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跟你說
傍晚是小海島村莊一天當中最悠閒的時候了。
漁船歸港,炊煙裊裊,晚霞滿天。
鄉道上揹着農具的婦女和阿伯們或是在行走、或是站在路邊閒聊,偶爾一隻小土狗竄過,追隨着頑童們的腳步,嬉嬉鬧鬧地在奔跑。
方爲三人路過村口的那顆大荔枝樹下時,李太爺依然坐在那張小藤椅上乘涼,像是完全感知不到時間流逝似的,從日出坐到日落,一直這幅模樣從來沒變過。
“李太爺!還不回家吃飯呢?”
三個小輩禮貌的停下自行車跟李太爺打聲招呼。
幾乎每個進出村子的人,都會跟村口荔枝樹下的李太爺打招呼。
大家都知道村口的這顆大荔枝樹是李太爺種的,但荔枝卻是全村人都可以吃的,李太爺從來不在乎誰摘荔枝吃,在荔枝成熟的季節裡,方爲采苓阿勝沒少往這顆荔枝樹爬,樹下的老頭就看着他們,還生怕摔着這羣頑皮的娃娃。
“吃,吃。”
大概是太多人問他這個問題了,李太爺都回答出慣性來了,說完才眯着眼睛細看一下,笑問道:
“阿爲啊?你們放學了?”
“對啊,李太爺你坐一整天啦?”
“呵呵……”
老頭笑而不語,事實上是沒聽清他在說什麼,耳背。李太爺經常會聽不清別人的說話,也不會追問,聽不清的時候,就笑一下,點點頭,大抵上他每天要回答的東西也就那些了,聽不聽得清反而成了次要的事。
不遠處的院子門打開了,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從屋裡跑了出來。
“李太爺,我們走了!小婷過來叫你回家吃飯了!”
“呵呵……”
依然沒聽清,所以用笑回答。
直到小丫頭跑到他身邊,大聲地在他耳邊喊:“太爺!吃飯啦!回去了!”
老頭這才動了起來,佝僂着腰站起身,用手裡的這張小藤椅當柺杖使,撐着一步一步往家裡走去。
等下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便是明天的太陽升起了。
……
從村口往裡小騎一段兒,便到了阿勝家。
於是三人的車隊變成了兩人的車隊,剩下方爲和徐采苓繼續騎。
也不遠,車輪子在崎嶇不平的鄉道滾動一會兒後,兩座緊挨着的熟悉屋子便出現在了眼前。
兩人的父親——方先鋒和徐志遠正在路坎邊上的石頭坐着閒聊說話。
這倆中年男人都是老煙槍,方先鋒喜歡抽紅塔山,徐志遠喜歡抽紅梅,抽起來的時候啊,兩人嘴巴和鼻孔都在冒煙,跟各自身後正飄着炊煙的煙囪都有得比了。
“方二伯!”
“遠叔。”
徐采苓和方爲交換着,各自跟對方的老父親打了聲招呼。
鄉下人對禮貌這塊相當看重,尤其是這個棍棒教育管教的年代,孩子見了長輩,必須得叫的。
當然了,兩家相鄰,方爲和徐采苓從小就一塊兒光屁股長大,對雙方長輩也都是再熟悉不過了。
“回來啦?采苓,今天開學怎麼樣?”方先鋒也停下閒聊,笑呵呵地問隔壁家的丫頭。
“挺好啊!方爲他還當班長了呢!”徐采苓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看人家阿爲都當班長了,你還整天顧着玩兒,不得多跟阿爲學習。”
徐志遠說道,跟鄰居家的阿爲比起來,自家這閨女兒可有得頭疼的,想想她倆也一個年紀,又是一塊兒長大的,怎麼差距這麼大哩……明明他看阿鋒這傢伙一副純放養的樣子,也沒怎麼管教過阿爲啊?
徐志遠之前還想學方先鋒的方式來教育采苓呢,結果可倒好,他不管不顧的時候,這丫頭差點沒樂上天!就差上房揭瓦了!
“我、我也當班幹部了呀!”徐采苓聽了老爸的話,頓時不服氣。
“真的假的……”徐志遠一臉懷疑。
“真的,遠叔,采苓她是當班幹部了。”方爲表示肯定。
“你這丫頭還有這本事?當了什麼班幹部啊?”徐志遠聽着還有些驚訝。
“體育委員!”徐采苓相當自豪,說起來的時候,精緻的小下巴都忍不住揚起了。
“……那是做什麼的?”老頭子們都有些迷糊。
“就是負責班裡的體育課啊、體育運動啊、跑步打球跳遠啊之類的!懂了吧!厲害吧!哼!”
