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一天的驪山狩獵終於結束,玉梓嫣顛簸着回了自己的營帳,綠毓早就備好熱水在裡頭等着。
玉梓嫣將馬鞭隨手一甩,自動動手解了衣物便進了水桶,將整個人都泡在溫熱的水中,一身的疲勞這才緩解了些。
綠毓進來替玉梓嫣洗髮,見玉梓嫣身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青斑,心疼的說:“三姑娘怎的弄得一身是傷,本來就是姑娘家,細皮嫩肉的哪裡受得了這些。”
玉梓嫣舒服的閉着眼,“待會兒替我上點兒藥就行了,反正明日我是不去了,且不說日頭毒,而且...”
而且還要看見不想看的人。
綠毓愣了愣,見玉梓嫣沒有說下去的意思也識趣兒的閉了嘴。
水嘩啦啦的從身上流過,卻似帶着一絲絲的嘆息,身後的綠毓仔細的爲她絞發,玉梓嫣只能強迫自己閉眼才能將慢慢滲透的晶瑩壓下去。
明明提醒了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聽,可是再遇見原本強裝的鎮定卻一擊潰散。玉梓嫣試問自己本不是那種傷春悲秋的人,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也不能強迫了喬詡娶她,可是爲什麼當聽見他說不願意的時,心不可抑止的疼痛,眼淚也無法止住。今天看到他和安樂有說有笑的模樣,自己心裡的第一反應不是那日他拒絕自己的難堪,而是嫉妒,□□裸的嫉妒,當意識到自己是在嫉妒安樂時,玉梓嫣才明白過來,她對喬詡懵懵懂懂的男女之間的情愫終是不可抑止的生長起來。
原本只是一顆種子,如今卻已破土而出成爲一株綠芽。
要說玉梓嫣自己也不明白這感情是從何而來,她承認喬詡生的英俊瀟灑,有一副讓女子動心的皮囊,但玉梓嫣不是以貌取人的人。玉梓嫣和喬詡離得最近的一次或許就是當時她傷心之時借喬詡的肩膀用了用的那次,男女授受不親,玉梓嫣知道這樣的行爲不妥,可當時仍是毫無顧慮的靠了上去。
如今想來,自己或許早已將喬詡歸入了一個心裡特殊的地方。
又是一聲嘆息,輕輕淺淺的。
綠毓正認真的絞着發,忽然手上的頭髮掙脫而出,是玉梓嫣忽然站了起來,綠毓怕她愣着急忙站起來將早準備好的衣裙一一替玉梓嫣穿上。
“三姑娘怎的不多泡泡解解乏?”
玉梓嫣懶懶的說:“山上悶得很,替我換身簡單的衣裙,待會兒我出去吹吹風。”
“夜裡冷,而且山上冷不丁就有猛獸出沒,姑娘還是莫要出去的好。”綠毓哪裡知道玉梓嫣是想到安樂和喬詡心裡憋悶的很,心裡似有一股火久久無法散去。
玉梓嫣淺淺一笑,“我待會兒找二哥同我一道,放心,沒事兒的。”
換了一襲嬌綠緞裙,外罩月白色短衫,好似一朵潔白的蓮花,玉梓嫣點了點頭表示滿意,卻見綠毓站在身後似有些煩惱。
“怎的覺得不好看?”
