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任天堂本部,社長辦公室。
“馬鹿野郞!研發部這是怎麼搞的!要不是你們貼身山寨抄得那麼緊,公司怎麼會惹上今天這樣的官司!”
山內溥在聽完橫井軍平對糾紛協商的最新進展彙報後,就忍不住把文件夾往辦公桌上重重一摔。
聽橫井軍平的描述,那個香江律師林國棟不是很好對付,證據抓得比較紮實,而且還試圖動用媒體力量,把官司炒熱詆譭任天堂的商譽、順便爲天鯤娛樂建立技術形象。
偏偏對方的尺度拿捏得很好,即使有試圖踩人上位的嫌疑,曰本相關法律也找不出漏洞。
既然如此,山內溥少不得把怒火撒到負責研發部具體覺得的橫井軍平頭上。
“社長,我們也是沒辦法,電子街機市場的客戶反應速度,遠遠比我們曾經經營的其他市場的客戶,要敏感迅捷得多。
一款新出現的玩法爆款,在研發商產能巨大的情況下,最初兩三個月裡,就能把70%的市場利潤吃掉。後續跟風的人,不但投入大、競爭激烈,還只能喝點湯水,如果我們不貼身緊逼縮短雙方產品上市時間差,就賺不到那麼大的利潤了。”
橫井軍平非常誠懇地認錯,並試圖通過誠懇地剖析、轉移社長的一部分怒氣。
山內溥發過火之後,倒也稍稍冷靜下來。他是總掌公司全局的,對具體的產品和市場分析,自然不如橫井軍平熟悉。既然問題出來了,他也願意耐心覆盤一下。
他嗡聲嗡氣地問:“你這麼說有何憑據?爲什麼街機市場的客戶,購買反應會比其他產品快得多?”
橫井軍平戰戰兢兢地解釋:“很簡單,因爲這些客戶首先都是經營性客戶,而不是消費型客戶。其次,經營街機遊戲廳的人,如今已經形成了一個全曰本最跟風流行前沿的羣體。
他們消息太靈通,發現同行中有哪個新款可以拉來消費者,就願意快速跟進,獲取相對於同行的優勢。誰要是不跟風,遊戲廳的生意就容易被有了新款機子的同行奪走。”
這個道理,其實說透了很容易理解:消費者買東西,尤其是買貴的東西,多半是要掂量掂量的。比如你很想玩PS4上某一款遊戲,但很少有土豪肯爲了一款遊戲就花3000塊買個遊戲機,總要攢攢,或者等雙十一大促,才肯剁手。
可網吧老闆、遊戲廳老闆這種人,他們是以投資心態在買東西。投資的人是不在乎標的物的絕對售價是否昂貴。哪怕一臺東西售價10萬,只要買來後能短期賺回12萬,甚至更多,他就會第一時間買。
即使你告訴他:等等,等半年後遊戲機有降價大促!
他也不會等。
因爲等半年後,生意早就被隔壁遊戲廳搶走了。
同時,遊戲廳老闆這個羣體,和堵場/棋牌室老闆又不一樣,堵場裡的賭局稍微過氣一點、棋牌室的自動麻將桌稍微落伍一點,這是不太影響賭錢樂趣的,最多吸引到的賭客稍微老派一些。
可遊戲廳裡沒有新款遊戲,消費者就是會覺得不潮。哪怕到了2017年,你一個開網吧的,要是機器跑不起來吃雞,那還不如直接倒閉呢。
只能說,“遊戲廳老闆”這個階層,在曰本還是一個纔剛出現了一年多的存在,無論是山內溥,還是橫井軍平,抑或競爭對手科樂美南夢宮的高管們,都需要重新摸索認識這個羣體,慢慢發現伺候他們與伺候原先的舊客戶有何不同。
山內溥長嘆一聲:“可是去年年中的時候,我印象裡天鯤娛樂街機的代工商,產能還非常小,怎麼才半年不到,這次他們就能在三個月裡鋪兩萬臺貨、以至於逼得你不得不貼身山寨的!
街機這種東西,需求本來就只有這麼多,他們的代工商就不怕盲目擴產後‘一年只有三四個月能吃飽訂單、剩下八個月產線空在那裡白白折舊’嗎?這種隱性成本顧驁是怎麼平攤掉的?或者說,他是怎麼欺騙他的供應商,讓對方傻傻地爲他賠錢的?”
