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臺對面的柏樹上,飛落兩支小小的“降落傘”,它們蹦蹦跳跳地一路奔來,撲入思維的掌心。看到,這是兩隻憨態可掬的金花松鼠,金黃的毛髮閃着錦緞般的光澤,背上生有五道縱向黑色條紋。此時,它們正張着油亮的眼睛,將前爪抱在胸前,像在可愛地作着揖。
思維眯起眼睛,從茶桌下取出一碟花生:“是我的饞嘴鄰居,常來做客。”
“客人們”即刻將嘴巴塞得鼓鼓的,有一隻安置得並不勻稱,半邊腮幫子突出來,模樣十分滑稽。作爲開心的答謝,它們分頭爬上一支善璉湖筆的一端,在筆架上玩起了蹺蹺板。圓圓的筆桿,滑滑的筆架,使它們的身子搖晃不定,一隻摔了一跤,吊在“半空”,後爪仍牢牢抓住筆端,惹得思維與開懷大笑。
望着它們的背影一溜煙鑽入濃蔭,似有所悟:“老師,是不是就像蹺蹺板的支點,物質也好,精神也罷;生命也好,自然也罷;人類也好,宇宙也罷……一切事物都是通過這一邏輯支點,進行相關作用,產生互動影響。”
思維整理着被“常客”們踢刨得凌亂的桌案:“是啊,世界運行在某種意義上也像一把轉動的圓規,萬事萬物都以爲固定軸,劃出存在軌跡,發生相關變化。每座星系,每種生物,每件事,每個人都有適合自身的圓周範圍,超出或不及就會或多或少受到損害。當然,事物本身也在變化,拿我們來說,身體、心態、閱歷始終處於發展之中,人生圓周運動的速率、節奏、幅度都要適應這種變化,其影響生命質量和意義,圓周太大太小轉着都累。在自身變化的同時,我們在生命運行的軌跡上,還會遇到其他事物,由此形成與外界的互動作用,需要每個人以自身爲根本,以爲軸心,進行着融合或者越過的現實選擇。”
整理好一卷畫稿,沉思着說:“我懂了,現實中之所以沒有一種事物可以絕對完美,是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絕對達成,也就是重合於軸心,因爲是邏輯性因素、絕對性存在,而我們是現實性因素、相對性存在。對世界的‘源動力’作用,也不是我們所習慣的能量動力,而是邏輯動力,說白了就是客觀規律,這就是我們無法做到什麼‘返歸大道’、‘無餘涅般’的根本原因。”
思維讚許地點頭:“啊,你能認識到這點十分難得。但不得不承認,儒學重於辯證邏輯,形式邏輯匱乏,‘’要成爲東西方公認的價值核心,務須補上類似於‘數學的推理’過程。你說得對,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中與和的邏輯運行原理及層次,依然是一個謎,不解開這個謎,不解決根本問題,乃至儒學的哲理立論還是不穩,所構成的理論實踐體系仍會遭到強有力的質疑。當今世界各大思想流派,都有自身一套‘完美’說辭,比如聖教的‘因果涅般論’,神教的‘上帝天國說’,我們不把‘’講清楚,很難說就比他們具有更切近的真理性,這無疑是一種缺憾。公元二十一世紀,曾有人對‘’揭示原理、構建體系,還留下一部《欲之哲學》的古書,可惜已經失傳了。”
像是想起了什麼:“我聽顧教授說過,它不是關於人類復生的書嗎?‘時空計劃’就來源於此。”
“據我所知,這是一部包羅萬象、博大精深的哲學書,哲學是一切科學的先導,可以作爲任何領域的指南,復生應該只是其中的一種應用。”
“《欲之哲學》的‘欲’講的是慾望嗎?”
“我聽過慕陽院長的講座,當然那時是以批判的角度聽的,只是略知一二。”思維微微苦笑,“‘欲’應該不限於慾望,是說一切存在都有趨利性,就是欲性。在其看來,核心價值、客觀規律、宇宙萬物皆非空穴來風,其存在發展的邏輯原理與根本法則,就是欲。這樣看,‘欲’類似於道家的‘道’。”
“您有相關材料嗎?”
“只有些殘稿,是慕陽院長從前人的評論及引文裡蒐集到的,但最關鍵的哲學原理部分都遺失了。”
“作者叫什麼,我去查查看。”
“真名已經沒人知道了,只知道有個筆名叫見思閣,他生前默默無聞,學說也從沒被重視過。你能想象,儒學在當今尚且如此,在衰微的公元時期,他會有多麼落魄。在思想領域的過度超前,是一種曲高和寡的悲哀,但他憑一己之力,建立了龐大的理論及信仰體系,超越了自己的時代,也穿越了無盡的時空,是值得我們尊敬的人。”
山岩後飄來一枚嫩綠的楓葉,它輕輕繞過盤結的藤蔓,泊在石桌上。困惑着,在草木繁茂的季節,它何以光鮮而悽然地伏臥在這裡,沉靜着時空的繁華與零落,誰又知道在它身上發生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