“不是,不是。”綠毓指了指微溼的頭髮,“姑娘的頭髮還沒幹呢,若是挽了髻回來晚上只怕得頭痛。”
玉梓嫣對女子髮髻裝飾一直不太上心,只有一點看着舒心就成而且方便就成,“那就給我辮成一條長鞭好了,不用太緊。”
綠毓大驚,“姑娘可是及笄了的姑娘,哪有不挽發的道理。”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玉梓嫣心裡又是一陣悶氣,瞅見邊兒上的白玉簪,拿起來遞給綠毓說:“那就別根簪子,就當挽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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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玉梓嫣沒讓綠毓跟着,而且玉梓嫣原本並不打算叫上玉梓壽,誰知綠毓非得尋了玉梓壽來,讓她一個人散心的機會都給弄沒了。
不過說是散步,其實能去的地方也沒幾個,畢竟是天子出行,不能衝撞了天顏,一般官員家眷的活動範圍只能在外圍,官家和碧婕妤的營帳周圍一波一波的禁衛軍讓人看了就不敢靠近。
玉梓壽走在玉梓嫣一旁,時不時拿餘光打量着玉梓嫣,淺淺的月光照在玉梓嫣剛剛沐浴過的臉蛋上,好似雞蛋殼般的光滑無暇,再看玉梓嫣眉眼間淡淡的愁,反而讓她多了分平日裡沒有的韻味,越看越覺得美。
玉梓壽心裡暗自腹誹,自己生的一表人才,自家妹子自然也不會差,想到喬詡竟然讓自家妹子傷心,玉梓壽不免又在心裡將喬詡罵了一頓,不過無非也就是有眼不識珠之類的話。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朝河邊走去,遠遠瞧見走來一人,兩人皆是一喜齊齊喊了聲,“大哥。”
玉梓鶴常年在軍營,小麥色的膚色讓他看上去十分健美,富有男子氣概,濃濃的男子氣息,老遠便能讓女子芳心暗動,而且他打小練武,身體結實有力所以看上去比玉梓壽魁梧高大許多,饒是玉梓嫣算是長得高挑的,也不過就到玉梓鶴的肩膀處。
要說玉家兒女的容貌那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兄妹三人都繼承了爹孃的全部優點,只是各有所長。玉梓鶴生的英勇不凡,而玉梓壽生的是是儒生模樣,玉梓嫣則生的靈秀動人。
玉梓壽瞅見玉梓鶴手上的牛皮袋,不懷好意的笑了笑,“大哥當值呢還敢飲酒?”
玉梓鶴不以爲意,“御前這時有人當值,我正當空。”他又看向玉梓嫣,問:“夜裡風大,前些日子不是還病着,怎的出來了?”
“山裡悶得很,而且我的病早就好了。”玉梓嫣前些日子一直稱病不出門反倒是給久未見的大哥留了個病西施的印象,她可不能讓大哥一直以爲自己是個病秧子,於是又說:“既然碰上大哥了,不如我們兄妹三人一起走走?”
兩兄弟齊聲說好,三人便沿着河一路走着。玉梓鶴一回了京城便走馬上任,三兄妹也沒時間好好聊聊這些年的事兒,如今逮着個機會自然是要好好說說。
玉梓壽喝了些酒,也不顧玉梓嫣在旁,嘴上沒個遮攔問:“大哥,前些日子娘還說得給大哥尋個媳婦兒,大哥可是有中意的了?”
玉梓鶴神色一頓,瞪了他一眼,“小妹兒還在呢,說話沒個分寸。”
“哪兒啊,大哥,娘那日也跟小妹說過呢,說大哥如今已有二十四,換做其他人家,孩子都可以打醬油了呢,娘是想着抱孫子了。”
說着,玉梓壽朝玉梓嫣眨了眨眼,玉梓嫣立即明白玉梓壽的算盤,長兄未娶,玉梓壽做弟弟的自然不好先成親,爲了他和花瑤,玉梓嫣笑着說:“是啊,大哥,那日娘卻是說過,再說我也是大哥的小妹,自然關心大哥。”
其實玉梓嫣也不算是撒謊,沈氏的確有說過,不過不是對她說的,而是對袁姨娘說的,她不過是一旁聽着而已。
“大哥,是有心上人了嗎?”玉梓嫣軟軟的問着,透着一個妹子對兄長的關懷,這反而讓玉梓鶴不太好意思。
玉梓鶴搖了搖頭,他也不是不願娶妻生子,只是覺得總是沒有遇見一個傾心的,而且常年在軍營裡,又哪兒來的時間談那些風花雪月的事兒。
玉梓嫣果然看見玉梓壽微微失望的神情,此時不好勸,只能對玉梓鶴說:“沒事兒,待哪日娘好好替大哥選一個,保證大哥你喜歡。”
玉梓鶴見她信誓旦旦的模樣,不禁笑了起來,“你個鬼靈精,如今還操心起大哥我的親事了?難道是小妹你自己想嫁人了?”玉梓鶴眸光微閃,又問:“那日去你房裡見着一隻白鸚鵡甚是可愛,哪兒來的?”
