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寶書和顧軍跟着陸向北去了他家,因爲陸向南值夜班的關係,三個人沒敢往那屋去,而是直奔了東南角的倉房。陸向北家的倉房雖說都是用來堆放柈子還有煤面煤塊的,不過卻不埋汰,反而收拾的乾淨利索,一進門能看到一個木頭架子橫在牆根,那是陸向北的大哥利用業餘時間自己個兒打出來的。
“向北,咱大哥這手藝不錯啊。”顧軍搬了一個木墩在木架子前坐了下來。
陸向北招呼閆寶書坐過去的時候笑道:“我大哥木匠的手藝挺不錯,後來因爲我爸的關係直接去了機修廠,現在好歹也有級在身了,往後想讓他幹這種活估計都難。”陸向北邊說邊到了倉房門口,“你們兩個等我一會兒,我去我爸媽那屋拿紙和筆過來。”
“知道了。”閆寶書應聲之後陸向北開門走了出去,而此時的顧軍則面帶賤笑地湊了過來,“寶書,前兒個我就想問你來着,如果向北以後真的去當兵了,那你想過以後要幹啥不?”顧軍問出這番話後竟然有點莫名的膽怯,爲了掩飾這種感覺,他先是抹了把臉,隨後從兜裡掏出兩根菸,其中一根殷勤地遞到了閆寶書的嘴邊,“這人啊就該有點理想夢想啥的你說是不是?”
閆寶書眯眼笑着,“顧軍兒,你咋突然問起這個了?”
顧軍撓了撓頭,故意露出傻氣的笑容說:“我不大敢說,怕向北知道了罵我。”
“咋還能有你怕的事兒呢,放心大膽的說唄。”閆寶書故意開顧軍的玩笑。
顧軍狠狠地抽了口煙,“那行,兄弟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顧軍的眼前一片煙霧繚繞,迫使他眯縫起眼睛的同時,他開了口,“寶書,你大概也從向北那裡知道我是幹啥的了,我以前就跟我哥幹來着,現在我哥進去了,我就必須要把這事兒抗下來,可我身邊那些兄弟,有腦子的沒幾個,所以呢……”顧軍突然變的一本正經起來,語重心長地說:“兄弟看你就不錯,如果你願意,兄弟往後就跟你穿一條褲子了。”
閆寶書原本也打算找個機會和顧軍說這事兒的,只是礙於沒有契機開口,現下他突然自己找上了門,閆寶書倒有些意外了,“你就這麼看好我?覺着我能跟着你幹?還有,你確定我能幹好嗎?”
顧軍用力地嘖了一聲,“我先前就跟向北說過,我看人比他準,你小子聰明着呢,如果你不嫌棄,兄弟吃饅頭絕不讓你嚼鹹菜。”
閆寶書嘆了口氣,“這話說的嚴重了。”閆寶書頓了頓,嚴肅地看着顧軍說:“軍兒,你哥都進去了你爲啥還要幹呢?要知道,出來混的早晚是要還的。”閆寶書是一個心理素極強的人,別他平時過於溫和,可一到了真章時刻,他比任何人都要扛得住事兒。閆寶書能夠說出這番話是爲了要試探顧軍的決心,如果他哪怕有一絲一毫的害怕或者膽怯,閆寶書都不會鋌而走險的跟他共事,當然了,買賣不成仁義在,他和顧軍依舊是朋友,革命的友誼依舊堅固而又牢靠。
閆寶書把顧軍當朋友,這無非是因爲顧軍是一個可交的人,他和陸向北不同,他聰明有膽識思想覺悟足夠開放,這是閆寶書願意去和他交心的理由;而他和陸向北能夠成爲朋友的理由則是另外一種,陸向北爲人仗義講哥們義氣,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偶爾也會有心細的一面,兩個類型兩種人,閆寶書能夠和他們成爲朋友,相信在未來的幾十年裡一定不會太孤單。
閆寶書也有天真的一面,真的會有永遠的朋友嗎?
閆寶書看着眼前的顧軍,在想想去了外面的陸向北,他願意相信這個世界上會存在永遠的朋友。
顧軍聽了閆寶書的話,默默的品味着,“出來混早晚是要還的……出來混早晚……。”顧軍反反覆覆的叨咕了好幾遍,突然他眼中一亮,緊接着打了個手響說:“這話說的真妙啊,還是你小子有文化,比我強多了。”
閆寶書面對顧軍的誇獎樂津津地說:“行了,別給我戴高帽,回答我剛纔的話。”
顧軍多少也有了察覺,在“共事”這件事上,不單單是自己在觀察閆寶書,他也在暗地裡試探着自己。顧軍的聰明之處就是遇事靈活,能夠隨機應變,於是他把心一橫,“不妨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兄弟這輩子的目標就是這個了。”
“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溼鞋的,你就不怕……”
不等閆寶書把話說完,顧軍一擡手站了起來,聲勢浩大地說:“只要不吃槍子,兄弟十八年後仍舊是一條好漢。”
閆寶書哭笑不得,“趕緊坐下吧,別一會兒向北回來了發現不對頭。”閆寶書拽着顧軍坐下,重重地嘆了口氣,“這事吧不能急,光憑咱兩未必能做成,這裡面少不了要你那幫子兄弟幫忙,咱先把高百川的事情解決了,然後我再找機會跟你詳談。”
顧軍不明所以,“談啥啊?”
閆寶書聽見外面傳來了腳步上,急忙小聲對顧軍說:“你和你哥以前都是怎麼做的,我需要你跟我交個實底兒。”說完,閆寶書衝門口挑了下眉,“向北不同意是吧?”
