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端絕命恭州獄~吳玠一敗金兀朮〗
詩曰:
悲風悽悽遍九州,鵷鶵慘噦雲中翔。
仲卿不任賢良士,可嘆李廣難封侯!
四海義士爲國忙,忠烈血灑王土中。
龍城飛將今猶在,胡馬無爲渡陰山。
話說自兀朮搜山檢海,離了淮西后,宋天子在東南沿海漂泊約三四月許,方敢回越州,臨時落腳,靖康大臣秦檜也被金人放歸。
秦檜至越州見了天子,天子問了秦檜目下形勢,秦檜回道:“若欲天下無事,南人歸南,北人歸北。”秦檜又進議和之策,正和天子心意,天子大悅,封秦檜爲禮部尚書。此建炎四年十一月事也。
至建炎四年十二月,張浚欲慰人望,下令以富平之役,涇原軍馬出力最多,既卻退之後,先自聚集,皆緣前帥曲端訓練有方。復海州團練副使曲端左武大夫,興州居住。後又令爲榮州刺史,提舉江州太平觀,徙閬州居住。張浚亦自興州移司閬州。
建炎五年一月初一,天子率百官向北遙拜二帝,不受羣臣朝賀,在越州下詔改元爲紹興元年,釋流刑以下囚犯,恢復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免除兩浙夏稅、和買綢絹絲綿,閩中上供銀減少三分之一。時金人殘亂之餘,叛將孔彥舟據武陵,張用據襄漢;盜賊李成尤悍,強據江、淮、湖湘十餘州,連兵數萬,有席捲東南意,多造符讖蠱惑中外,圍江州久未解,時方患之。範宗尹請遣將致討,張俊慨然請行,天子乃改命張俊爲江淮路招討使,討李成。又以江、池路爲江東、江西路,分荊湖江南諸州爲荊湖東、西路,置安撫司,治池、江、鄂、鼎四州。江南東、西路各置轉運司,荊湖東、西路轉運司通掌兩路財賦。以呂頤浩爲江東路安撫大使,朱勝非爲江西路安撫大使。
卻說賊寇李成遣將馬進攻陷江州,守臣姚舜明棄城走,端明殿學士王易簡等二百人皆遇害。馬進又向南進犯洪州,連營西山。張俊乃領岳飛、楊沂中等猛將,急來營救。
先時兀朮、撻懶、劉豫攻楚州甚急,詔張俊援之。張俊辭,乃遣岳飛救楚,而命劉光世出兵相援岳飛。岳飛屯三墩爲楚援,尋抵承州,三戰三捷,殺高太保,俘酋長七十餘人。劉光世等皆不敢前,岳飛師孤力寡,楚州知州趙立戰死,楚州遂陷。天子詔岳飛還守通、泰二州,有旨可守即守,如不可,但以沙州保護百姓,伺便掩擊。岳飛以泰州無險可恃,退保柴墟,金人乃取泰州。岳飛又與金人拒戰於南霸橋,金軍大敗。岳飛則在沙州使百姓渡河,自以精騎二百殿後,金兵不敢近。岳飛遂以泰州失守待罪。
張俊知岳飛是個猛將,乃請岳飛同討李成,將功補過。諸將計議,多欲分道進兵。御前中軍統制楊沂中道:“賊勢如此,兵分則力弱,又諸將位均勢敵,非招討督之,必不相爲用。”張俊然之。整軍急趨豫章,楊沂中率兵數千,首破賊於玉隆觀。
軍至豫章,岳飛與張俊道:“賊貪而不慮後,若以騎兵自上流絕生米渡,出其不意,破之必矣。”乃自請爲先鋒,張俊大喜,令楊沂中與統制陳思恭並岳飛同行。
岳飛回營升帳,整備諸軍,與諸將說了請纓之事。張憲、王貴各將不曾開言,只見軍班中走出一人,上前插手道:“父親既令我隨軍,我便要打頭陣。”
岳飛尋聲望去,見是長子岳雲,心中不快道:“小子乳臭未乾,汝衆家叔伯尚未開言,怎敢多嘴,退下!”