“……就是、負責玩唄?你當頭頭啊?”
“體育運動!不是玩兒!哎呀哎呀、你不懂!不跟你說了!”
少女差點沒被氣死,哼一聲,騎着車回到院子裡去了。
……
鄉下的娛樂活動少,加上一天的勞作下來,體力消耗大,晚飯也吃得很早。
方爲家開飯的時候,夜幕還沒降臨呢。
也許是距離中秋時節不遠了,月亮倒是比夜色先到來了,往東邊的天空看時,朦朦朧朧能看見瑩白的月盤,而此刻的西邊,還掛着燦爛的晚霞,即將落幕的夕陽和初升的皓月,便這樣一同掛在天際之上。
今天的晚飯是一盤紅燒小雜魚、一盤涼拌裙帶菜、還有一大盆帶殼的水煮貽貝。
看着挺豐盛,其實還算家常啦。
紅燒小雜魚三天兩頭就吃,這些小雜魚都是漁網裡剩下的那些個頭小、不好賣的魚,方先鋒在碼頭收魚的時候,總能剩下來一些,就只能自家吃了;
裙帶菜是海菜的一種,平時家中素菜最常見的就是它,島上有不少養殖裙帶菜的散戶,這玩意兒相對其他海產的養殖難度低,但利潤也低,靠的就是走量,不過其實味道還好;
貽貝也叫海虹,這邊還有習慣稱呼爲淡菜,方爲也沒少吃,最常見的吃法是直接用鹽水煮開口,直接吃就行,味道很是鮮甜。
九月份這會兒,正是貽貝大量上市的季節,島上的售價也很便宜,不過老爸平時收魚沒收貽貝,那麼這盆貽貝……
“來,嚐嚐它這個貽貝味道怎麼樣,我從養殖辦他們那貽貝養殖試驗田裡搞回來的!”方先鋒一邊說着,一邊迫不及待地先動了筷子。
“啊?他們那試驗田裡的養的啊?我還以爲你買的呢。”田喜蘭聽了也覺得新奇,也夾過來一個嚐嚐味道。
方爲自然也不例外,跟老爸老媽一起嚐嚐味道。
畢竟不是什麼新奇的食材,要說吃出來什麼震驚的表情是不可能的,雖然是養殖的,但對比下來,滋味跟野生捕撈的貽貝並沒有什麼差別。
個頭很大,一點不比野生貝小,殼體黑亮、整個是長楔形的,剝開殼後,內面是紫褐色或者灰亮色的,有點珍珠般的光澤,而且肉質緊密厚實、體型相當飽滿,就這賣相而言,也是貽貝中的上品了。
“怎麼樣,感覺還可以吧?”方先鋒嘗過之後,又問問老婆兒子的看法。
“可以,不管是個頭還是味道,都跟野生的厚殼貝沒啥差別。”方爲點頭道。
“他們這個叫什麼品種啊?”田喜蘭好奇道。
“許教授團隊自己培育的厚殼貽貝,看着跟野生的厚殼貝沒差別吧?但你知道不,這玩意兒產量比野生厚殼貝高多了!一根苗繩就能產三四百隻,畝產足足有十噸!關鍵是什麼,最早的下苗月份可以提前到四五月份,整個養殖週期能縮短半年!”
“真的假的……”
“我這兩天都往試驗田跑,我親眼看的,這還有假。”
“所以你是打算養這東西了?”
“村裡不是有專家指導嘛,我覺得這也是一種出路,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田喜蘭呵呵一笑,似早就把他給摸透了的樣子,揶揄道:“前兩天我讓你考慮考慮的時候,你不是聲音還大得很嘛,說什麼專家懂個屁、搞養殖死路一條……是你說的吧?”
“哎你這人……我這不是之前不瞭解嘛!”
