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氣內斂,物我合一。怪不得你敢在這裡等着我,功夫到了你這種境界的,在我見過的人裡,也就只有兩三個而已。”
聽到趙禎說話,王越也停住腳步,回了一句。聲音迴盪,語氣之中似乎透露出一股淡淡的興奮,隔着一百來米的距離,他的眼神明亮,不知道爲什麼就給了人一種見獵心喜般的感覺。
而且他的聲音也極具穿透力,隔着這麼遠的距離,落在耳朵裡就好像是兩個人近在咫尺間的對話一樣。之前趙禎說話的時候雖然也能清晰入耳,但距離遠了,聽起來也總有些不太自然的地方,但王越這一句話卻如同是凝成了一條線,聲音在擴散的過程中彷彿定向傳輸,幾乎沒有任何的損失,所以聽起來就沒有任何維和的感覺。
這就好比平常人們說話交流和用劣質的錄音設備播放出來的聲音一樣,一個自然而然不失真,一個聽起來就和本人說話時的狀態,有了極大的差別。
“傳音入密?”
趙禎的眼神一跳,在聽到王越這一句話的同時,整個人的臉色都不覺得有些變了。
但隨即又是一皺眉:“不對,不可能是傳音入密。那是內家功夫臻至絕頂之後,煉氣化神大圓滿,心意昇華入腦纔有可能施展出來的,這小子的功夫雖然厲害,卻也絕不可能現在就到了這一步……。”
趙禎的心情在迅速回復的同時,也爲自己剛纔那個小小的失態,惱怒不已,以至於之前培養了好久的心緒都有些維持不住,當下不由得冷哼了一聲。
再看向王越的時候,眼神中就平添了幾分恨意。
他到底是身爲人父,自己的兒子被人殺了,在面對王越這個殺人兇手的時候,之前能夠收斂心思,壓住仇恨,把心境調養到平靜如水的境界,已經是相當不容易了。但此時卻被王越這一句話,立刻攪動心絃,差點壞了心境。
好在,他的養氣功夫實在不容小覷,一覺不好,立刻就不再多想,清除雜念,重新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在他看來,王越雖然肯定是個高手,而且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內家一流高手,但畢竟他的年紀擺在那裡,二十歲左右的一個年輕人,就算是再天才,再厲害,也是絕對不可能達到那種境界的。
而且別說是他,就是教他拳法武功的蘇明秋,現在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本事!
王越一路行來,穿行於茂密的樹林中,身上連一點灰塵都沒有,這不是說他身上有多幹淨,而是樹林中遍佈的蚊蟲草芥,樹枝樹葉,根本就沾不到他的身子,只要一靠近,就會被他自然而然的錯開避開了。而這在內家拳法中,有個比較形象的比喻,就叫做“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但這並不是說他的身法有多麼的巧妙,而是指的是,功夫到了這種境界的人,內家拳得法得勢,就能在最大程度上控制自己的身體,不論是外在的肌肉,皮毛,關節,骨骼,筋腱,甚至是臟腑,呼吸,還是內在的精神,心意和氣血,全都可以凝成一體,做到真正的形神皆妙。
從而,渾身上下一動皆動,周身內外不分彼此。一旦和人交手,整個人就是一個整體,同出同進,力道放則直達末梢根節,收則團斂一身,虛實難辨。
一般的練家子,不明就裡,根本不用出手,只要一碰到他身體上的任何一處部位,立刻就會被震開。或者本能的避讓,神乎其神。
再說的玄點兒,這其實就有了那麼一點道經中所記載的“神意相生,萬法不侵”的意思了。不過道經中的東西,寫的向來是神神秘秘,有些東西也不過是以訛傳訛,說什麼萬法不侵,那也只能看看而已。倒是神意相生,這雖然可以做到,但那已經是內丹練氣術中最上乘的境界了,和王越身上的這種狀態,完全是兩碼事,不可同日而語。
趙禎這個人出身顯赫,功夫又極高明,不論是經驗見識,還是閱讀的典籍資料,全都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所以這時候,只是在心裡轉了幾個念頭之後,立刻就也把王越的虛實看出了幾分。
而他之前以爲的那種傳音入密的功夫,在武道界其實也只是個傳說而已。要把聲音凝成一條線,像是電話一樣傳送到特定的人耳朵裡,別人卻什麼都聽不到,這雖然就未必就真的做不到,也不一定是假的,歷史上也確有一些記載,但幾百年來卻也沒誰真正見過有人施展出來過。
王越剛纔說話的時候,聲音凝聚在一起,看起來似乎有點像,可到底和這種“傳音入密”的功夫是不一樣的。這一點,趙禎無疑看的很清楚,不然他也不會在一瞬間的震驚過後,立刻就平靜了下來。
“聽說蘇明秋代父收徒,你算是他的師弟,拳法武功已經得了蘇家的真傳,甚至連嚴四海都敗在了你的手下。不過,今天我引你出來,擺明就是個局,不知道你王越還能不能活着回去了?”