岳雲因何隨軍到此?卻有個緣故,原來金軍不斷南侵,岳家故土相州湯陰早被金人所佔,百姓不堪其苦,流離失所。岳飛之妻劉氏卻棄了岳母姚老夫人與二子岳雲、嶽雷,不知去向。姚老夫人便攜岳雲、嶽雷四處尋找岳飛。岳飛那時亦四處征戰,無暇顧及家中老小,天子自南渡後,岳飛乃遣人回鄉來尋老母妻兒,數次方纔尋到,接至宜興。岳母與雲、雷二孫兒到得宜興,見了岳飛,纔將劉氏棄家而去的事,講了一番。岳飛聽後怨憤,遂在當地張渚又取一妻,名叫李娃字孝娥。李孝娥對岳雲、嶽雷視如己出,自此岳家又得團聚。今歲岳雲已十二歲,身高不滿五尺,文武皆精,有捻鐵如泥之力,岳飛欲使其從軍,岳雲亦喜。老夫人與李氏卻是捨不得,岳飛道:“國家正在用兵之時,少年兵卒不知多少?他家骨肉捨得,偏我捨不得?”老夫人與李氏無話可說,只得應允。此次張俊征討李成,岳雲被岳飛撥於張憲麾下聽用,隨軍前來。
張憲道:“大哥,應祥雖然年幼,但武藝氣力不輸衆人,初戰可試一試,我與王貴、徐慶兩個領兵策應,料也無事。”應祥乃是岳雲的字。
岳飛想了一想道:“我非怕他有事,卻是兩陣交戰,不容疏忽,若是兵敗,如何得了?”
岳雲道:“若是兵敗,願聽軍法處置。”
岳飛道:“你既如此說,明日使你打頭陣,只看勝不勝,不勝再和你理論。”
次日,全軍飽餐,岳飛與楊沂中相約,斷絕生米渡後,岳飛領軍攻馬進右軍,楊沂中引軍攻馬進左軍。馬進聽兩路宋軍突至,使大將趙萬、李千抵擋。岳飛前軍已到,李千催馬向前,見是一員小將,頭戴三叉束髮紫金冠,體掛錦繡猩猩絳紅袍,身披獸面吞頭黃金鎧,腰繫勒甲碾玉獅蠻帶;馬鞍旁懸着弓箭,手中提一對擂鼓甕金錘,左右手各重四十斤;坐下騎一匹千里奔霄馬。有《西江月》詞爲證:
玉面少年才俊,威武一團精神。雙錘揮動若奔雷,疆場拼命誰敵?
繡袍絳紅風捲,駿馬奔霄騰雲。護軀金甲繞龍鱗,岳雲當先衝陣。
岳雲見有敵將迎來,用錘一指,厲聲叫道:“可是馬進?速速降了,免我動手!”
李千見岳雲是個孩子,身材矮小,大笑道:“狗樣大的畜牲,倒也學人說起話來了!”岳雲大怒,掄雙錘直取李千,李千也打馬揮刀來迎。
二人兩馬錯鐙,李千舉刀直劈岳雲天靈,岳雲擡左手,只一錘將刀隔到了九霄雲外,右手錘順勢橫掃李千前胸,李千雖披鐵甲,怎擋岳雲神力,只把李千胸骨打個粉碎,倒栽蔥般的死於馬下。
岳飛身披重鎧,領王貴、張憲也到,見岳雲取勝,遂躍馬大呼,潛出賊右,直突其陣,所部從之。楊沂中率本軍攻馬進左翼,兩路合圍下,馬進敗走。岳飛、楊沂中又追奔七十里,馬進退入筠州城,背筠河而設陣,以抗官軍。岳飛抵城東,馬進率衆出城,佈陣十五里,岳飛設伏,以紅羅爲幟,上刺“嶽”字,自選騎二百隨幟而前。馬進見岳飛兵少,命趙萬出戰,不想伏兵盡出,左徐慶,右王貴,中張憲,三路兵到,趙萬敗走入城。馬進亦堅守城池,不復出戰。
張俊得知岳飛告捷,笑道:“我已得洪州,破賊決矣。”乃斂兵,若無人者,金鼓不動,令將士登城者斬。居月餘,馬進以大書牒來索戰,張俊不應,馬進以爲張俊怯戰。張俊諜知馬進軍怠,乃招諸將議戰。
