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二零零五年夏天,江山機器廠的宿舍區來了一位道姑。
這位道姑看着只有四十來歲,自己卻說六十有餘了。
劉萬程聽科裡的劉婷說,這道姑叫孔大梅,是來這裡找她失散多年的妹妹的,且算命奇準,好多人找她算過,說的紋絲不差。
劉萬程那時候還沒和高秀菊吵的誰也不搭理誰,但已經是接近反目成仇。高秀菊下了崗,在她媽家裡幫她媽伺候高強。而劉萬程只能一人工作,賺錢養他和高秀菊。
那時候,廠裡已經開始時常不按時發工資。他替高秀菊交養老保險,醫療保險,還得花錢過日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這話不是說着玩的。雖然兩人關係不好了,也已經不再相愛。可是,十年夫妻的親情不是那麼容易割捨,他不能不管高秀菊。
他已經和徐潔非常親密,也非常相愛了。他和徐潔商量,和高秀菊離婚,他們結婚。但高秀菊不能自己掙錢,他每月還得給她一部分生活費,讓她夠買保險,夠吃穿的。
這樣的話,他每月的工資就只能給高秀菊,然後再去鄉企掙一份工資,作爲和徐潔一起生活的費用。
徐潔不同意他這個辦法。這樣的話,兩家都過不好。這麼多年她都等過來了,也不在乎再等兩年。等高秀菊意識到自己這樣拖着劉萬程很不道德,相信她會醒悟過來的。
因爲在徐潔的印象裡,高秀菊雖然厲害一些,但不是不講理的人,也不是壞人,她只是很要強,不肯在弟弟一家不管父母的情況下,也不管父母,讓別人笑話。
以她這種要強的性格,劉萬程只要和她提離婚,她一定不會再肯要劉萬程的錢。
那時候,高秀菊弟弟不懂事,兩口子靠高秀菊父母接濟過日子。高強癱在輪椅上,每月治病也花不少錢,還得負擔兒子夫妻和孫子的生活費用,錢也緊張。
在這種情況下,高秀菊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問父母要錢的。她還沒有意識到和劉萬程的婚姻已經走到了盡頭,還在以爲只是夫妻吵架,吵過了,過幾天也就好了。所以,她肯花劉萬程掙的錢。
如果她一旦意識到劉萬程在外面已經有了人,已經要拋棄她的時候,她就會寧死也不肯花劉萬程的錢了。
徐潔的意思,就是等到高秀菊慢慢自己意識到劉萬程已經不愛她這個問題,等她找到解決辦法,自己可以養活自己了,再要劉萬程和她離婚。
從這一點上,也可以看出徐潔有多麼善良,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那個道姑在江山機器廠的宿舍區裡出現了。
聽說她算命很準,時運很不順利的劉萬程,也想找她給看看,自己這輩子怎麼這麼不順?
他是知識分子,又是技術科科長,當然不肯守着人讓道姑算命。他就打算跟蹤一下道姑,看她晚上住在哪裡?好偷偷過去,找她給看一下。
可是,那個道姑卻突然消失了。之後不久的一個晚上,徐潔便穿了他攢錢給她買的那件碎花連衣裙,晚上到他家裡去告辭,然後便從這個世界上失去了音訊。
難道,徐潔當年的失蹤,不是因爲得了絕症,而是和這個道姑有關?
想到這裡,劉萬程不由腦袋裡一激靈,趕緊打電話找徐豔。
徐豔這時候正準備下班,走在辦公大樓走廊上,聽見包裡手機響,拿出來一看,是劉萬程。她直接就奔他的辦公室去了。
看徐豔進來,劉萬程就把徐潔失蹤了的事告訴她。
徐豔不以爲然說:“萬程,你別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我妹妹又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她身體好好的,一點毛病沒有,幹嗎要偷偷跑了還不告訴你?她都三十了,又不是小孩子,你還不興她自己出去辦點事兒啦?”
劉萬程說:“可她是跟着個道姑出去了!”
徐豔說:“這社會上道姑還少啊?她們專門找有錢人化緣。我妹妹心眼兒好,準是讓這道姑給騙了,又不知道給了她多少錢。那道姑沒準兒是看她有錢,領着她去參加什麼法會去了,你不用擔心,她一會兒就回來了。”
劉萬程跟徐豔說不清楚。本來有些事就沒法說,徐豔過去又很少回江山機器廠,道姑的事就更說不清楚。
他忽然就靈機一動,這道姑是不是她們家親戚呢?就問徐豔說:“那個道姑叫孔大梅,是不是你們傢什麼人啊?”
徐豔就一驚說:“我媽就姓孔啊,叫孔二梅。孔大梅是我大姨啊。”
原來,徐潔的媽有個姐姐,她也是從南方招工過來的。那時候,家裡窮,南方人根本不拿女孩子當人的。生了女兒養不起,就會送人。
徐潔姥姥家有了徐潔她媽以後,家裡生活困難,就把老大孔大梅給送人了。原來是要送二梅的,可人家不願意要太小的女孩子,不好養,就只好送大梅出去了。
徐豔說:“聽我媽說,我大姨三歲就送給鄰村一個鞋匠了。那鞋匠死了老婆,無兒無女,要我大姨去給他養老。我媽在家裡的時候,還經常去鄰村鞋匠家看我大姨呢。後來鞋匠死了,我大姨應該是回家來的,卻沒有回來,都不知道她去哪裡了,這怎麼變道姑啦?”
