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裡立刻涌進了一股強烈的酸楚。這種酸楚是很複雜的,甚至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拋開沈夢不說,我剛在C首長處工作了幾個月,就被上級安排調走,這不是笑話嗎?更何況,我與首長處各個部門的工作人員已經培養出了深厚的感情,這會兒離開了,心裡還真不是滋味兒。
然而,木已成舟,張秘書已經下了狠手,我又能如何?
我嘆了口氣,使勁兒喝了一口粥,粥太燙我也沒感覺到。黃參謀輕輕地搖了搖頭,埋怨道:“張秘書啊張秘書,做事太絕了。我可跟夠他了!趙龍,要不,咱們一起到局裡反映反映他,他不讓我們好過,我們也不能讓他好受!”
我拍了拍黃參謀的肩膀,苦笑道:“黃參謀,咱不能這樣做啊!”
黃參謀皺眉道:“那怎麼辦?就任憑他在這裡興風作浪?”
我說:“張秘書其實人還是不錯的,真的。”
黃參謀埋怨道:“唉,真搞不明白你,張秘書這樣整你,你還替他着想!”
我以笑代答,但心裡卻是充滿苦澀。
吃過飯,我走進了警衛值班室。這時已經換成沈夢值班,她正衣着筆挺地坐在椅子上向各駐勤單位傳達注意事項。
我看了一下貼在牆上的工作安排表。表上顯示,後天會有一個表彰大會,由特衛局上將局長兼特衛團團長沈期桂親自召開。這次大會主要是表彰特衛局各個崗位上的先進分子,將評選出的“十大忠誠衛士”、“十大後勤模範”以及“十大業務能手”進行現場表彰和獎勵,這三個榮譽都是每個警衛人員及後勤工作者夢寐以求的,按照規格,相當於三等功。而且,據小道消息透露,我也身在其一,被評爲特衛局的忠誠衛士之一,至於消息準不準確,還待驗證。
但是說實話,我對評功論獎什麼的不怎麼感冒了,從軍數年,我已經獲得過三個三等功,一個二等功,嘉獎不計其數。對於這種獎勵,我表現的極爲冷靜,並沒有其他警衛人員獲此殊榮時的興高采烈。
不過,看到這個表彰會的安排,我突然記起了一件事。
就是前不久臨出訪Y國時的那段小插曲,也就是沈局長安排的那場惡劇。
最近,我一直琢磨着要找沈局長好好溝通溝通,免得這位高高在上的大領導再以類似的方式考驗警衛們的實際處突能力。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我仍然心有餘悸。確切地說,我不是一個喜歡跟領導較真的人,更不喜歡給領導拆臺,但是這件事情我一直耿耿於懷,畢竟,那次處突演練實在太過於危險,簡直是拿自己人的生命開玩笑,如果當時真的動了真傢伙,後果誰能擔得起?
我決定了,下午就去局裡拜訪一下沈局長!
正在值班室做登記的沈夢見我心事重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拿簽字筆在我眼前劃了個弧,笑道:“趙龍,你不會真被張秘書嚇到了吧?你放心,有本姑娘在,他動不了你!”
“笑話!我行得正坐得端,我怕什麼?”我笑道。我沒把張秘書已經向齊處長彙報的事情告訴沈夢,免得沈夢這丫頭一氣之下會找張秘書興師問罪。
沈夢望着我問:“那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我拿手掌撫了一下臉龐,故作平靜地說:“這不是挺隨和的嗎?”
沈夢又瞄了我兩眼,繼續忙着手頭的工作。
我輕嘆了一口氣,出了值班室。
來門口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卻被首長女兒嬌嬌逮了個正着,嬌嬌正在和張秘書打羽毛球,見我出現,突然沉下了羽毛球拍,央求道:“趙叔叔,趙叔叔,過來陪我打羽毛球,快呀快呀!”
我趕快推辭道:“嬌嬌,我還有事情要做,讓張叔叔陪你吧。”
嬌嬌委屈地道:“不嘛,不嘛,我就要趙叔叔你陪我,張叔叔打羽毛球可厲害了,我打不過他!”
對面的張秘書望了我一眼,羽毛球拍一揮,意在讓我過去替他。
我沒再推辭,下了臺階,接過張秘書手中的羽毛球拍。張秘書看起來精神不錯,這位仁兄向上級告了我一狀後,似乎很滿足。也真難爲他了,爲了阻止我和沈夢走的太近,不惜改變了自己一向的行事原則和風格,不容易啊。
確切地說,此時我仍然沒有怨恨張秘書的意思,再完美的人也是有私心的,換位思考一下,我對張秘書深表同情,儘管他暗地裡傷害了我。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我接過張秘書手中羽毛球拍子的時候,張秘書一邊戴上眼鏡,一邊對我說道:“好好打,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跟嬌嬌打羽毛球了!”
我當然明白張秘書這句話所隱藏的暗示成分,看來,他對自己的小報告胸有成竹。只是他現在還不知道,黃參謀已經把他的所作所爲告訴了我。
我只是淡淡一笑,指着張秘書的眼鏡道:“張秘書,你要是不戴這眼鏡,其實挺帥的!”