“那你就多多瞭解再說,別腦子一熱又上頭,你一個沒搞過養殖的,啥都不懂。”
“不用你說。”
方爲一邊吃飯一邊聽着老爸老媽的聊天,好氣又好笑。
不管怎麼說,老頭這會兒確實是有些意動了,他這兩天除了上午在碼頭忙碌,下午有空的時候就往試驗田那邊跑,纏着許教授他們學習養殖經驗,這是好事,也是一個大機會。
老爸這人是有經商頭腦的,就是太經驗主義、偶爾還固執的很,不過有老媽和自己看着他,想來這輩子不至於再錯失良機了。
跟很多家庭不一樣,飯桌上關於自家兒子學習上面的事,反而是聊得最少的。
畢竟沒有同齡人比方爲更令家長省心了。
……
晚飯後,方爲洗了個澡,洗完衣服晾好,便像往常那樣回到房間裡看書了。
今晚的風很涼爽,他拿着手裡的書,打開窗戶,坐在窗臺上看。
正看着認真時,旁邊飛過來一顆小紙團,正中他腦門。
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扔的。
還沒等方爲說話,隔壁家犯了事兒的少女趕忙學他那樣,手裡也捧着一本書,靠坐在窗臺上‘一臉認真’地看了起來。
天地良心!她怎沒想到會正中他腦袋瓜的!可丟的就是這麼準,木得辦法……
惹到他的時候,最好就是立刻裝作自己也在認真學習,這樣他看到她在認真看書,就不會老是板着臉批評她了……如方爲把她摸得透透一樣,她也把方爲摸得透透的。
果然,方爲理都不理她,以至於徐采苓都有些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沒丟中了。
裝出來的認真自然是持續不了太久的,十多分鐘後,徐采苓就感覺頭暈眼花、腰痠背痛、一會兒想喝點水、一會兒又想去上個廁所,總之不安分起來了。
終於還是沒忍住要跟他說話。
“我跟你說——”
經典開場白,方爲甚至能猜到她接下來要說什麼事。
“我下午上臺那會兒,都緊張死了!我一直等啊等,你下來之後就沒人上去,我就忍不住上去了嘛,然後我說要當體育委員的時候,怎麼都那麼驚訝啊!連文老師都很驚訝!搞得我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方爲沒搭理她,但聽着她講話的時候,少年嘴角也勾起了難以察覺的弧度。
他就知道徐采苓肯定會跟他嘮叨這事兒,因爲下午回家的時候,有阿勝和柳知意在,她就不好意思說這些、當時看似懦弱的少女心事,可心裡小九九終究憋着難受,肯定是要找他嘮叨的。
見自己叨叨個半天,窗臺那邊的方爲沒有一點反應,徐采苓又忍不住了:
“喂,你有沒有在聽啊?”
“聽着呢。”
“那你哦一下。”
“哦。”
“那你嗯一下。”
“嗯嗯。”
少女這才很滿意地繼續捧着手裡的書,靠坐在窗臺上叨叨……
事實上方爲回不回答她的話都沒關係,只要他在聽就行了,她需要的也是這個。
“……然後到後面我都激動死了!居然這麼多人投我票誒!呂家良他們兩個估計要氣死!方爲,你有沒有選我?”
“……”
這次的問題,徐采苓就不允許他不回答了,見他沒反應,便又丟了個紙團過來。
“幹嘛呢。”
“我問你呢,你有沒有選我?”
“你不是都當上體育委員了嘛,而且三十二票呢,少個一票兩票的,不也還是你贏。”
“那你選我沒?”
少女執着的很,似乎方爲不正面回答她這個問題,她就死不罷休似的。
“選了選了,我肯定選你了呀,你想啥呢。”
“那你發誓!”
“我發誓。”
她這才心滿意足,望着窗臺那邊的少年燦爛一笑,有種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感覺,整個人的心情都愉悅了。
“那、那你有沒有偷偷給我多寫了一些票?”
“沒有,我哪敢,這都是你實打實的票。”
“真的?”
“真的。”
“嘿嘿……”
“笑得跟傻子似的。”
“要你管。”
她忽然揮手,丟了個什麼東西過來,可方爲找了半天沒找到她丟了什麼過來。
“你又往我房間裡丟啥了?”
“一隻蜘蛛!等你睡覺的時候,爬到你臉上,咬死你!”
她惡狠狠地恐嚇道,這才跳下窗臺,拉上窗簾,關燈睡覺了。
一直到方爲也熄燈睡覺的時候,也沒找到她丟過來的這隻會咬人的蜘蛛。
倒是房間裡多了一隻螢火蟲,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從角落裡飛了出來,星星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