楊沂中道:“敵衆我寡,擊賊需用奇兵。公可親以步兵當其前,誘賊交戰,沂中願率數千精騎,今夜偷渡筠河,以明日午時爲期,前後夾擊,定可大獲全勝。”
張俊大喜道:“此計甚妙。”遂以精騎三千交與楊沂中、陳思恭。二將領軍,銜枚夜渡筠河,至西山上,以待約期。
次日辰時,張俊親率岳飛等將及數千步卒,至馬進軍前搦戰。馬進登高一望,見宋軍兵少,下令開營出戰,張俊揮兵與馬進鏖戰至午,楊沂中、陳思恭率三千精騎從山上猛衝而下,馬進軍大驚,駭亂退走,岳飛使人呼道:“不從賊者坐,吾不汝殺。”坐而降者八千餘人。
諸將夜見楊沂中道:“戰未休,降卒多,忽有變,奈何?非盡殲之不可。”
楊沂中道:“殺降,吾不忍也。”諸將轉告張俊,竟夜坑之。
馬進以餘卒奔李成於南康。岳飛乘勝追之,夜引兵至朱家山,馬進使趙萬斷後,岳飛領軍衝殺過去,王貴一刀將趙萬斬於馬下。張俊乘勝追趕,遂復筠州、臨江軍,奏捷朝廷。天子親賜御筆:“宜乘賊勢已衰,當官軍已振,驅除剿戮,速收全功。”張俊未等拜詔,已追至北奉新樓子莊。
李成知馬進兵敗,自引兵十餘萬來援。遣大將商元據守草山,挾險設伏,張俊遣步兵從間道直趨山椒,楊沂中、陳思恭殺伏奪險,乘勝追至江州。李成勢迫,渡長江至蘄州。
張俊又取江州,興國軍等處羣盜聞張俊兵至,皆遁去。張俊得知李成逃至蘄州,親引兵渡長江至黃梅縣,李成知張俊追到,直呼:“張鐵山來也!”遂懲奉新失險之敗,據石矢坡,憑山以木石投人。張俊先遣遊卒進退,若爭險狀以誑賊,張俊親冒矢石,帥衆攻險,李成數萬兵馬俱潰。李成急與商元等將北走,馬進斷後,岳飛追至,馬進舉斧率衆迎戰,被徐慶狼牙棒打殺,餘者歸降。李成聞馬進身死,直向北投劉豫去了。
原來去年七月,金帝吳乞買欲立藩輔,以鎮南服,如張邦昌者。衆議折可求、劉豫皆可立,而劉豫亦有心。撻懶遂爲劉豫求封,吳乞買乃遣大同尹高慶裔、知制誥韓昉以璽綬寶冊封劉豫爲金國子皇帝,國號大齊,定都北京大名府,意爲第二個張邦昌,作爲爪牙,便於圖宋。劉豫即僞位,大赦境內,奉金正朔,稱天會八年。以張孝純爲丞相,李孝揚爲左丞,張柬爲右丞,李儔爲監察御史,鄭億年爲工部侍郎,王瓊爲汴京留守,子劉麟爲太中大夫、提領諸路兵馬兼知濟南府。張孝純曾與王稟、劉士英、方笈堅守太原,頗懷忠義,後被金軍所擒,劉豫降金後,粘罕遣人自雲中將張孝純送歸劉豫,遂失節於賊。
劉豫復自大名還居東平,以東平爲東京,汴州爲汴京,降應天府爲歸德府。以弟劉益爲北京留守,尋改汴京留守。復降淮寧、潁昌、順昌、興仁府悉爲齊州。劉豫生於景州,遂守濟南,節制東平,僣位大名,乃起四郡丁壯數千人,號“雲從子弟”。冊其母翟氏爲皇太后,妾錢氏爲皇后。立陳東、歐陽澈廟于歸德,如唐朝張巡、許遠雙廟制。又將金天會八年十一月改爲阜昌元年一月。
且說這日劉豫在濟南無事,忽聞李成率數萬兵卒來投,劉豫急出城相迎。李成叩拜道:“無能李成,見過齊帝天子。”
劉豫伸手相攙道:“久聞李將軍率兵十餘萬,在江南各州往來,官軍不敢正視,可謂威震一方,今日緣何到此?”
