就爲了這種小事?!」

「還有收禮的事……」範昱婷這會似乎是不吐不快似的。「我父母希望能分開收,但是品豪覺得這樣很麻煩,要喜宴後一起算。」

「這也是一個方式。」他和樓思涵就沒有這種困擾,因爲他們雙方都不收禮。

「那爲什麼不一開始就分開收?」她堅持己見,「幹嘛還要喜宴後再多一道手續?」

雷少樵聳聳肩。

「還有我們的新房,明明是我和品豪要住的,爲什麼裝璜和屋子裡的擺設,他們家都有一堆的意見?」範昱婷好像有滿腹的委屈。

他能回什麼?

樓思涵好像不曾有任何的抱怨,雖然大小事都是她在張羅、她在處理,但感覺上她是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嫁給了他,婚禮之前他們沒有吵過一次架,一切是那麼的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我要取消婚禮!」她賭氣的說。

「別說氣話。」他只能這麼勸她。

「早知道……」範昱婷看了他一眼。

雷少樵趕緊揚了揚自己的左手,秀出他無名指上的婚戒。

其實範昱婷也不是真的後悔或是真的想悔婚,她只是在氣頭上,有那麼多事都不順她的意,她不知道結婚是兩家人的事,以爲只要她自己開心就可以了,她還不清楚結婚是怎麼回事。

「爲什麼取消蜜月?」不想自己再像個無知刁蠻的潑婦,她關心起他的事。

「過些時間再去而已。」

「你和樓思涵還好吧?」

「你是想問什麼八卦?」

「只是想知道你們好不好。」範昱婷多多少少是帶一點挑戰意味的,她認爲雷少樵喜歡她,想娶的人也是她,只是因爲她選擇了何品豪,他才退而求其次的娶了別人,她不認爲他會對樓思涵有多好。

「還好。」他又瞄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她看起來很有大家閨秀的氣質,很清新、很有學者的味道。」

雷少樵微笑不語。

「品豪說你和她早就認識了?」

「我們兩家的父母交情不錯。」

「那你之前怎麼沒有想過要追她?」又是女人的虛榮心在作祟,範昱婷就是覺得雷少樵喜歡她多一些,他是勉強和樓思涵走進禮堂的,她一直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於是在未婚夫那裡受了氣,她渴望能從她的仰慕者身上得到安慰。

那種不耐煩的感覺又來了!他之前從不會覺得昱婷羅唆嘮叨,但是現在……

「昱婷,如果你不要品豪來接,那我送你回家吧!」他只想趕快解決這件事。

「我還不想回家。」範昱婷有點耍賴的搖頭。

「那……」雷少樵很想自己先離開。

「陪我一下啦!少樵。」她撒嬌道,當他還沒有結婚,也沒有樓思涵這個人,她想到的只有她自己。「以前你很樂意陪我的!」

「我結婚了。」

「又不是叫你和我偷情,我們是好朋友,就算你結婚了,我們也可以聚一聚,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品豪也不會誤會,你不會是擔心這點吧?你們是好哥兒們。」她緊揪瞅着他說。

「我不擔心。」

「那陪我看場電影好了,」範昱婷直接說出她的要求。「外面下着大雨,也沒有什麼好逛的。」

「思涵還在等我吃飯。」雷少樵這麼說,是希望她可以知難而退。

「那你打個電話給她,就說你不回去吃了嘛!」

「你要我這麼做?」他有些不悅的看着範昱婷。之前他是喜歡她哪一點?