張秘書一愣,隨即笑道:“改變一下形象嘛,何況,我只是在平時戴,工作的時候從來不戴。”
張秘書的語氣很緩和,我能猜測得出,他之所以這樣鎮靜,應該是在爲自己所作的“壞事”打掩護吧!
卻說嬌嬌跟我打羽毛球的時候特別高興,本人天生對羽毛球沒有太大的興趣,因此總是以失敗告終,而嬌嬌則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喜悅,每當我因爲接不住球貓腰撿球的時候,她就蹦蹦跳跳地咯咯直樂。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她和我一起打羽毛球特別有成就感,在別的方面,無論是文是武,嬌嬌都對我佩服有加,唯獨打羽毛球方面,被嬌嬌稱爲是我最大的缺陷。
嬌嬌熟練地揮着羽毛球拍,蹦蹦跳跳,活力四射。我奮力接球,但往往都是……接不住。
打累了休息的時候,嬌嬌湊過來,挽着我的肩膀道:“趙叔叔,你的技術怎麼一直沒長進啊?”說話間叼了一顆棒棒糖進嘴裡吮吸着,眨巴着大眼睛望着我。
我笑道:“我要是有長進了,怎麼能體現出你厲害來啊?”
嬌嬌滋滋地吮着棒棒糖,歪着腦袋道:“說的也是。和你打羽毛球最開心了,嘿嘿。像張叔叔沈阿姨還有黃叔叔,我都打不過他們,他們也不讓着我,我纔不願意和他們打呢,沒成就感!”
我點了點頭,不想讓她再拿自己的長處來嘲笑我的短處,於是改變話題道:“嬌嬌,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吃棒棒糖了,糖吃多了會傷牙齒的!”
嬌嬌笑道:“趙叔叔,這你就不懂了吧?我這是跟沈阿姨學的,你沒看沈阿姨那麼喜歡嚼泡泡糖嗎?我這是在學她呢,她吃泡泡糖,我就吃棒棒糖,長大了我就和她一樣漂亮了!”
我心裡暗笑,心想這是什麼邏輯啊?
十來歲的小女孩都這麼迷信了?
我和嬌嬌又打了幾局,嬌嬌因爲連連得勝異常高興。打完羽毛球后,嬌嬌非纏着我開車帶她出去買東西,還說要請我喝小洋人或者營養快線。我說:“首長處什麼都有,幹嘛非得出去買?”嬌嬌笑着說:“就是沒有小洋人和營養快線,我最喜歡喝了!”我笑道:“那行,我跟小張說一聲,讓他給局服務處申請一下。”
嬌嬌吐了下舌頭,無奈地應允。
我心裡暗想,你這哪是請我喝啊,明明就是你自己嘴巴饞了!而且,嬌嬌那點兒小盤算我能看不出來,她無非是想趁機偷着出去溜達溜達罷了。
小女孩嘛,畢竟是小女孩!
公務員小張見我和嬌嬌打完羽毛球了,趕快衝過來接過球拍和羽毛球,嬌嬌拉着我的手,正想回屋,突然聽到身後一陣轎車的馬達聲,回頭一看,一輛凱迪拉克從大門外開了進來。
我瞅了瞅車號,竟然是齊處長的!
齊處長,是我們特衛局最年輕的大校(正師職),主管各個首長處的統籌警衛工作。聽說他是從國防大學直招過來的特招碩士研究生,剛進部隊的時候就是中校軍銜。後來又被送到美國高層政要護衛學院進修了兩年,回國後一直跟隨B首長擔任警衛秘書,2004年正式擔任警衛處處長職務,領導各首長處的警衛工作。
我心裡猛地咯噔了一下,早上的時候聽黃參謀說,張秘書到齊處長那裡反映我了,看來風波是不可避免了,這不,齊處長親自登門過來調查來了,沒準就要專門找我談話,要把我調走呢!
我沒穿軍裝,因此不必向齊處長敬禮,而且齊處長也沒穿軍裝來,而是穿了一套黑色的休閒裝。
齊處長長了一副典型的國字臉,三十多歲,腰桿筆挺,渾身上下盡是軍人氣質,讓人望而生畏。
我上前與齊處長說了幾句客套話,齊處長瞄了我幾眼,眼睛裡似乎藏着什麼奧秘。我揮手邀齊處長進門,齊處長卻擺了擺手,指了指停在面前的凱迪拉克,道:“小趙啊,車上談,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我愣了一下,意識到情況不妙!
看來,齊處長還真是衝着我來的!
齊處長的司機打開後車門,我對齊處長道:“處長,我去給張秘書打個招呼吧。”
齊處長道:“不用不用,我們就到南邊的九樓湖溜達一圈兒,一會兒就回來。”
我剛要上車,沈夢不知從哪裡得到了風聲,從門口快步走了過來。當時齊處長貓起腰剛想往車裡鑽,見沈夢出來了,卻也直起身子,衝沈夢笑道:“夢夢啊,最近工作怎麼樣,不累吧?”
竟然是齊處長率先開口跟沈夢打招呼!