李成道:“某一時疏忽,被江淮路招討使張俊所算,兵馬折損過半,卻聞明公愛才如命,特地前來相投,還望明公收留則個。”
劉豫大笑道:“朕得將軍,如曹孟德得張文遠也。”遂引李成人馬入城,即日拜李成爲上將,並商元等將各有封賞。劉豫遂大招兵馬,以子劉麟爲兵馬大總管、尚書左丞相,積草屯糧,以備南征之用。暫且不提。
李成北投劉豫,張用又寇江西,岳飛以書信諭之道:“吾與汝同裡,南薰門、鐵路步之戰,皆汝所悉。今吾在此,欲戰則出,不戰則降。”
張用得書信,嘆道:“果吾父也。”遂領本部人馬至江州瑞昌縣,歸降張浚,張浚以張用爲本軍統制。
江、淮平,張俊奏岳飛功在第一,加神武右軍副統制,留軍洪州,彈壓盜賊,授親衛大夫、建州觀察使。諸郡悉平,張俊拜爲太尉,移兵屯婺州。楊沂中升宣州觀察使。
卻說川、陝宣撫處置使張浚自到閬州後,想再用曲端,吳玠因彭原店之事,對曲端懷恨在心,對張浚言道:“曲端再起,必不利於張公。”
王庶又對張浚道:“曲端前爲吉州團練使時,本想殺我奪軍,幸有撫諭使謝亮不允,王庶方有今日。曲端謀反之心,昭然若揭。”
張浚道:“謝亮歸朝,卻奏過此事,若說曲端有叛意,尚無實證。”
王庶復說道:“曲端曾作詩題柱,內中有兩句道:‘不向關中興事業,卻來江上泛漁舟。’此乃指斥乘輿,大不敬也。”
張浚大怒,遂下令送曲端於恭州獄,問王庶道:“誰人可審此案?”
王庶道:“武臣康隨嘗忤曲端,曲端怒鞭其背,康隨恨曲端入骨。若使康隨斷此案,立見功效。”張浚會意,以康隨提點夔州路刑獄,專司此事。
曲端聞康隨提點夔州路刑獄,長嘆一聲:“吾其死矣!”連呼“天”者數聲;又想起鐵象馬來,再呼數聲:“鐵象可惜!”遂被押解到恭州獄中。
既至,康隨令獄吏將曲端扒的赤條條吊起,厲聲喝道:“曲端你可知罪麼?”
曲端道:“不知所犯何罪?”
康隨道:“你死到臨頭,還自好口!‘不向關中興事業,卻來江上泛漁舟。’可是你寫的?”
曲端道:“便是我寫的又如何?”