「我心情很差,我需要人陪。」

「品豪——」

「我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他!」

雷少樵沒有打電話,因爲他不知道該跟樓思涵說什麼,她叫他不要來,她有開口要他別走,如果他再打電話回去跟她說他要陪範昱婷看電影,那豈不是拿條繩子往自己的脖子上套。

「昱婷,我可以陪你坐一會,聊一聊、喝個咖啡,然後我就得回去了。」他的心中有一把尺,知道自己可以做到哪裡。

「少樵……」

「品豪不會誤會,我和你也有一定的交情,但是別忘了,」雷少樵要她記住這一點。「我結婚了!」

「你本來想娶的那個人是我!」範昱婷脫口而出,要他別忘了這事似的。

「但你拒絕了。」

「可是那表示——」

「昱婷,人的感覺不會永遠一成不變,而且你拒絕我的理由,在思涵的眼中那完全不是問題,她可以接受那樣的我,她可以愛那樣的我,人非草木,人會動心、動情,人會重新思考自己之前的想法或是決定,我這麼說……你瞭解嗎?」雷少樵已經把意思表達得很清楚。

「纔多久而已,你……你喜歡你的新婚老婆?」範昱婷覺得很不是滋味。

「如果對她沒有基本的好感,我可能和她結婚嗎?」他反問。

「但我以爲你是……」她一直以爲他是被她傷透了心,纔會匆匆結婚。

「昱婷,你低估思涵了。」

她突然重重的一嘆,「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人陪,你回去陪你老婆吃飯吧!」

「要我打給品豪嗎?」

「想打時我自己會打。」

「記得買把傘。」雷少樵起身,然後提醒她。

「買傘?」

「外面下着大雨,別傻到淋雨,也別傻到以爲會突然有人爲你撐傘。」他語重心長。「除非是品豪,只有他會捨不得你。」

範昱婷點點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雷少樵離開咖啡店的速度讓人以爲這家咖啡店在下一秒鐘就要爆炸,他急着要趕回家,他急着要回家陪樓思涵吃飯,對他而言,這居然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飯桌上收得乾乾淨淨,好像一個多小時之前沒有那些僅餚、鮮花、美酒、蠟燭,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雷少樵馬上往樓思涵的房裡衝。她的東西都在……皮包、手機、鑰匙,但是她的人不知去向,他完全不知道她跑哪去了,外面這會正下着大雨。

雷少樵很急。他想出去找人,但是要上哪去找?大安森林公園?她會不會回孃家去了?還是躲到她老爸的商務旅館?她會回來嗎?她這算是離家出走嗎?

知道自己無法待在家裡胡思亂想,哪怕他得開着車、哪怕他得一條一條馬路的找,他也不能什麼都不做,他必須做點什麼。

衝出了家門,來到電梯前,他決定先去大家森林公園,至少這是一個目標……

當電梯的門一開,全身溼答答,像是剛從河裡撈起來的樓思涵出現在雷少樵的視線時,他忍不住的一聲低斥。

「思涵?!」

她沒有想到雷少樵會這麼快到家,但她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我忘了帶皮包和手機。」她輕輕的說。

「你帶了大門鑰匙嗎?」

「我……」她苦笑的想到。「忘了。」

「如果我不在家呢?」

「找鎖匠。」

「在你淋成這一副小可憐、無家可歸的孤女模樣?!」扯着她的手臂,雷少樵轉身朝自家的方向走。他想修理她、教訓她、處罰她,她怎麼可以這樣折磨自己?

樓思涵任他拖着走。

「三歲小孩也知道下雨要撐傘!」他罵。

她不辯駁。

「你在等陌生男人爲你撐傘?!」

「我沒這麼自戀。」

「那你淋成這樣是想證明什麼?」他邊吼邊拿鑰匙打開了大門,然後把她拉進去,這一刻他很想打她一頓屁股。「你忘了上次我告訴你的?」

「什麼?」她聲音低到經不可聞。

「向人藉手機!」

「打給你你會來?你願意從范小姐的身邊走開?」她可不想自討沒趣,自取其辱。

「思涵……」雷少樵被她的話弄得心裡一下冷一下熱。她居然一句話就可以令他想要把自己打到地獄,她真的以爲他不把她當回事,她真的以爲昱婷是他心底重要的那個人?

