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王越行進的速度並不快,看起來就像是普通人在晚飯後悠閒的散步,但他的身形所過之處,不管是多麼茂密的樹叢和灌木都無法讓他的腳步慢下一點點。似乎所有的一切在這一瞬間都有了靈智,本能的在王越身體靠近的一瞬間裡,就自然而然的避開了。
不論是垂下的樹枝,還是四處飛舞的昆蟲,居然全都沒有辦法碰到他!
之前趙禎在步入這裡之後,故意留下自己的腳印,所過之處,地面上鋪的厚厚的枯枝落葉全都分開兩邊,讓他的腳印深深的顯現在裸露出來的泥土上,這種功夫在唐國的拳法中就叫做“起腳落步,勁意自生”。意思就是說,這個人的功夫已經到了勁力遍佈周身,隨心而動的地步了,舉手投足間不必刻意而爲,只要心意一動,發力用勁兒就幾乎同時完成了。
反應之快,如同本能,說的雖然是勁,但最重要的卻是駕馭着力量的那股子心意。如果不是心意已經純粹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這一點的。
而相比之下,王越現在也是行於密林之中,他這一手卻是六合拳中內三合與外三合,六合歸一之後的功夫,不但整個人的內外力量連成一氣,而且精氣神高度凝聚,對內是最細微的掌握,對外則是形神一致的變化。所以,他這一走一過,渾身上下都隨行就勢,看着像是樹枝自動繞開了他,其實卻是他的肌肉骨骼自然的收縮偏移,主動的讓開了樹枝。
兩個人一個是心意純粹,以內馭外,一個是內外一體,形神皆妙,從功夫上說,都是拳法中最上乘的手段。卻是還沒有見面,已經就相互對拼了一招。
也沒有看腳下趙禎故意留下的腳印,王越的眼睛眯着,像是睡着了一樣,可他的腳步卻準確無誤的沿着對方所在的方向一路直行了過去。而且,也沒有走出多遠,當面前的樹木開始變得稀疏的時候,面前忽然一亮,豁然開朗,王越一擡頭,就看見腳下綠草如茵如同一塊巨大無比的地毯,一路延伸到了起伏的天邊。
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就已經橫穿過了整個樹林,面前赫然就是一片建在河邊的牧場!
一條小河靜靜的流過,遠處半人高的草叢中,還有大羣的牛羊,然而就在這之中距離王越不遠的一塊空地上,一個孤零零的人影,正站在一棵大樹的下面,面對着他負手而立。
這個人的身材不高,四肢修長甚至顯得還有些單薄,可額頭高聳,眼神也是異乎尋常的明亮,長眉細目,鬢角發白,穿着一身剪裁得體的衣服,就那麼樣的揹着雙手站在草叢中間,一眼看上去,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個人的氣勢很大。
普通人只要看他一眼,就會不由自主的低下頭,不敢和他對視了!
而有着這種氣勢的人,在此時此地,除了故意引王越來的那個趙禎之外,就也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對於此,王越不但猜對了,而且感覺的也沒錯,趙禎這個人用的絕對是個陽謀。他之前留下的種種痕跡,其實根本就不怕有人看出他的目的來,而是更加明目張膽的告訴王越,我就是要引你上鉤,如果你怕了,就止步在林外,乖乖的灰溜溜滾蛋。如果你不怕,那就跟上來試試!
甚至,他連決定權也全都教給了王越。一個人走到這裡就這麼等着,似乎根本也不怕王越不來似的。
從這一點上看,趙禎這個人顯然還是個把握人心的高手,不但對王越的性格和心理,分析的十分到位,而且算計的也是相當老辣,擺明了就是認定王越一定會來追他的。所以他也乾脆不逃,就在這裡靜靜的以逸待勞,恢復體力,調勻氣息。
像他這樣的高手,對於自家身心的掌控都是極高的,尤其是愛惜羽毛,心智堅韌,每逢臨敵講究的就是個心靜如水。對手越強,就越不能亂。
以至於在這種時候,哪怕是趙禎這樣身居高位,養氣功夫早已經浸入骨髓,不形於色的人,也得先把那滿腔的仇恨,徹底壓到心底,不敢流露出半分來。
不然,他的心智就會被恨意所擾,導致心緒不寧,心意不純,未曾交手先弱三分。非是智者所爲。
換句話說,他和王越的這一次見面,在兩個人還未曾謀面之際,趙禎就已經算計到了一切。不但拼的是拳法武功,個人實力,而且還有心智精神上的微妙互搏。
而仗着一招先手,顯然趙禎這時候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了。
下一刻,兩個人的目光對撞在一起,彼此之間雖然還相距百十米開外,但只是這麼一眼過後,王越心裡就已然和明鏡似的了。清晰透徹,對趙禎的手段,盡數瞭然於胸。
“你比我預想的時間,來的晚了一些。果然不愧是蘇明秋一手培養出來的,年紀輕輕的,雖熱血衝動卻也不是魯莽之輩,遇事冷靜的很啊!”
遠遠的看着王越,趙禎的眼睛裡居然還流露出了幾分讚賞的神色來。他剛纔這話裡,說王越冷靜,指的就是王越入林之後,並沒有急急追趕他,反倒是按下心思緩步而行的那一番舉動。
雖然上鉤了,卻也沒有失掉警惕之心。慢步徐來,一邊走,一邊調息,休整體力,纔可以把自己的狀態一直保持到最好。
相比那些在追殺別人時,二話不說,什麼都不想,只知道急匆匆的人,王越能慢下來,這一點在趙禎看來,實在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能做到這一步的人,尤其是像王越這樣連二十歲都沒到的人,實在太少了!!
背靠着附近的唯一一棵大樹,趙禎站在那裡目光悠遠,表情平靜,看起來似乎瞳孔都顯得有些空洞了,可他就是那麼輕輕鬆鬆的一站,卻讓人感覺到無比的和諧和自在。彷彿整個人從裡到外,都已經融入到了周圍的環境裡,又好像一副畫,他就是這幅畫裡的角色。
所以,當王越行出樹林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一動,隔空落在王越身上的時候,他的整個人就如同從畫中走了出來。嘴裡說話的語氣,明明平平淡淡,可與此同時卻有着一股子攝人心魄的氣息猛然爆發,一下子就籠罩了過來。
也令得王越的腳步驟然一頓,立刻就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