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工儀式如期舉行了,鞭炮齊鳴,鑼鼓喧天。
萬程工貿公司的所有員工,包括即將在這裡工作的,正在接受培訓的六百多名工人,都站在分廠大院的大工房門前,目睹了這個歷史性的時刻。
之所以稱爲歷史性時刻,是因爲對劉萬程來說,這是他真正登上這個城市企業家舞臺的開始,他要從這裡逐漸走出去。到底可以走多遠?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已經離得江山機器廠越來越近了。
他心裡的那個計劃,只有他自己知道。就是對別人講了,別人也會像他媳婦徐潔一樣,不會相信。
副市長親自剪綵,講話。王局長也發表了熱情洋溢的發言。接着就是董事長徐潔。
這丫頭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讓劉萬程硬逼着上臺,只好臉色蒼白,閉着眼睛背劉萬程給她準備好的臺詞了。
劉萬程煽情的本事一流,臺詞狠精彩,就是徐潔背書一般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出來,仍舊贏得了陣陣掌聲。
站在新工人隊伍中的高秀菊,卻不由在心裡感嘆,一個初中技校畢業生,二分廠的小車工,短短几年,竟然可以柴雞變鳳凰。而她,自以爲比別人優越了許多的,整日穿着白大褂的理化計量室的檢驗員,卻要換下白大褂,穿上工作服,去做工人了,而且是又髒又累的翻砂工。
原本,她還指望劉萬程可以照顧她,給她一個輕鬆一些的工作。經過崗前培訓她才知道,感情人家這公司各司其職,員工完全得憑能力,由人力資源部安排工作。
別說她了,連劉萬程家的親戚都不行。就是劉萬程的弟弟妹妹看哥哥開了公司,當初也想過來打工,他直接就給回絕了,這就爲公司將來發展,不特殊照顧招收任何高層親屬,立下了規矩。
對弟弟妹妹,他可以給他們錢,幫他們做買賣,甚至可以爲他們和父母,在家鄉蓋小樓,就是不允許他們進入自己的公司。
劉萬程經歷過以後的私企,好多就是因爲老闆和高層親戚的加入,形成了家族式企業,這些親戚大多沒有多少文化,無法吸收更先進的知識和理念,使原本處於產業領先地位的企業,最終走向沒落。
所以,高秀菊也只能按照公司規矩,憑自己的本事吃飯。
六百多工人的崗前培訓,已經基本結束。下一步,就要留在這裡,開始邊工作邊培訓了。這些人當中的大部分,都要配合公司專門從國外請來的修復團隊,搞些擡擡搬搬,出力氣的輔助工作。
生產線的電器控制部分,破壞較輕,大部分的控制系統基本保持完好。
那時候,國內的工業電器,和西方發達國家還相差甚遠,原來的管理者和工人們,甚至見都沒見過這種安裝了各種叫不上名堂來的,閃着各種顏色小燈的控制櫃內的電氣元件,更不知道這些東西具體是做什麼用的。
過去的工廠電工,除了認識裡面的幾個接觸器,其餘連空氣開關一類過載元件都不認識,就別提修理了。
認識的越少,也就越認爲這些東西用不上。也幸虧如此,纔沒拆掉做他用,保存了下來。
修復團隊主要修復的,還是各種被拆掉的氣動和液動管路,將它們重新連接到那些廢棄的設備上,然後再重新連接電器系統。
這些管路也是相當複雜的,且工程龐大,沒有幾個月時間,整個修復、安裝、調試工作,恐怕無法完成。
有力氣的男工,大部分都被派去做修復輔助工作了。人家外國團隊大部分是專家,只動嘴不動手,修復的具體工作,還得這些過去的工人們來做。
剩下高秀菊這幾十個女工外加一部分男工,在過去的鑄造老工人帶領下,在工房另一頭,原先設計用來盛放廢餘鐵水的地方,挖坑篩沙,準備做一個大的地坑造型臨時工地,幹大型鑄件。
高強已經把化鐵爐安裝好,吳曉波的銷售部也找到了合適產品,地坑挖好,過了陰曆年,高強就準備高爐點火,先幹起來再說。
高強果然不照顧自己的閨女,從正在拿着鐵杴,艱難地往篩子裡鋤沙的高秀菊跟前走過,看都不看一眼。
挖地坑的工作,有倆老技術工人外加一個技術員帶着就行了,不用他親自過來指導。他要做的,就是和幾個分廠領導,加上工程師布呂尼一起,配合修復團隊,想盡辦法,儘快修復那些被拆的到處都是配件的設備。
高秀菊雖沒有嬌生慣養,可從小也沒下過力氣,入廠後又一直從事量具校對工作,也沒正兒八經幹過活,這樣的累活哪裡乾的了?沒鋤幾下,杴就快拿不動了,手上也磨起了血泡。
就是這樣,也跟不上兩個一人端了篩子一頭,來回晃動篩沙的女工的速度。
人家本來就是這裡的翻砂工,早鍛煉出來了。
一個女工就嫌她乾的慢,讓她過去篩沙,自己拿了她的鐵杴鋤沙。
可是,篩沙也不輕鬆。她去幹篩沙,篩沙的速度又慢下來,趕不上人家鋤沙的速度了。
幹工人的多是急脾氣,這全靠出力氣吃飯的工人,脾氣就更急。那女工實在受不了高秀菊,直接把杴往地上一扔,就說高秀菊:“我說你這跟大小姐似的,這一堆沙咱們得篩到什麼時候?”
