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四海是什麼人?前朝世襲的末代大內侍衛,一身的武功經過幾十年的磨練浸透,早就練到了骨髓裡,這一動之下,身形雖然還是個人形,但整個身體卻立刻恍如驚蛇一樣,只憑着脊背處的肌肉蠕動,便刺溜一下從樹前繞到了樹後。
而且,他這還不是平地繞,是真的像一條大蛇一樣緣木而上,盤身一轉,頓時就到了樹後離地一兩米高的地方,讓王越這一招,徹底做了無用功。
同樣是一招“金蛇盤柳”,被嚴四海用出來,比燕子那女人強了不知道多少不說,而且變化詭異,如果不是王越這種層次的高手,觀人視物已經不拘於外在,看一個人動手更多的是感悟其神,換了任何人來也絕不會看出來嚴四海這一招的出處和奧妙。
換句話說,嚴四海的這一招,雖然只不過是蛇形的一個架子,可生死關頭,猝然爆發開來,卻是凝聚了他畢生的武學精要。一招之間,幾乎已經將整個蛇形的變化全都濃縮在了一起,那是他幾十年來,對於蛇形這一套拳法武功的集大成之作。
而這一切,落在了王越的眼中,就足以看得出來,他在蛇形上的造詣,究竟有多麼的深厚。這一下他緣木而上的動作,如果不是已經練通脊椎,將渾身的肌肉筋骨全部練到了剛柔並濟的境界,那是絕對無法用的出來的。
這就是武學中化腐朽爲神奇的道理所在。普普通通的一招金蛇盤柳,別人練得再好也還是金蛇盤柳,形就是形,變化仍舊是那些變化,但在嚴四海手裡,卻已經達到了摒棄形變,只取神變的地步。
是以他這一下施展出來之後,饒是王越已存必勝之心,有我無敵之意,一招落空之下,卻也不由得心中一震。知道嚴四海不愧是自己出道以來碰到的最可怕的對手。
面對這樣的高手,也由不得他不謹慎再謹慎。
須知道實戰之中,瞬息萬變,一時的佔到上風並不等於一直都是上風,說不定轉眼就會被扳了回去!
“好眼力,再看看我這一招吧!”
就在王越心中一動,一口叫破了嚴四海這一招的出處時,剛剛繞到樹後消失不見的嚴四海,突然接上了他這一句話,緊接着,他身形一轉,竟是頭下腳上,從樹幹上探出了半截身子。然後一伸手,一把就抓到了王越此時還沒有來得及收回去的那隻手的手腕上。
而王越這時候,一把抓進樹幹,剛剛一個橫掃,在樹幹上開出了五道溝槽,直抓的偌大一棵橡樹木屑紛飛,真就好像是一頭人形的猛虎在樹上狠狠的掃了一爪子似得。可轉回頭,嚴四海居然也半點不讓他專美於前,才一避過他這一記黑虎掏心的虎爪,緊跟着就還以顏色,給他來了一招“鶴爪”。
對,就是鶴爪!龍門五形拳中的鶴形拳法,可不僅僅只有他徒弟褚衛的那種鶴翅手刀的打法的。白鶴飄逸如仙,固然雙翅縱橫如刀,但足下利爪卻更加凌厲。最擅長的就是擒拿反制,分筋錯骨。
尤其是在嚴四海手裡,他這一爪子突如其來,五根指頭好似鷹爪,雖然只捏三指,但指間分開形成了一個完美的等腰三角形,才往下一落,原本皮包骨頭的一隻手立刻肉眼可見的,從指尖一路往上直到手腕,瞬間就變成了濃烈的青黑色。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一隻從黑暗中伸出來的鬼爪子,甫一亮相,便指尖破風如箭!