面對這個問題,橫井軍平當然樂於推卸責任了,他連忙說道:
“天鯤娛樂的代工供應商是漢樂電子,主持者是一個叫韓婷的中國女人——據我最新的調查所知,她精密設計了產線的多用性,在淡季轉產彩色電視機,確保了工人、廠房和設備都能最大限度利用起來,攤薄了擴產後的折舊成本。
而這一點我們任天堂根本沒法模仿,因爲中國是一個消費電子產品極度匱乏的管制市場,他們生產的彩色電視機,無論多少在國內都會賣掉,哪怕質量有點瑕疵,他們的消費者都要。我們曰本的電視機產業早就徹底飽和了,那麼多大牌名廠擺在那邊……”
“夠了!這些不用你說,我比你清楚!”山內溥一擡手,制止了橫井軍平繼續解釋。
曰本的電視機市場有多飽和,山內溥心裡清楚。
看來,是顧驁的高端創意,和韓婷的快速反應,聯合把任天堂的競爭戰略逼到了這一步。
既然捨不得市場,又一口吞不掉對方,那就接受合作意向,坐下來好好談吧。
顧驁把山內溥逼到以合作爲基調的談判桌上,看似只是通過幾封律師函和起訴書就搞定了,實則花了多少盤外的預先佈局。
法律,永遠只能是實力的補充。
……
掃清了一切障礙,顧驁如願把山內溥按到了談判桌上。
“山內社長,幸會,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顧驁貌似人畜無害地跟山內溥握手問好。
居中斡旋介紹的,正是索尼的盛田昭夫。
“顧桑真是年輕有爲,18歲就能創出這麼一番事業,把我和盛田社長都逼到談判桌前,後生可畏吶。”山內溥忍着不快,跟顧驁虛與委蛇。
“別說逼不逼的,咱是來合則三利的嘛。營銷渠道的重複建設,怎麼看都是極大的浪費,何不歸併合一,從此專注於其中一種商業模式的開發呢?要把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去做嘛。
我相信,只要合作達成,假以時日任天堂定然會成爲‘投資電子領域’的翹楚,而索尼會成爲‘消費電子領域’的翹楚。至於我顧某人,不過是兩邊都分一杯羹罷了。”
顧驁說這番話時的欠揍程度,儼然還是那種近似於空手套白狼的做派,要跟已經根深葉茂的土豪“互通有無”。
然後,他自然是把此前跟盛田昭夫安利過的那套利弊,在原模原樣給山內溥也說了一遍。
山內溥的第一反應同樣是覺得顧驁不配,徹底剖白清楚後,取而代之的是懷疑,乃至對顧驁動機的不解。
毫無疑問,他也跟盛田昭夫一樣,覺得在美國的“運營商”客戶網絡,是比“渠道商”客戶網絡要更值錢的。
原因也是一樣,因爲他覺得雅達利不可撼動,主攻渠道商的話,就要面對世界霸主級的敵人。
但顧驁最後還是想方設法,讓他相信了自己的誠意。
“山內社長,只要你同意這個安排,放棄在美國市場獨立自建渠道客戶網絡,實現我們三家之間的‘門戶開放’。我也承諾放棄我在曰本的現有街機業務客戶渠道,大家打通,三方不分彼此,誰都可以用對方的出貨網絡、出自己的貨、享受‘最惠國待遇’的扣率。”
19世紀末,美國人到清國來的時候,爲什麼不提割地賠款,而是要提“門戶開放”呢?原因很簡單,好的通商良港都被英法俄日佔完了,美國人沒優質地盤可割,當然就退求“我在你們每一家割的港口裡,都享受本國優惠待遇”。
跟顧驁如今的做派,是一模一樣的。
而他拿出來的誘餌,對盛田昭夫而言,是割一部分任天堂的渠道資源(主要是讓任天堂交出在美國賣GAMEWATCH和電子寵物的渠道,由索尼主導)、以及未來幫索尼介紹美國政壇高層的友誼。
對山內溥而言,顧驁拿出的籌碼則是如今熱銷的街機銷售權,以及後續新一代創意出現後、一以貫之的銷售期權。
外加不追究目前糾紛的法律責任、和稀泥追認。
總的來說,這裡面每一個籌碼值多少錢、肯定還要慢慢權衡。存在很多多退少補的談判空間。
但只要這個互相牽制、互有利益訴求的架構被建立起來,最後總有談成的基礎。
無非是最後多佔便宜的一方,要在經銷商扣率方面讓利一點。
“我原則上同意這種交換,但我們不能接受統一扣率,後續還要加碼其他條件!如果直接簽約的話,無疑天鯤娛樂是受益最大的一方!
因爲只有你在美國是完全零出貨渠道!你相當於目前真金白銀拿出來的,只是兩款街機的銷售授權,卻要換取我們兩家的渠道都給你賣貨!”
山內溥氣咻咻地拍板。
“可以,只要大家有誠意,細節可以慢慢談,我只是提出一個建設性的創想,讓大夥兒看到這背後合作的邏輯可行性。”
顧驁也不以爲忤,當下表示可以先草簽一個意向協議。然後,他會留全權代表的得力助手,幫他談細節條款。
顧驁本人不可能在曰本留太久,最多三四天,把骨架談完後,他就要趕着去美國了。
“我也可以留下全權代表確認後續細節,我會跟顧桑一起去美國。”盛田昭夫也連忙表態。
他還指望促成這筆斡旋後,跟顧驁一起去拜見基辛格呢。這對於索尼的國際化戰略,是非常重要的。
認識一個美國比較有威望的前國務卿,成爲他的座上賓,對於一家打入美國市場的外國公司而言,是一個非常有力的臂助。可以促成美國上流社會更加接受這是一個美國品牌。
對於天鯤傳媒而言,顧驁讀基辛格的博士,同樣有很大的本土化親和力隱性加成。
只不過,顧驁不用像盛田昭夫那樣,再出血付代價纔拿到這個加成。
他靠自己真憑實力的學歷,就能白拿這個BU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