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小心地攙扶皇后起身,珉兒光着腳,像是踩在了什麼東西上,她低頭看,燈籠的光輝下,地板上正橫着那把皇帝一直拿在手裡的玉骨扇。這把扇子幾次被用來挑起自己的下巴,那冰涼的感覺,讓珉兒很反感。想來,是皇帝落下的。
珉兒彎腰撿起那把扇子,通體墨玉爲骨,觸手生涼,更是沉甸甸的有些分量,怪不得皇帝拿在手上,總有幾分威嚴。
清雅見皇后拿着皇帝的扇子,心想她若讓自己去換,又是給自己向皇帝交代話語的機會,可隨着與皇后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她越來越不願夾在帝后之間,她是女人,她當然想幫着皇后。但是……
珉兒沒打算命清雅去歸還這把扇子,她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到欄杆旁,揚手就把扇子扔進了太液池,皇帝無數次威脅珉兒要把她丟進太液池,現下,珉兒先把他的東西扔下去了。
清雅看得目瞪口呆,珉兒轉身來,那筆挺的脊樑透出的氣勢,像是在命令清雅,此時此刻什麼都沒看見。
珉兒神氣地走回殿內,心裡太痛快了。
這一邊,本已都歇下的宮人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清明閣的燈火又亮了,皇帝正獨自站在書房中,等待周懷把人領進來。
項曄有些焦躁,平日裡會握着那把玉骨扇敲擊掌心讓自己冷靜下來,忽然沒了趁手的東西,越發焦躁,可他畢竟是帝王,畢竟是經歷了硝煙戰火而來的人,不至於就此亂了方寸,天知道,天塌下來他也不會眨眼睛,可是女人的事……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迅速而不凌亂,這腳步聲聽了許多年了,正是他一手帶大的弟弟。沈哲匆匆進門來,雖然擔心皇帝遇見什麼急事,可他臉上還是沉穩的氣質,今夜無眠,宮裡來人時他還坐着沒躺下,在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既然當年擦肩而過,既然三年多來自己不曾去爭取,他就沒資格在提起什麼珉兒,提起什麼心上人。
他怎麼會知道,皇后看見了自己,皇帝更把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皇上?”沈哲神情嚴肅,以爲朝廷出事了。
項曄卻擡手,示意宮人全部退下,且退得遠遠的,一個都不許留。
沈哲看了看這情形,微微皺起了眉頭,正算計着今天朝堂上提過什麼,忽然聽表哥問他:“哲兒,你見過皇后了?”他心裡一抽,皇帝這是什麼意思?
項曄走到他面前,正視着弟弟:“你認識秋珉兒?”
“是,皇上。”沈哲第一反應,就是坦率地承認。他不確定皇帝是從哪裡得知這件事,也就意味着撒謊對他沒有好處,他的表哥是帝王了,他始終要記得這一點。
“當年臣帶兵路過元州,與皇后娘娘有過一面之緣,但當時臣不知道娘娘就是宰相之女,連名姓都不知。”沈哲垂首說着,“今日在長壽宮見到皇后娘娘,才發現是曾經見過的人。”
項曄背過身道:“那皇后呢,她知道你就是大將軍沈哲?”
沈哲道:“臣當時沒有在元州表明身份,行軍途中也收起了帥旗徽號,只想順利到京師與皇上匯合,不想沿途惹什麼麻煩,所以皇后娘娘只知臣是帶兵的,亦是連名姓都不知道。”
“你們說過話?”
“是。”沈哲把分發包子的事都告訴了皇帝,本來,他和皇后之間根本就沒什麼,他不該慌張的,可是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皇帝轉過身來,感慨於這麼簡簡單單的一件事,甚至很容易就被人遺忘的一件事,讓沈哲記得這麼清楚,更讓秋珉兒對他露出笑容,可見他們的擦肩而過,在彼此心裡都擦出了火花。
皇后今夜的笑和淚,都是爲了這個男人吧,她真的只是在思念祖母嗎?
“你這些年不願娶妻,不願太后爲你選妻,是因爲心裡裝着那個姑娘,裝着秋珉兒?”皇帝單刀直入,把什麼話都挑明瞭。
“皇上!”沈哲屈膝跪下,可話到嘴邊,他說不出口了,他在哥哥面前從來什麼都瞞不住,從小就是,哥哥總能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是?還是不是?”皇帝問得更乾脆,聲音不大,可字字都是分量,壓得人喘不過氣。
“是!”沈哲應了,渾身一陣冷一陣熱,那日看着表兄君臨天下時,他就想過他們兄弟會不會在哪一天爲了某件事站到對立的一面,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更沒想到,會是爲了女人。
“起來。”項曄冷冷地道一聲。
沈哲稍稍有些猶豫,但還是站了起來。
項曄直視着弟弟,明明白白地問他:“她在你心裡多重,若是朕讓你帶她走,你可願意?”
沈哲震驚不已,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皇帝卻走開了,走到月華清涼的窗下,那冷酷的氣息散去幾分,慢聲道:“這三年來,爲什麼不去找她?是因爲朝廷,還是因爲朕?”
他太瞭解自己的弟弟,沈哲也是少數看盡他昔日悲傷的人,若瑤的死對項曄的打擊太大,甚至如今坐擁天下成爲帝王,也是爲了若瑤。
弟弟這些年毫無怨言地跟隨左右出生入死,他不願娶妻成家,如今知道秋珉兒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弟弟不願獨自享受幸福。
雖然項曄從不願任何女人取代若瑤,可是弟弟卻一直盼着有一個女人,能代替若瑤來充實他以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