這一下,劉萬程就基本可以斷定,當年徐潔失蹤,是跟着她大姨走了。當年她可以跟着大姨消失,現在當然也可以了!
他顧不得徐豔,嘴裡說着“壞了壞了”,把腿就跑。
徐豔還不明白怎麼壞了,看他一副着急的樣子,只好也跟着他跑。
劉萬程和徐豔回到家裡,徐潔還是沒有回來。
劉萬程回來,當然知道徐潔不會回來,他是想找點線索,從而判斷出徐潔到底去了哪裡。
徐潔跟着她大姨那個道姑離開,總不能是騰雲駕霧走了,總得坐交通工具。只要知道她們去了哪裡,就會有辦法把她們給半路截下來。
回去問了保姆半天,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保姆只知道徐潔帶了個道姑回來,然後兩個人就進劉萬程的書房,把門給關了,保姆也不敢問。那倆人在書房呆到四點多,然後就出來一起走了。
劉萬程趕緊進書房,徐豔在後面跟着。進了書房,赫然便見自己的紅木書桌上,端端正正擺着一封信。
劉萬程把信抓過來,拆了讀一遍,然後就傻在當地,一動不動了。
早上從家裡去公司總部上班的時候,徐潔坐在副駕駛座位上,離得那個道姑更近。
劉萬程放慢車速的那一剎那,徐潔的注意力也在道姑身上。她忽然心裡就知道,她認識那個道姑,她是她的大姨,也是她的師傅。
她爲什麼會知道這個?那道姑爲什麼會是她的師傅,也是她的大姨?那時候心裡那個感覺是異常奇怪的,這個感覺的出現,讓她渾身顫慄,臉色蒼白。
這個時候,劉萬程專心開車,並沒有注意到徐潔的變化。
到了公司辦公室,助理過來,向劉萬程彙報一天的工作安排,劉萬程點頭同意後,助理就安排車輛,打電話通知隨行人員和所去地方的負責人,提前準備。
劉萬程今天第一個行程是去產業園,他問徐潔要不要跟着去?徐潔此刻心裡的震驚依舊不減,當然不肯跟着他去。劉萬程腦子裡正考慮工作,也沒想太多,就囑咐徐潔,不許離開公司總部,然後在助理陪同下,離開了。
徐潔在劉萬程的辦公室裡,琢磨半天,也沒想明白,爲什麼她心裡知道那個道姑是誰。
她終於忍不住,去樓下地下停車場裡,開了自己的車,去找那個道姑。
那個道姑依舊在那裡盤腿坐着,身邊已經圍了幾個看熱鬧的閒人。
此刻正值盛夏,太陽已經很高,酷暑難耐。看熱鬧的幾個人耐不住酷暑,紛紛離開。那道姑依舊一身道服,坐在那裡。
這樣的天氣,一絲涼風沒有,就算光着膀子坐在樹蔭下也會很快汗流浹背。可那道姑雖穿了一身棉布道袍,卻氣不長出,身上不見半分汗水,面色平靜如初。
徐潔在道姑身邊把車停下來,走過去,站在道姑身邊,輕輕喊了一聲:“大姨!”
那道姑這才睜開眼來,看徐潔一眼,嚴厲地喝一聲:“叫師傅!”
徐潔就嘴上說聲“是。”喊一聲“師傅。”
道姑這才站起來,看看徐潔說:“當富人的感覺,如何啊?”
徐潔淡淡一笑,自然而然就回答說:“沒有什麼感覺,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捨得離開他。”忽而就驚覺了,問道姑,“我爲什麼知道你是誰?”
道姑淡淡說:“該知道的時候自然就會知道。”隨即就說,“這裡不是講話的地方。市裡有個公園,公園裡面那個土丘上面有個涼亭,咱們去那裡說話。”
徐潔就打開車門,讓道姑進去,然後開車去了市裡的公園。
這個公園是解放初修建的,過去是全市百姓的娛樂之地。如今,市區擴大了不下十倍,公園已經建了七八個。今天不是公休日,這裡倒沒有多少人來。
那土丘上面的涼亭裡,也沒有人。徐潔就和道姑坐在涼亭內的石桌旁邊,道姑對徐潔說:“閉眼,凝神,放鬆,意守丹田。”
徐潔依言去做。今天有這道姑在身邊,她感覺心裡異常的安靜,很快就進入一種無我無他的狀態。
這時候,道姑閉眼凝神,一隻手按在徐潔的腦門之上。
隨着那隻手搭在腦門上,徐潔的意識突然就穿了出去,進入一個似乎是黑暗,又似乎是五彩繽紛的地方,好多過去的事情,過眼雲煙一般漂浮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