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項曄沉默不語,太后抓了兒子的衣袖道:“若是做皇帝,要把你變成這樣的人,娘寧願回紀州王府去,寧願這七年沒有結果,哪怕是做階下囚,你至少還是個有良心的人。”
當年若瑤一病不起,在滾燙的高熱中離開人世,現下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情況,太后的心都要碎了。對兒子說罷這句話,便支開了宮女太監,說她要親自來照顧珉兒。
但項曄走了上來,對母親道:“娘,把您累壞了,秋珉兒也會過意不去,我來照顧她。”
“你來?”
“娘,我交給我吧。”
太后再怎麼生氣,也不能阻攔小兩口好,皇帝若是真心愧疚想要補償,她當然樂得給兒子騰地方,便再三叮囑了一些話,把這裡交給皇帝了。
那之後兩天兩夜,皇帝衣不解帶地守在珉兒身邊,她時醒時睡,但醒來時也是昏昏沉沉不能言語,也更不知道在身邊照顧自己的人就是皇帝。
看着敷在珉兒額頭的冰一點點化成水,項曄的心徹底軟了,他是着了什麼魔,和一個小姑娘過不去,她柔弱得經不起一點風雨,卻要強撐着來應對自己的暴戾。
皇帝一反常態,對待皇后的細心溫柔,宮人們都看在眼裡,自然也一點點傳說出去,而之前病倒的消息纔剛剛送到京城皇宮,真真假假誰也說不清楚,橫豎如今皇后真的是病了。
妃嬪們聚在安樂宮,三三兩兩地說着閒話,孫修容從外頭進來,朗聲對衆人道:“我爹送來的消息,說皇后娘娘高燒不退,皇上寸步不離地守在身邊呢。”
衆人一陣譁然,聽得高燒不退,淑妃緊緊皺了眉頭,她那表姐,就是發着高燒離開人世的。
果然聽林昭儀問:“淑妃娘娘,當初敬安皇后,就是這麼病死的是不是?”
淑妃銳利的目光落在她面上,唬得林昭儀一怔,底下還有不識趣的,因見帝后關係惡劣,自以爲能不把皇后放在眼裡,正說道:“紅顏薄命,既然說她是謫仙的仙女,那麼在人間走一遭,做了最尊貴的皇后,也是該回天庭上去了。”
隱約有笑聲傳來,但聽淑妃冷冷呵斥:“是誰在說笑?”
殿中一陣寂靜,淑妃再問:“是誰在說笑?”
女人們推了一個二十多歲的美人出來,淑妃冷然道:“拖下去杖責二十,待皇上回鑾後發落。”
“娘娘……娘娘……”
那曾經在皇帝面前有過幾分體面的美人被宮人們強行拖走,她驚恐萬狀地呼喊着,很快就消失在了安樂宮,衆人被這麼一嚇唬,都惴惴不安噤聲不語。
淑妃起身道:“散了吧,天氣炎熱,沒什麼事不必再來安樂宮,皇后娘娘尚且初一十五才見你們,安樂宮豈敢僭越上陽殿。而你們,也別再叫我聽見對不敬的話,違者就是這個下場,又或是有本事,先越過我去。”
妃嬪們忙屈膝道不敢,只等淑妃離開大殿,才鬆口氣,互相說着:“娘娘這是怎麼了,難不成還真的要對那小皇后馬首是瞻?”
