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程旭遠和程家人極力挽留馬廣重等人，但是馬廣重等人，還是堅持離開。
最終，程旭遠不得不將他們送出家門。
走在村口乾硬崎嶇的土路上，程旭遠認真的叮囑道：“這已經是78年了，雖然77年的高考纔剛剛錄取，但是我覺得，在今年的夏天，可能還會再考一次。”
程旭遠說的，實際上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但是眼下，程旭遠可不敢說死。
他只能說，我覺得。
“就算過年，你們也不能太放鬆。”
“現在正是人才緊缺的時期，別說考上大學，就算考上中專，也是能改變命運的。”
“當然，考取的學校越高，對大家今後的改變越大。”
馬廣重沉聲的道：“程老師，你對我們好，我們心裡是清楚的。”
“你放心，我們一定好好學習，絕對不讓伱失望。”
程旭遠笑了笑道：“那就好，我預計過了初七纔回燕京。”
“這一段時間，你們有什麼問題，儘管可以來找我。”
“能回答的，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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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廣重感激的看着程旭遠，他心裡想，程老師要是過完年也不回京就好了，那他就可以和他隨意暢談，或者討論問題，每次討論完，都能使自己的頭腦多開一扇窗戶。
就在這時，走在最後，一直沒有開口的陳江，突然問道：“程……程老師，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對於陳江，程旭遠並沒有太多的敵意。
畢竟這人開始的時候鬥嘴沒有鬥過自己，現在和自己又沒有太多的衝突。
而且兩個人的差距，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大。
這樣的人，根本就不在一個跑道上，又怎麼可能成爲自己的勁敵？
他笑着道：“陳江你有什麼問題儘管問。”
“能回答的，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聽到程旭遠的回答，陳江鄭重的道：“程老師，你……你是不是徐凌雲？”
程旭遠一下子愣住了。
如果這個時候，在程家莊有人問他，你是不是當年明月，他覺得一點都不意外。
因爲他收稿費的時候，就已經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程家棟和程家興兄弟。
村裡有不少人都知道，程旭遠通過寫作掙了錢。
可是現在，陳江竟然問自己是不是徐凌雲。
因爲《當幸福來敲門》已經沒有了稿費，所以程旭遠根本就沒有給家裡人說，自己就是徐凌雲。
爲什麼陳江會知道這個消息？
這可不是在燕京，這是在程家莊大隊哩！
“陳江你說什麼？”程旭遠用這種方法，來緩解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陳江並沒有着急，而是一字一句的問道：“程老師，你是不是《當幸福來敲門》的作者徐凌雲？”
看着陳江鄭重的神情，程旭遠遲疑了一下道：“你怎麼會把我和徐凌雲聯繫起來呢？”
莫非這個陳江是福爾摩斯？
就因爲自己講作文的時候，某一個愛好，所以將自己和徐凌雲聯繫在了一起。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自己對他，可真要好好佩服了。
馬廣重等人，也都緊緊的盯着程旭遠。
對於這個問題，他們的心中雖然已經有了答案。
但是畢竟事主本人並沒有承認。
對他們而言，他們也先想要聽到，程旭遠對於這件事情的親口承認。
陳江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封信，鄭重的遞給了程旭遠。
程旭遠看了一眼信封，就見上面寫着《燕京文藝》編輯部。
這一刻，他的心中就有一些瞭然。
但是此時的程旭遠並沒有吭聲，而是從信封中拿出信看了起來。
“陳江同志你好，我是《燕京文藝》的編輯張德寧，接到你的來信，非常高興。”
“非常感謝您對我們雜誌，對當幸福來敲門小說的喜愛。”
“我們一定會將您對小說的想法，轉達給作者程旭遠老師……”
看到這裡，程旭遠就覺得牙根兒有點癢癢。
好你一個張德寧，你說轉交給作者徐凌雲就行唄，爲啥還提我的真名。
接着，程旭遠就看到了下面那行說他離開燕京回老家的內容。
看着這些，程旭遠感到，自己如何的狡辯，都已經沒有用了。
張德寧已經將他的所有事情，都說清楚了。
他將信收起來，爽快的笑着道：“我就是徐凌雲。”