一樣的不似人形,一樣的形神一體。如果說剛纔王越的那一記虎爪,給人的感覺就彷彿是一頭咆哮的猛虎,可以一爪掏心挖肺,那嚴四海這一爪子就是飛鶴凌空而下,一爪子按住了沼澤水泊中的一條大魚。不但出手快如閃電,發力迅猛幹脆,而且爪出必中,即便是王越此時此刻竟然也沒有反應過來,纔要收手回來,但轉眼後手腕就被對方捏在了脈門之上。
王越只覺得手腕一緊,嚴四海的三根手指頭簡直比鋼鉤還要硬,剛一搭在他的手腕上,就吐氣發力,力道之大,幾乎是他從前沒有感受過的。
蘇明秋的拳法雖然比嚴四海更強,但兩個人的打法完全是兩個風格,一個是以柔克剛純粹的內家打法,一個卻是老而彌堅,招招都是半步不落。除了和那位疑似阿道夫的小個子交手之外,王越感覺,嚴四海的這份手勁已是個中第一了!
這一爪子抓下來,力道剛猛,簡直隨隨便便就足以裂碑碎石!
嚴四海這麼多年窩在海外,少與人交往,一心一意的修身養性,但其實這位老人家可從來就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年輕時一樣性烈如火,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如今雖然已經拳法入化,武功入了道,可一旦和人交起手來,卻仍舊是霸道的很。
完全是一派睚眥必報的打法。你用虎爪抓我,我就用鶴爪回敬,看看誰更厲害。
況且剛纔那一招,兩人一記硬拼,嚴四海被打的身形暴退,心裡也是憋着了一口氣,現在一找到反擊的機會,自然就是怎麼狠辣怎麼來。當下,一把抓住王越的手腕,立刻三指回扣,一搭手就摳死了對方的脈門。
唐國的武道,獨步天下,但歷朝歷代以來,得以獨享天下高手匯聚之處,就是帝都京師。
而在帝都之中,又能匯聚各家各派之高手的地方,就是皇宮大內了。如今前朝雖然早就已經成了過去,但自末代以來,卻仍舊不乏皇族之後在大批高手的保護下,流亡海外各國。
嚴四海年輕時,就在這些人中間,從小練拳練刀,除了家傳的武功之外,還曾在許多名家高手門下學習過,算得上是真正的博覽衆家之長。所以他能在五十歲之後,武功入道,也是有着足夠的基礎的。
相比之下,王越則要輕鬆的多。一來他身上有劍器青蓮這樣的神物,一直在幫他,接連幾次下來,已是將他的身體內外,打造的渾然天成。只這一下,就讓他一舉跨過了打磨肉身,易筋鍛骨的基礎,省了無數的時間和功夫,也讓他以後學什麼都一點就通,輕鬆自在。
二來,他能有如今這種成就,也是多虧了蘇明秋的傾囊相授!
如果不是碰到了他,王越估計現在就該在鐵十字軍裡走西方格鬥的路子。就算他有劍器青蓮的幫助,可以進步飛快一日千里,但以鐵十字軍這種老牌流派的規矩,他要想通過正常途徑,接觸到高深的格鬥技,那時間很可能就會拖到十年之後了……。這種差距,自然是不言而喻!
所以,隨着功夫的日益進步,明白了上乘境界的許多拳經道理之後,王越現在就越發的明白,能夠碰到蘇明秋,的確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不說他代父收徒,打破陳規把家傳的拳法毫無保留的傳授給一個外人,這究竟是何等的一種魄力,就說最近這一段時間,因爲他的事情,蘇明秋幾度出手救他於危難之間,單是這種情誼,便已經不是常人能夠做到的了。
因此從這一點上講,王越的武功,實是半在天成,半在人爲。雖然比不了嚴四海數十年如一日,一步一個腳印的走過來,卻也絲毫沒有根基不穩之處。一樣毫不遜色。
“原來是雙形合練,蛇鶴都給你練到一家了!”
手腕一被嚴四海抓住,王越頓時一抖手,卻不想對方的三個手指已經上下分開,將上面兩個指尖扣進了他手腕橫紋下的兩條大筋中間,瞬時不由一麻,一抖之下居然沒能抖開對方的擒拿。當下立刻就知道,嚴四海手指上的功夫,只怕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了。只這麼一抓,就不比周長虎的天罡手來的遜色分毫。
而周長虎這個人,他的天罡手是用銅人打穴練出來的,一手金針指的手上功夫,實是厲害無比。雖然最後他是死在了王越手下,但如果單論指頭上的功夫,王越也不敢說就比他強。
但他是專門練打穴的,指功是看家的本事,眼前這個嚴四海卻不是。這一比,自然高下立分!