腳步聲越來越接近了,顧軍嘴皮子迅速翻動,“可不咋地,他是真把你當兄弟了,比起我來都重要多了。”
閆寶書心裡暖暖的,笑着沒再接話,與此同時,倉房的門被從外拉開,陸向北包着一大堆東西走了進來,“顧軍你小子還有點眼力見沒,還不幫忙。”
顧軍一拍腦門,“瞧我這沒心沒肺的德行,咋還忘了幫忙了呢。”顧軍嬉皮笑臉的走上前,幫着陸向北把拿來的東西放在了木頭架子上。
“這都是些啥啊?”顧軍吃驚地看着桌面上放着的東西,有筆和紙,外加一條小棉被,除此之外竟然還有兩個冒着熱氣的粘豆包。
顧軍伸手要抓粘豆包往嘴裡塞的時候,陸向北一巴掌拍了過去,“你小子昨晚吃了六個,不怕拉不出=屎啊。”
顧軍縮回了手,笑道:“合着這是給寶書吃的啊。”說完,顧軍朝閆寶書投去了羨慕嫉妒的目光,“瞅瞅,這陸向北的心裡就你一個,俺跟他面前就跟臭狗屎似得,這兄弟做的太沒勁兒了。”
陸向北面帶微笑往顧軍的腚上踢了一腳,“就你話多。”說着,陸向北把用搪瓷缸裝着的兩個粘豆包推到了閆寶書面前,“趁熱吃了,裡面我還給你放了兩大勺子的白糖,可香了,真的。”
陸向北如此強調,似乎是怕閆寶書不肯吃一樣。
閆寶書笑的眼睛眯縫一條縫,邊說邊拿起了筷子,“這是誰包的粘豆包啊,你媽媽嗎?”
“啊,我媽包的。”陸向北挪了一個木墩過來坐下,“原本打算過年之前報的,可耐不住我二哥那個沒下水的非要吃,我媽也是被煩的夠嗆,昨天就包了幾十個出來。”
“那我可得嚐嚐。”閆寶書朝搪瓷缸裡下了筷子,從粘豆包的中間一分爲二,當露出裡面的豆餡兒時,一股粘豆包特有的香味蔓延開來,也就是這一瞬間,閆寶書的嘴裡生出了不少的唾液,他不在遲疑又或者是欣賞,夾着半個粘豆包蘸了白糖送進了嘴裡。
陸向北趴在木頭架子上看閆寶書吃粘豆包,笑吟吟地說:“咋樣我沒騙你吧,我媽包的粘豆包可好吃了。”
閆寶書一個勁兒的點頭,“好吃。”
顧軍一個人坐在旁邊,突然有了一種被人忽視的感覺。顧軍非常討厭這種感覺,他不喜歡被人忽視,從小到大,他寧願做錯事捱罵也願意被人當成空氣。顧軍心裡有點不是滋味,故意笑着打趣陸向北和閆寶書說:“哎哎哎,你兩夠了啊,這還有大活人呢你們就跟小兩口似的熱乎上了,你們不怕看我還怕得針眼呢。”
陸向北笑道:“你就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錯,我這叫沒屁擱愣嗓子玩。”顧軍終於找回了他想要的,於是重新坐回到木墩上,“寶書,你說高百川的大字報應該咋寫啊?”
閆寶書已經吃了一個粘豆包,他擦了擦嘴放下了筷子,“我早就想好了,用‘大罪人’以及‘人民公敵’來批他,把他偷廠裡鋼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寫上去。”說着,閆寶書從桌上拿了毛筆,挽起衣袖說:“向北,你和軍兒幫我抻着點紙。”
“行。”顧軍先一步拽了紙的一角,再看陸向北,他一臉納罕地看着閆寶書說:“寶書,你咋突然管顧軍叫軍兒了啊?”
閆寶書確定了要交顧軍這個朋友,也就是下意識地改了口,不過他可沒想過會引起陸向北這麼大的注意。
“哈哈哈哈哈。”顧軍大笑,“向北,你小子該不會連着都不讓吧,這不是證明了寶書把我當兄弟了嗎。”顧軍得意的揚了下下巴,“向北,沒要是羨慕,不如讓寶書叫你一聲北兒聽聽?”
閆寶書笑不可支,“你兩行了啊,耗子腰疼多大的事兒啊。”
陸向北笑道:“就是就是,瞅把他嘚瑟。”
“嗯。”閆寶書重重地點了下頭,就在要落筆之前,他笑着和陸向北說,“北兒,你還不幫我抻着點紙?”
陸向北一愣,緊接着鬧了個大紅臉,而顧軍則是笑的前仰後合,大手直往木頭架子上拍。
閆寶書發現了,但凡他們三個湊在一起,這樣的場景總是避免不了的,從同志到朋友,再到損友和死黨,不過就是從感情淺發展到感情深,這是一個必然要遞增的過程。
三個人邊說邊鬧的同時,閆寶書終於把大字報寫好了。
顧軍拿着大字報跟手裡頭欣賞,讚歎聲連連道:“寶書這字寫的真好,比俺村裡的語文老師寫的都要好。”
陸向北一旁不住地點頭。
閆寶書伸了個懶腰,笑道:“我也好久沒用毛筆寫過字了,生疏了不少,比起欣賞我的字,咱們還不如商量一下,挑個啥時間去廠礦裡把大字報貼上呢。”
聞言,陸向北和顧軍相視而笑。
一個說:“夜黑風高。”
另外一個說:“伸手不見五指。”
閆寶書噗嗤笑了,趕忙接上,“黑燈瞎火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