趙禎翻着眼皮,再次說話。而且說話時,也沒有一點掩飾自己引王越來追的目的,儘管語氣淡然,可無形中就給了王越一種壓力。
他提前佈局,設下窩弓待猛虎,又以逸待勞等在這裡,一見面從眼神,動作,到說話,每一個細節,無一不是有意營造出來,想要給王越施壓的手段。就好比當初初見嚴四海的時候,兩人言語交鋒,未曾真個交手,其實就已經鬥了起來。
這就是高手相爭的手段之一,並不像是一般的練家子一樣,一見面就急不可耐的動手見血。
“我要不想死,這世上就沒有一個人能讓我死。更何況,比起嚴四海來,你也未必就比他強。”
王越的身體很放鬆,似乎沒有一點兒遇到強敵的樣子,說話時只把眼睛眯成一條縫隙望過去,隱隱約約間就在他的眼神中,閃過了一抹寒光。
同時,他扭了扭脖子,從頸椎一路向下,整條脊椎就像是一條懶龍翻了個身,上下一個伸縮,頓時發出一陣畢剝!畢剝!的清脆響聲。聲音最然並不大,可卻密集爆發,如同金石互擊,頃刻間便連成了一片,生似他的骨頭關節,就是精鋼鐵打的一樣。
“你的功夫雖然練得不錯,境界也很高明,可是火候比起嚴四海來卻還是要差一籌的。你知道麼,當初嚴四海現身出來的時候,我可是差點都沒有察覺到的,但你站在這裡,我卻還沒出樹林就知道你的位置了。而且你現在的這種狀態,也只是強行爲之罷了,並不是真正的天人合一,因爲你的氣息收斂的不完美,不管是呼吸,心跳,還是心態,以及對我的殺意,你都只是掩飾起來了而已,而不是真正的和周圍的環境融爲一體。在這一點上,你比我之前碰到的一個人,可是差了不是一點半點的。所以在這一點上說,我雖然仍舊有些詫異你這位赤紅龍旗的旗主,居然能有這麼一身功夫,實在不易,但也絕不會像你想的一樣就會真的被你設計了!難道你不知道,我以前曾經被人圍殺過多少次了麼?或者說,你真的是對自己信心十足,纔會在這裡等着我?要先來個半路截殺,以一己之力替你兒子報仇?”
王越微微笑着,一邊說話,整個人就越發放鬆起來。不但很少見的說了這麼一大段話,而且就連他臉上的表情都隨之變得淡然。幾句話就連消帶打,在化解了對方言語中的壓力的同時,也沒忘反戈一擊。既點出了趙禎眼下這種狀態的不足,最後又提到了死在他手裡的趙潯,這對一個父親而言,自然是最大的挑釁。
而他話裡說的那個能將氣息融入周圍環境天地,還要勝過趙禎一籌的人,其實就是那位疑似鐵十字軍阿道夫先生的小鬍子男人。當時兩人第一次見面,這一位徐徐而來,就曾施展過這種手段,可很是嚇了王越一大跳的。
相比之下,這兩個人,一個動,一個靜,同樣融入天地自然,其間孰高孰下,自然不必多說了。
另外,這個趙禎常年身居高位,決定無數人的生死,對於人心的把握也是相當了得,一開口就點明瞭自己已經設下了陷阱,要王越自己跳下來,是陽謀,目的當然就是想要以此來給王越施加心理壓力。關鍵他這還是實話,一般人聽了,當然就會小心提防,時刻不敢大意。
而這麼一來,就會分了心。這在高手爭鬥中,乃是大忌中的大忌!
但是這對王越來說,作用其實不大,因爲早在行出樹林之前,他就已經知道了這地方只有趙禎一個人。就算有埋伏,那也是在幾百米外了。
而有了這段距離的緩衝,以他的身手連狙擊槍的子彈都能躲得過去。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對方還有手段可以在幾百米外,讓他無計可施。
所以,王越對趙禎的話,根本沒怎麼在意。反倒是一反擊,就戳了對方的心窩子一下。
可以說,他們兩個人這一番言語交鋒,趙禎現在已經完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