「我叫你不要去了。」樓思涵控訴的道,但是表情仍是涼涼的、平靜的。

「那只是朋友之間的關心!」

「但我有要求你別去。」她只是重複說着自己的執念,「我已經表示不希望你去,你明明可以打給你的好哥兒們,你明明可以讓他們有和解的機會,他們已經訂了婚,她是他的事了。」

「所以你是在不高興這個?」

「雷少樵,其實你並不在乎我的感覺。」

看着樓思涵那全身都在滴水的模樣,實在不是討論事情或是爭辯真理的時刻。

「你先去洗澡、換下這身溼衣服。」

「不!我想先和你談清楚!」

「談清楚什麼?我知道你在等我吃飯,知道你用了心思,所以快去快回,你以爲我會在外面耗一晚嗎?」

「重點不是你在外面待了多久,而是范小姐……」樓思涵有些傷感,「她一通電話就可以把你叫出去,即使我在你身邊,你也無所謂。」

「這不是重點,我和她的關係……」

「勝過你和我的關係。」

「思涵,我知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看法,但是如果我保證沒有下一次,如果我保證我下一次會拒絕她呢?」雷少樵想要補償她。

樓思涵的雙手交握,她的習慣動作。

「不准你再自虐!」他對她吼。「把你的手給我分開放身體兩側。」

她勉強的照做了。

「昱婷是我哥兒們的未婚妻,朋友妻,不可戲,你知道我不是禽獸吧!」

「但你曾經喜歡她。」

「那現在我可以對她沒有感覺了嗎?」

「你對她真的沒有感覺了?」樓思涵持懷疑的態度。「你可以做到?!」

「思涵,我和你結婚了!」他不知道自己得說多少次才能展現出他的誠意。「而且如果你不想肺炎,我勸你現在最好馬上去處理一下你這身溼。」

「雷少樵,這是你最後一次這麼對我了,如果再有下一次,我會……」

「你會怎樣?」

「我會離開。」

「思涵……」見她已經準備往浴室走,雷少樵想趁她洗澡時把晚餐再熱一熱,這一、兩個小時折騰下來,他還真是餓到了一個不行。「那些東西呢?我去把飯菜再佈置一下。」

「全在垃圾桶裡。」

「垃圾桶?!」沒有想到她的個性會這麼剛烈,明明她就是不吵鬧、不潑辣的類型,但她卻可以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難道你希望我一個人把那些菜吃下肚?一個人把那些酒喝完?把那盆鮮花擺着留戀,把那些蠟燭供起來下一次用嗎?」她冷冷的說道。

「我會回來吃的,我知道你在等我!」

「既然你有把我放在眼裡,爲什麼你還要去?」

「思涵。」雷少樵的眼神流露出苦澀。

「你可以不去的。」說完,她往浴室走。

雷少樵暗自咒罵一聲,趁她去洗澡時,他決定去外面買些吃的回來,他發現自己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樓思涵咳了幾天。

雖然不是重感冒,但她的確是有一些小感冒的跡象,可偏偏碰上旅館入住了一個巨星級的人物,要待上個四、五天,所以公關方面不能有一點輕忽,她只好把自己所有醒着的時間都投入到工作上。

雷少樵不是沒有注意到她的情況,他也提醒過她去看醫生,但是她千篇一律答沒空,雖然知道本人沒有看病卻拿藥是錯的,但是他還是找了相熟的醫生,告訴對方樓思涵的身高、年齡、體重,還有感冒的症狀,然後請醫生開藥。

帶着藥,他來到了他丈人的商務旅館,這一間商務旅館在臺北市是出了名的高級,重而且消費不便宜,可以讓上門住宿的每一個客人,感覺自己像是住到了總統套房。

向服務人員詢問了樓思涵的辦公室,雷少樵這才發現自己是第一次來找她,當他快要走到老婆的辦公室門口時,已聽到一陣的輕咳聲,他加快腳步走到敞開的辦公室門口……

一個穿着西裝、身材英挺、相貌俊帥的男人,正在幫樓思涵拍背。

「你有沒有看醫生啊?」

「我哪有空。」

「有沒有發燒?」說着那男人摸了摸她的額頭。

「我只是喉嚨癢。」

「小感冒會變成大病。」

「明天巨星就要Checkout,我就可以放自己一天假,好好的休息。」

「我去幫你買點藥吧,至少止咳。」

「我沒事啦!」

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像是凶神惡煞,不知道自己哪來的一股醋意,看着這一幕,雖然不是捉姦在牀,雖然沒有不堪入目的畫面,但雷少樵真的是火冒三丈。

這就是吃味嗎?