康隨叫道:“這分明是犯上之詞,暗罵當今趙官家。你腹心張中孚、張中彥降敵,李彥仙獨守陝州,你見死不救,必是謀反已久。你若認罪,可免皮肉之苦。”
曲端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康隨拿起牛筋鞭,大怒道:“當初討史斌時,你如何鞭笞我來?看你一身煮不熟、蒸不爛的反骨頭,今日落到我手,且扒你三層皮!”舉鞭便打。
曲端大罵:“只恨當初未殺汝頭。”康隨打的乏了,曲端仍罵不絕口,康隨令獄吏糊曲端之口,在曲端身下堆起柴草,烤將起來。曲端苦熬不過,乾渴求水來飲,康隨卻與之酒喝,曲端九竅流血而死,年四十一歲。陝西士大夫知曲端之死莫不惜之,軍民亦皆悵悵,有叛去者。張浚後來得罪,追復曲端宣州觀察使,諡號‘壯愍’。此爲後話。曲端剛愎自用,輕視其上,勞效未著,動違節制,張浚殺之雖冤,蓋亦自取焉爾。此爲紹興元年八月初事也。
卻說吳玠與吳璘以散卒數千駐兵和尚原,朝問隔絕,人無固志。有謀劫吳玠兄弟北去者,吳玠知之,召諸將歃血盟誓,勉以忠義。將士皆感泣,皆願爲用。張浚錄其功,承製拜吳玠爲明州觀察使。後吳玠母死,回家守喪,起復,兼陝西諸路都統制。金人自起海角,每戰常勝,及與吳玠戰輒敗北,憤甚,謀必擒吳玠。金將沒立乃與烏魯摺合書信相通,欲攻和尚原。
再說吳玠知曲端死於恭州獄,心中大快。忽然其弟吳璘來報:“金將沒立自鳳翔來,烏魯摺合自階、成二州出大散關,各領人馬數萬,約日要會兵和尚原。”吳玠見說大驚,急令諸將備戰。
諸將皆言軍需匱乏,議入漢中避敵,吳玠道:“前番我已說過,和尚原、仙人關最爲要衝,失此二處,是無蜀也!我兵在此,則金人不能越我而進,堅守營壘,可保蜀地無虞。”乃分兩軍,一軍吳玠與副將武顯郎楊政、郭震、馬希仲等將統領,作爲右翼;一軍由吳璘與副將王喜、王武兄弟、鄭宗、李進統領,作爲左翼。依山谷險處下寨,以待金軍。烏魯摺合率軍三萬先至,列陣和尚原北山索戰,吳玠使楊政出戰,令楊政只敗不勝,引烏魯入山谷。
楊政字直夫,武藝過人,原州臨涇縣人。崇寧三年,夏人舉國大入,父楊忠戰歿,宣和末年,應募爲弓箭手。靖康初年,因拒夏人而知名,後從吳玠擊金人,九戰九捷。累功至武顯郎。
卻說楊政領一路人馬出至山口,叫罵一陣,烏魯摺合性剛難忍,命全軍攻擊,楊政虛戰一戰,引兵退入山中,烏魯摺合亦引兵追趕,因山谷路狹多石,馬不能行,金人舍馬步戰,吳玠登高往見,揮動赤幟,伏兵盡出,自山谷兩面從高向下,投石放箭,金人死數百人,吳玠、吳璘率兵乘勢追殺,烏魯摺合大敗,退數十里,移寨黃牛堡。當日狂風大作,天降雨雹,烏魯摺合乃引兵遁去。烏魯摺合大敗三日後,沒立方攻箭筈關,吳玠立即率軍回擊,沒立立足未穩,一戰被吳玠擊潰,損兵數千,沒立大敗而去,回告兀朮。
此時完顏婁室已於去年冬十二月,已五十三歲,病卒於涇州。完顏宗輔訛裡朵以完顏兀朮爲右翼都統,阿盧補爲左翼都統,攻涇原與熙河,二處攻陷,訛裡朵便回燕京去了。兀朮暫領其軍馬,爲陝西軍帥,聞沒立大敗,大怒,會諸道兵十餘萬,造浮樑跨渭水,在和尚原東北四十里寶雞結連珠營,壘石爲城,夾澗與宋軍相拒,欲自和尚原攻川蜀,先與吳玠決戰。
吳玠知兀朮親到,大笑道:“去歲富平之戰,兀朮狼狽而逃,時隔一年有餘。今敢復來找死,我必成全耳。”諸將聽了,各自大笑。吳玠親書一封,使人送與兀朮,約日大戰。
只說兀朮在寶雞紮下大寨數日,忽接吳玠戰書,招諸路軍馬頭領都至中軍。兀朮道:“去歲徵張浚,乃因地制宜,富平一馬平川,我北人擅騎,所以取勝。這次不同,和尚原山高路險,遍地坑石,雖有良馬,不得奔馳,當選勁卒步戰。現已十月,日漸天寒,須速戰速決,明日諸公當併力攻克和尚原,打通川蜀之路。”諸將齊聲應諾,各自回營整備。
次日,晴空無雲。金軍飽餐後,兀朮引全軍進逼和尚原,於路紮營十餘座。至和尚原,兀朮見吳玠早已列好陣勢。兀朮兵過十萬,一聲令下,鋪天蓋地衝殺過來。吳玠兵只數千人,宋軍甚恐。吳玠命全軍將士選勁弓強弩,分番迭射,號爲“駐隊矢”,連發不絕,繁如雨注。兀朮前軍離吳玠軍數十步外皆被射倒,死傷遍地,不過片刻,皆不聽軍令,反身退回。吳玠見時機已到,令王喜、王武兄弟與鄭宗、郭震分兩路人馬,攻金軍兩翼,斷其糧道。吳玠知兀朮計窮,必走神坌,自率楊政、馬希仲率三千精兵,設伏兵於和尚原北神坌亂樹叢中,多插宋旗,以作疑兵。守株待兔,截殺兀朮。
兀朮知糧道已斷,難勝吳玠,遂下令退兵,吳璘隨後追殺。兀朮與衆將士縱馬狂奔,忽至一處,見山高谷深,樹木雜草叢生,十分險惡。停馬問嚮導道:“此地名爲何處?”