“果然不是一般人,雙形合練,龍門寺的和尚也沒幾個能做到吧!”一掙不成,王越眼睛一眯,心中登時警訊大作。
脈門又叫內關,乃是人身大穴,屬心經,這地方一旦被扣住,不要說是嚴四海這樣的人物,就是普通人之間用力按住,也會讓人疼痛痠麻,甚至半邊身子無力的。更何況是在這種時候,對方這把抓下來還只是個前招,明顯還有後面的變化沒有用出來呢!
是以王越也顧不得多想,手腕一崩,五指猛地一合捏成拳頭,屈肘橫橫臂往回一帶。而他這一扯一拉,就好像一般人在健身時候的半個擴胸舒展動作,雖然沒什麼變化,可近在咫尺間,嚴四海卻分明看到了他的手臂就在這一刻,突然膨脹了起來。
自他的手指緊扣的地方一路向上到肘部,王越的小臂就如同是被氣吹起來了一樣。不但瞬間脹大了足足兩三倍,粗的恍如常人大腿,而且青筋密密麻麻的暴起一片,整個皮膚都變成了青黑色,任是他的爪力足以開碑碎石,猛一發力之下卻也彷彿是抓到了一塊百鍊精鋼。就連原本他已經死死扣進了對方兩條大筋中的兩根手指,這時候也被硬生生的崩了出來。
一時間,指尖不由一陣發麻!心裡更是大驚失色。
不過饒是如此,他也沒有半分的猶豫,這隻手剛被繃彈起來,另一隻手便從腹下竄了出來,其勢之快就像是洞中藏蛇,一竄之下,幾乎沒有任何耽擱,一下就到了王越面前。
並且他這一隻手,胳膊手臂柔若無骨,如同驚蛇飛射,可他的手捏的卻不是蛇形,反倒是五根手指,蜷起了四根,只把中指長長探出來,手和腕子形成一個直角,看起來就像是仙鶴那長長的鳥喙。
一指頭啄下來,前端一個指節頓時殷紅如血,發出破空聲簡直恍如尖錐利刃。
啾!的一聲長鳴,隱約間落在耳中,便彷彿高空之上有鶴啾長空一般。同時,又發出陣陣嘶嘶尖嘯,有如靈蛇吐信。
這就是蛇形鶴打,嚴四海浸淫了一輩子的拳法精髓,雖是一招出手,卻包含了兩門拳法的精華。王越剛一脹起小臂,崩動筋骨,他這一記蛇形鶴啄,就直接點到了他的眉心正中之前。
而在如此快速的打擊之下,王越也幾乎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只依着本能,將齊胸收回的小臂一合,在挫身下壓雙足一分的同時,啪的就來了一記頂肘。擡肘如槍,順勢朝前一挑,青黑色膨脹的小臂在面前一橫就彷彿是一面大腿寬的臂盾,在遮住要害的瞬間,他的手肘外頂,肘尖的去處正是嚴四海的手腕。
打蛇要打七寸,這地方就是他蛇形鶴啄的節點所在。是蛇身鶴頸,雙形並走的發力之處。
蘇家六合拳中的“頂肘”,如果放在槍術中其實就是一記擡身平刺,沒什麼特殊的變化,演化在拳法中也只是某些招數中的組合基礎,具體的動作就是馬步橫身,平臂屈肘,側身朝前一頂,發力用勁和用槍沒太大的區別。
可看着簡單的近乎直白的這麼一招,在王越手中用出來,卻恰到好處的應對了嚴四海的這一記殺招。不但小臂橫擋如盾,守的潑風不露,而且肘尖急點,更是攻的凌厲莫測。
但就在這時候,嚴四海卻突然凌空一個旋轉,整個身體扭得像是麻花也似,竟然在一瞬間來了個“怪蟒翻身”,原本在上面啄下來的手指頭呼啦啦一個調轉,隨身而動,卻是變成了自下而上的一擊。使得本來點向王越眉心的這一下,頓時戳向了他的喉結。
而他這一變,隨形就事,也完全是跟着王越的招數變化來的,前後之間盡在彈指,你來我往,應對之巧妙也是天衣無縫,妙到毫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