林昭儀嗤笑:“江家和敬安皇后還隔着一層表親呢,更比不得太后的沈家,若不是有敬安皇后撐腰,她……”
孫修容上前拉着她,嗔道:“姐姐,少說幾句,眼下還不知琴州怎麼樣,倘若皇上就此和皇后娘娘好上了呢,咱們可就一點機會都沒了。”
林昭儀眉頭一挑,登時說不出話了,目光幽幽掠過衆人,看到了那唯唯諾諾的王婕妤,正要找藉口發作時,有宮人急急忙忙找來,見了王氏便道:“王婕妤,了不得了,大殿下在書房把一個小宮女吊在樹上,說要曬死她。”
王婕妤登時嚇得面如菜色,顧不得林昭儀幾人,慌慌張張地就跟着跑了。
林昭儀卻喊上衆姐妹:“愣着做什麼,看熱鬧去,她可真是生了個了不得的兒子。”
書房裡的事,很快就傳了回來,爾珍端着一碗香薷湯遞給淑妃,細細地說着:“那宮女被王婕妤救下了,但也中了暑氣又受了傷。問了緣故,說是那宮女奉給大殿下的茶太燙,惹怒了殿下,就把她吊起來了。”
淑妃直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心口悶得喘不過氣,懶懶地推開了。
這樣暴戾的事傳出去,皇帝必然失了顏面,還不知回來會怎麼動氣。淑妃平日裡護着自己的兒子,故意忽略皇長子,之前身爲六宮之首的確說不過去,好在如今有了,也算不到她的頭上。
再便是爲了皇后的病,秋珉兒若真是病死了倒也罷,但若這樣撿回一條命,對皇帝的內心一定有很大的觸動,他一定會想,是表姐爲他留下了這個女人,表姐爲他選了這個女人來代替自己,他會連心結都放下的,一旦放下了……
淑妃氣得重重拍響了桌子,那鮮紅的指甲恨不得摳進木頭裡:“憑什麼,憑什麼?”
爾珍勸道:“娘娘,大熱的天,您可千萬彆氣出病了。”
此時此刻,那麼巧,同樣的一句話,正在宰相府裡由三夫人對着趙氏說出口,今日幾個小孫子打架,趙氏的長孫被三姨太的孫子抓花了臉,她帶着孩子來興師問罪。
卻被三夫人冷嘲熱諷:“都是老爺的孫子,夫人何必這麼較真。要說嫡子嫡孫尊貴,呵呵呵,如今這宰相府裡,還有人尊貴得過咱們皇后娘娘嗎?元州夫人若是在家裡住,是不是連夫人您都要屈膝磕頭?夫人吶,您如今可再也不是郡主了,這麼熱的的天,彆氣出病來,可沒有太醫會來給您瞧病了。”
三夫人是妾室裡最厲害,也最得寵的,趙氏從前就算是郡主,也沒敢明着把她怎麼樣,更不必說現在自己的母族成了亡國奴階下囚。再者出了個秋珉兒,那白氏從卑賤的婢女變成一品誥命夫人,自己的尊貴尊嚴被踐踏得體無完膚,如今在家裡,更是沒有任何威嚴了。
兩邊僵持不下,趙氏的婢女匆匆趕來,在她耳邊輕聲道:“夫人,琴州傳來的消息,皇后娘娘病重。”
趙氏眼神一亮,黯然的面容頓時有了神采:“當真?”
且說兩地相隔,消息有所滯後,這會兒京城裡傳遍的時候,皇后其實已經轉危爲安,這日傍晚,昏睡兩天的人終於醒了過來。
高燒後四肢百骸的痠痛讓珉兒很辛苦,她的身體像是經歷了一場激戰,當雙眼睜開意識清醒,這樣的感覺讓她惶然以爲自己又被皇帝下藥了,可是皇帝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帶着深深的疲倦,冷聲問:“你醒了?”
珉兒精神一凜,徹底清醒了。
那之後宮女們伺候她解手洗漱,喂水喂藥,一陣折騰後她清清爽爽地靠在牀頭,聽宮女們反反覆覆地念叨着:“皇上這兩天日日夜夜都陪在娘娘身邊,奴婢們都插不上手。”
但見太后被衆人擁簇着趕來,見了珉兒阿彌陀佛地念着:“總算好了,老天保佑,可憐的孩子,你又受苦了。”
已經換了衣裳的皇帝徐步跟進了門,揹着手挺拔地站在那裡,珉兒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避開了,她還記得雨夜時自己對他說過的話,她又不要命了。
太后正歡喜着,林嬤嬤匆匆進門,方纔太后要來時,有人送信來,林嬤嬤留下接信,沒想到是了不得的事,神情糾葛地對皇帝和太后道:“長公主來信,周駙馬病重,已經在彌留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