“累什麼啊!”沈夢大搖大擺地湊了過來,掃視了一圈兒周圍,確定無礙後,拍着齊處長的肩膀道:“老齊,我託你辦的事情你沒忘吧?”
我一聽這話腦袋差點兒爆炸,憶及幾年前,沈夢曾經稱呼新兵大隊大隊長“老任”,現在又稱呼齊處長“老齊”,這也太沒組織觀念了吧?一個小中尉,一個正師職大校,什麼概念,沈夢竟然拍着齊處長的肩膀叫他老齊,其雷人指數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甚至覺得,這能算得上是部隊裡最雷人的事情了。
誰知齊處長不光不生氣,反而笑道:“記着呢,記着呢,一定給你辦成!”
沈夢閃爍着眼睛道:“那還差不多!”
齊處長點了點頭,又道:“夢夢,我找趙參謀有點事兒,我們先出去,你先去工作吧!”
沈夢笑道:“還有什麼事情這麼神秘啊?是不是關於趙龍被評爲‘十大忠誠衛士’的事兒?”
齊處長敷衍道:“算是吧,算是。”
我在旁邊一聽齊處長這勉強的語氣,就知道事情遠遠沒有這麼簡單,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兒!
隨後,我坐着齊處長的車出了大門,車子停在了離C首長不遠處的九樓湖旁邊,司機擱岸邊兒等着,我和齊處長沿着九樓湖邊的細徑邊走邊聊,輕風習習,湖波盪漾,齊處長倒揹着手,良久纔開口道:“趙龍啊,兩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壞事,想先聽好事還是先聽壞事?”
其實好事壞事我自己也能琢磨的差不多了,心理上也有了思想準備。我道:“都行。”
齊處長叼了一支菸,也遞給我一支,我掏出打火機幫齊處長點燃煙,也自己點燃,猛吸了一口。
齊處長在一處栽着一行冬青的地方停住步子,盯着我道:“好事嘛,就是像沈夢說的,你被評爲特衛局‘十大忠誠衛士’之一,後天要去局禮堂參加表彰大會。”齊處長說完,見我面無表情,略顯詫異地繼續道,“後天穿軍裝,帶上筆本,準備一份發言稿,一定要重視起來,沈局長會參加這次表彰大會,你去了之後坐到第一排,具體的一些情況,咱們後天提前到場後再商量,這件事情你可千萬別忘了!”
我點了點頭,齊處長開始宣佈壞事:“據張秘書反映,你在C首長處好像,好像思想不是很穩定?”
我趕快解釋道:“穩定!齊處長,我的思想可穩定了,不信你問沈夢!”
齊處長表情變得凝重起來,中指和食指夾着香菸,在我面前揮舞着,又道:“小趙啊,我呢說話比較直,但是我必須得跟你講明白,你現在跟沈夢的確是走的太近了,雖然我們都知道你和她只是同事戰友的關係,但是現在已經造成了不好的影響,讓張秘書親自反映了上來,你說我該怎麼處理?”
我解釋道:“齊處長,這件事情……”
還沒等我說完,齊處長就插話道:“行了,你也別解釋了,我已經決定了,將你調到B首長處工作,至於C首長處的空缺,我會再從特衛隊安排人過來頂替你的。你呢,不管在哪兒工作都是一樣的,警衛工作只有分工不同,在哪兒幹都能幹出色,是不是?”
我苦笑道:“齊處長,您能不能聽我說完?”
齊處長道:“你不用解釋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現在處裡已經決定了,你再解釋也是徒勞的!”
我心裡生了幾分怨怒,追問道:“齊處長,把我調走,難道就是因爲張秘書的一面之詞?”
齊處長想了想,道:“也不全是。即使張秘書沒提出你的問題,我們也會研究你的調動問題。不要有什麼思想包袱,知道嗎?”
我這人雖然開朗樂觀,但是無緣無故地將我調離C首長處,心裡還真不是滋味兒。難道,就憑張秘書把我這麼一告,警衛處領導也不做調查,就將我調離了嗎?不公平,絕對不公平!
齊處長見我臉色陰了下來,拍着我的肩膀道:“趙龍啊,這樣吧,關於你調動的事情,放到表彰大會之後,表彰大會進行完,我會專門過來監督這件事情。你也知道咱們特衛局的情況,人員分配調動是常事兒,千萬不要背什麼包袱,這幾天,把本職工作做好,不要因此耽誤了工作,明白嗎?”
我“嗯”了一聲,只能無聲地認命。
很多時候,現實是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
我有什麼資本跟齊處長唱反調?
齊處長又安慰了我幾句,然後驅車帶我回了首長別墅。
門口停住車,齊處長語重心長地對我道:“小趙啊,有句話呢,雖然逆耳但我必須要送給你。”
我道:“齊處長請指示。”
齊處長放緩了聲音道:“雖然咱們特衛局沒有明文規定,內部的警衛幹部之間不允許談戀愛,但是我必須提醒你,你和沈夢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明白嗎?”
我解釋道:“齊處長,我們之間真的沒什麼,只是戰友關係!”
齊處長道:“我不管你什麼關係,我這不是給你提前打預防針嗎?”
我也沒再申辯,安靜地打開車門,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