這就是醋意嗎?

他的手在辦公室門上敲了敲,樓思涵和那個男人不約而同的看着他,兩人都有訝異,但是都坦然的面對他。

「雷少樵……」樓思涵非常意外他的出現,她和房務部的主管原本是在窗邊談事情,因爲兩人很熟,所以對方關切着她的感冒,但是看看雷少樵那一張臉,她馬上和他站開了一些。

「我沒打擾什麼吧?」雷少樵不想表現得像是一個吃醋的丈夫,他的肚量沒有這麼小。

「沒什麼。」

房務部的主管拍了下樓思涵的肩,然後朝雷少樵微微頷首,就逕自走了出去。他當然知道進門來的這個男人是誰,他還喝了他們兩人的喜酒。

「Willy,我們晚點再談。」樓思涵不知道爲什麼氣氛會變得有些詭異。

「OK!」

雷少樵看着那個帥哥由自己的面前走過,他從口袋中拿出了他爲她拿的藥,然後放到了她的辦公桌上,他的心這一會是五味雜陳,什麼滋味都不是,但是仍要保持男人的風度。

「你不會藥物過敏吧?」他的語氣有點冷。

「不會。」

「除了咳嗽,你還有輕微的流鼻水、鼻塞?」

「嗯。」

「沒有發燒?」

「沒有。」

「那麼這些藥你可以吃。」雷少樵口頭上交代着。心裡明明有一堆的問題,但是爲了表現自己的胸襟與大度,他都吞回了肚子裡,思涵是他的老婆,就算他們倆連牀都還沒有上過,但她是他的!她愛他,她憑什麼和其他男人如此親密?

「你幫我拿藥?」樓思涵看了下藥袋,那是一家知名內科診所的藥袋。「我人沒有去,醫生卻敢開藥給你?」

「醫生和我夠熟,而且我拜託他的。」

「謝謝你!」

「你是我的老婆,我總要好好的照顧你!」雷少樵酸溜溜的表示。他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麼深、這麼重的醋味,那個男人只是拍了她的背、只是摸了她的額頭,要走之前也不過拍了下她的肩,但是他每一寸的肌肉都在僨張着,每一個細胞都在怒喊着,他真的覺得有股怒火在狂燒着。

「什麼意思?」她不知道他爲什麼要用話中有話的方式來表達他的情緒。

「剛剛那人是誰?」他冰冷的黑眸射向了她。

「同事。」

「你和他已經熟到可以動手動腳了?!」

「雷少樵……」樓思涵皺眉道:「你以爲呢?」

「你纔來旅館上班多久?馬上就可以和一個男同事這麼熟?他不會不知道你是已婚的吧?!」

「Willy是房務部的主管,他已經爲我爸爸工作了六、七年,我每年澳洲學校放暑假都會回來臺灣,都會到旅館來,他就像是一個大哥哥,而且他有參加我們的婚禮!」她清楚的交代。

「所以他可以對你又是拍背、拍肩,又是摸額頭的?」雷少樵的雙眼燃燒着怒焰。

「他只是關心我,因爲我沒有時間——」

「你爸會給你打考績嗎?」

「什麼?」她不懂。

「你有必要這麼拚命嗎?」

「雷少樵,這是責任心和榮譽感的問題,你不是比我更拚、花更多時間與精神在工作上?」樓思涵明知他爲她拿藥是一番好意,但是說什麼都不該對她和Willy有任何的解。

雷少樵瞪着她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他知道自己是在雞蛋裡挑骨頭,因爲他看到別的男人對她的好、對她的呵護……

他受不了!

她是他一個人的!

當這個念頭閃進他的腦中時,他才真切感受到……他對思涵已經產生了深刻的感情,雖然時間不長,雖然他們才結婚不久,但是她是他一個人的。

她是他的老婆。

樓思涵看着他不悅的表情,雖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是她仍心中坦然的面對他。

「我們晚上回家談!」他撂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