高秀菊讓人家說的臉通紅,還沒有反駁的理由,只能低頭不語,咬牙死撐着。
離篩沙的地方不遠,就是化鐵前爐,高頻爐。高頻爐的上方後面,是爐子的高頻控制室。
一個大的落地玻璃窗,把控制室和高頻爐隔離開。劉萬程和吳曉波就站在控制室落地玻璃窗裡面,正好可以看到篩沙的這邊。
劉萬程就說吳曉波:“我發現你這人超無情無義,白眼狼一個!最起碼,她和你談過戀愛吧,你怎麼可以一點同情心沒有呢?”
聽劉萬程這麼說,吳曉波就笑:“你今天把我弄到這裡,就是爲這個吧?”
劉萬程就不言語,自己掏出煙來,先遞給吳曉波,又給他點上,這才說:“吳總,做人呢,得多少講點良心是不是?”
吳曉波說:“你打住。聲明一點啊,我們就算過去叫談戀愛,可手都沒拉過,這跟良心沒關係。”
就看着劉萬程賤笑:“我倒是想知道,你爲什麼良心這麼好呢?你給我一個讓我能相信的理由,我就幫她。”
劉萬程說:“她不高老爺子的閨女嘛。”
吳曉波哈哈兩聲:“高老爺子從她跟前走都裝看不見,我憑什麼管這個閒事啊?”
劉萬程就解釋:“高老爺子不是鐵面無私嘛。”
吳曉波就問:“那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就貪污腐敗,是反面教材了?那我更不能以權謀私,自毀形象了,對不對?”
“對你個大頭鬼!”劉萬程氣的沒法,扔下吳曉波,直接走人了。
要說這高秀菊,也是活該受罪。你說你上一世要是不天天和我吵架,天天不講理,這一世我能扔了你不管嗎?可話說回來,我不扔了你,徐潔怎麼辦啊,我總不能因爲你就不管徐潔了吧?
徐潔現在過的好了,劉萬程又覺得對不起高秀菊了,這也不知道是啥毛病。
說這輩子和高秀菊沒關係了,其實就是自己騙自己罷了。當初高秀菊嫁給冼大夫,他知道阻止不了,心裡那個撕心裂肺,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什麼狗屁沒有愛情有親情,根本就是自己安慰自己的託詞。徐潔他捨不得,恐怕高秀菊,他內心裡還是捨不得。
接着,他就想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雖然這高倔種上一次沒有被冼大夫得手,可她早晚還會離婚,還會再嫁人!
以前他窮沒能力阻止,是實在沒有辦法的事情。這時候,他已經有能力阻止了。他還能允許自己眼睜睜看着高秀菊嫁給別人?
他明明知道自己心裡的這個想法超邪乎,可是就是阻止不了自己這麼想,不由心慌意亂。
終於,他做出了一個殘忍的決定,他不能對不起徐潔,這丫頭太聽話,對他太好了。
管她高秀菊今後怎麼樣呢,重生了,老子已經不是上一世那個劉萬程了,跟她高秀菊沒有任何關係,管不着她那一段,老子今後儘量不來鑄造分廠,眼不見心不煩!
說不來鑄造分廠,也不現實啊。生產線上這些電器控制系統,PLC、直流電動機伺服、分子手輪,波段開關、屏幕顯示,等等一大堆的東西,就是最普通的直流觸點繼電器、斷路器,這時候國內還沒有呢,普通電工根本不懂。總不能等人家修復團隊離開以後,大家還是什麼也不會吧?
其他財團和機構,之所以不敢接手鑄造分廠,不是因爲分廠破壞的有多厲害。人家也不傻,也知道這是套掙錢的先進生產線。
他們不敢接手,恰恰就是因爲沒人懂得這些西方的電器系統。你找不到修理這個的專業隊伍,中途出故障不能立刻修復,鐵水化出來可不能等,那就全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