看着昂首挺胸的程旭遠，聽着那句我就是徐凌雲，陳江就覺得自己的心抽搐了一下。
這一刻的他，覺得有一些東西，好似崩塌了一般。
最後的一絲僥倖，也消失的乾乾淨淨。
“程老師，能談一下，當時您爲什麼寫《當幸福來敲門》嗎？”劉建凱不等陳江開口，就好奇的問道。
“馬廣重猜測，你寫這個，是爲了表達……表達自己對幸福生活的期許。”
程旭遠看着一道道變得熾熱的目光，心說這就是愛好文學的年輕人嘛？
剛纔我還語重心長的給你們說，讓你們一定要好好學習，考上大學，你們雖然激動，卻也沒有如此的激動。
現在這是咋了？
“我可沒有你們說的那麼高大上，我寫《當幸福來敲門》純粹就是爲了吃肉。”程旭遠也不藏着掖着。
話說的直截了當：“我在區文化館上班的時候，一個同事在《燕京文藝》發表了一篇文章。”
“靠着這篇文章的稿費，請我們吃了一頓東來順的火鍋。”
“我當時覺得火鍋特別好吃，所以也跟着寫東西，爲的就是能吃上肉。”
馬廣重有點不知道說啥了。
陳江有點語塞，《當幸福來敲門》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對於作者爲什麼寫這篇文章，進行了無數次的閱讀理解。
卻沒想到，這傢伙居然說，他只是爲了吃肉。
這讓他心裡想象的一些東西，一下子崩塌了。
“你沒開玩笑吧？”
程旭遠笑了笑道：“哎，咱都是老朋友，我有什麼好隱瞞的。”
“行了，你們既然不吃飯，那我就不送你們了。”程旭遠看幾個人已經到了村口，就停下腳步道：“以後有空再聊。”
說話間，程旭遠就大踏步的朝着村子走去。
陳江望着程旭遠的背影，心情複雜。
儘管他早已對嫁過程旭遠的沈瑜墨死了心，或者說，即便將來倆人按約定離了婚，他也不會再考慮他陳江和她還有可能性，但是，一看到程旭遠如此的與衆不同，他就傷心地意識到，恐怕這輩子，他再怎麼快馬加鞭也攆不上程旭遠了！
最終，還是陳江打破了衆人的沉默：“你們相信程旭遠寫《當幸福來敲門》，是因爲吃肉嗎？”
聽陳江如此問，馬廣重撓了撓頭道：“乍一聽還是有點不可思議，可是仔細想想，好像也有點兒道理。”
“畢竟，程老師不是一般人。”
這一句話，讓陳江突然感到，這一次又被程旭遠給裝到了。
他純粹爲了吃肉，就大手一揮，寫了這麼好的文章。
如果他爲了理想，爲了信念創作的話，那麼他寫的作品，又該有多好啊！
而自己就是一個爲了理想，爲了信念想要創作的人，可是自己卻什麼作品都沒有。
“我牀頭下面還藏了多半瓶的地瓜燒，你們兩個喝嗎？”劉建凱突然提議道。
馬廣重第一時間響應道：“喝啊！過年家裡給我寄過來一些炒花生，正好可以當一道菜。”
“陳江，啥也別想了，一起喝點兒吧。”
陳江點了點頭道：“行，走吧。”
“我前天去親戚家，他們給我了一罐頭瓶黃豆蘿蔔條，用油炒過的。”
黃豆蘿蔔條是鹹菜的一種，每年秋天的時候，一些農戶都會做，在冬天當成一種下飯的主菜。
不過這東西清湯寡水的，吃着口味也就那樣。
可是一旦被大油炒過，那就不一樣了，不但噴香，而且還保留了蘿蔔的清脆，可謂是非常的下飯。
“那還等什麼，趕緊走吧！”馬廣重一揮手道：“走，不醉不歸。”
……
程旭遠的家裡，此時也開了席，開席的地方是程家的院子裡，雖然天有些冷，但是氣氛卻是無比的熱烈。
冬閒時節，又臨近過年，沒有了莊稼活兒的熬累，這些平日裡素食慣了的人們，很是心滿意足。
至於說熱菜會不會上去就被空氣凍涼，這個根本就不用擔心。
第一道熱菜大蔥炒肉片一端上去，也就是半分鐘的功夫，不但肉片一掃而空，而且大蔥也消失的乾乾淨淨。
程旭遠坐的主桌還好一些，坐在這裡的基本上都是村裡的頭面人物。
比如二爺爺程福來，比如輩分最大的程五老太爺，比如程旭遠的爺爺程福高……
這些年紀大的人，雖然也是食指大動，但是他們還是邊吃邊聊，讓熱菜多留一點時間。
清燉雞，紅燒肉，排骨，紅燒鯉魚……
伴隨着一道連着一道菜端上來，坐席人的熱情也越來越高，吃菜墊過底兒的男人們，開始吆三喝四的喝起酒來。
等菜全部上齊之後，程旭遠就跟着程家興開始一張桌一張桌的敬酒，雖然程旭遠喝的不多，但是一圈下來，他依舊有點頭腦發暈。
趕緊吃了兩口紅燒排骨，這纔好了不少。
也就在這時，二爺爺程福來端起酒杯道：“大遠，這次你考上大學，回咱村的時候會越來越少。”
“你是一個有本事的娃，我相信你以後的路，一定會越走越寬。”
“不過你要記住，這裡是你的家，有空的時候，一定要多回來看看。”
“來咱們喝一杯。”
看着一副鄭重模樣的程福來，程旭遠的目光就落在滿臉通紅，已經有了四分醉意的程家興身上，然後又透過坐在自己對面的程家棟，落在了正一邊吃飯，一邊和人閒聊的王桂蘭身上……
目光慢慢的收回，程旭遠的內心開始翻騰。
他一邊和程福來碰酒，一邊鄭重的道：“二爺爺，我一定會經常回來的。”
火辣辣的酒入喉，程旭遠就覺得四周的喧鬧，和自己越來越近，而他自己，慢慢的成爲了這喧鬧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