嚮導回道:“此地名叫神坌,因神仙到此亦無計可施,而得名。”
兀朮大笑道:“吳玠無謀匹夫,若是我,必在此處埋伏一路人馬,我便不死,也帶重傷。”身邊諸將都覺有理,開懷大笑。
正笑間,忽見林中旌旗搖動,兀朮命大軍暫停,不敢輕動。身旁惹惱一員十二三歲的小將,大叫道:“父帥何不直衝過去,將這些個南蠻,一錘一個都打死。”
兀朮轉目一看,說話的卻是自己唯一獨子,名叫完顏亨,女真名喚作完顏孛迭。雖然年齡幼小,卻材勇絕人,異常自負。能使兩柄八棱紫金錘,重八十斤,慣會騎馬,馬無良惡,皆如意。馬方馳,輒投杖馬前,側身附地,取杖而去。又精於畋獵,可持五斤鐵連銀錘擊狐兔。一日,與數人同行,忽見一羣野豬,孛迭道:“吾能以錘殺之。”他人不信,孛迭即奮錘遙擊,中一野豬腹,銀錘穿入腹內,野豬即死,衆人方服。兀朮最是疼愛此子,因而帶在身邊,時常教授兵法武藝。
兀朮見孛迭性急,叱道:“汝懂什麼?林中殺氣隱伏,倘若……”話未講完,只見林中亂箭攢射,金軍大亂,四處奔逃。兀朮一見,正是吳玠,銀盔銀甲,白馬長槍,率部殺出。金軍後隊又亂,卻是吳璘率兵追到。兀朮驚慌中,身中數箭,捨命而逃。
吳玠勢如破竹,縱兵夜擊,追數十里,連破金軍十座大寨。火光中,吳玠遙見兀朮正逃,高呼道:“穿赤袍金甲者就是兀朮,生擒必有重賞。”呼聲一傳十,十傳百,山谷迴盪。兀朮聽得真切,急扯下紅袍。又聽軍中大叫道:“虯髯者就是兀朮。”兀朮急抽佩刀剔去鬚髯。軍中又叫:“騎烏馬短髯者是兀朮。”兀朮急掩面與諸將縱馬狂奔。
兀朮且戰且走,行三十里,將至平地,王喜、王武、鄭宗、郭震列陣于山口,金軍又大敗,將士多戰沒,兀朮僅以身免。吳玠大勝而回,俘獲金軍猛安、千戶等將三百餘人,金兵降者八百六七十人,獲金人軍器、甲冑萬副,斬殺金軍萬人,屍橫山谷二十里。血流成渠,流脂漂杆。兀朮既敗,遂自河東歸燕山;以撒離喝爲陝西經略使,屯兵鳳翔府,與吳玠相持。
張浚知吳玠大勝和尚原,擊敗兀朮十餘萬衆,大喜之餘,升吳玠爲鎮西軍節度使,吳璘升爲涇原路馬軍副總管。同年十月下旬,天子升越州爲紹興府,並親書紹興府匾額爲“紹祚中興”。自此“紹興”之名,流傳至今。
正是:兀朮兵敗和尚原,卻似阿瞞潼關前。
若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