玉梓嫣忽然被這麼一問,臉刷的一紅,玉梓鶴以爲問到了根兒上不由放聲大笑,愛憐的看了玉梓嫣一眼,轉身問一旁仍是有些憂色的玉梓壽,“二弟,你可是知道?”
玉梓壽心裡想着花瑤的事兒沒注意到玉梓嫣眨個不停的眼睛,想也沒想就答:“哦,那是瑞文送的。”
玉梓鶴看玉梓嫣一副要吃了玉梓壽的模樣,心裡瞭然,“孫瑞文?大哥看他倒是不錯的,是個穩重的,以後也會是個有作爲的。”
玉梓嫣一聽玉梓鶴的話,這是把她直接跟孫瑞文拴在一起的意思,紅着臉解釋:“大哥,那隻鸚鵡是孫大哥託我照顧的,我跟孫大哥就是兄妹之情,毫無男女之情。”
可偏偏這副模樣落在玉梓鶴眼裡就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但自家妹子臉皮薄,做大哥的也不能一直打趣兒,便敷衍着說知道了,省的妹子最後生氣不理他了。
玉梓鶴仰頭喝酒,不知爲何酒入喉中一種苦澀旋即散開,離家多年再歸,三妹已經有了心上人,而且看二弟的模樣似乎也有了心愛之人,只是不知那人是誰會讓平日最爲灑脫的二弟也變得猶豫不決,三兄妹,獨獨他還是一個人,想着覺得實在是落寞,身爲長子,不曾承歡膝下,反而讓爹孃擔憂,他心中着實有愧。
正惆悵之際,忽然聽玉梓壽聲音響起,還有些着急。“大哥,小妹,不如我們再去拿點兒酒來喝喝?我們兄妹三人好好一番對月暢飲?”
剛纔一番思緒,玉梓鶴也覺得酒不夠喝,便說:“那好啊,二弟,你去取些酒菜來,我和二妹在此等着。”
玉梓壽吞吞吐吐的,“還是我們一起吧,夜裡露氣重,我怕小妹身子受不住,我們回去正好在大哥的營帳裡喝。”
“二哥說的,我身子哪裡有那麼差,說的風吹吹就倒了似得。”玉梓嫣正疑惑,卻見玉梓壽伸手來拉自己,下意識的便朝身後看去,只一眼就明白過來。
喬詡與安樂正在河邊有說有笑的,而且兩人身側正好有兩匹馬,看來是喬詡先前正在教安樂騎馬,兩人累了纔到河邊休息。
她一直以爲玉梓壽不知道,如今看來是她自作聰明,以爲掩藏的很好,原來早已被察覺。
玉梓壽心疼自家小妹,柔聲說:“小妹,夜裡涼回去吧。”
玉梓嫣不想讓身邊的人擔心,笑了笑,說:“嗯,好,我也覺得冷了呢,回去讓綠毓替我們熱壺好酒來喝喝。”
其實這話說出來玉梓嫣都覺得自己蠢,這麼炎熱的天兒誰熱酒喝啊。只是好在一旁的都是自己的兄長,即使察覺異樣也不會給自家妹子難堪。饒是玉梓鶴不明所以但卻也跟着打哈哈,一行人轉身離開。
可偏偏有人不樂意了。
安樂的聲音在身後響亮而有驕傲,“前面是何人?見到本公主竟不行禮?”
三人身形一頓,玉梓嫣心裡惱的很,聽安樂這聲氣兒還有隱隱的笑意明顯是看出他們三人的身份,還故意裝作不知。可是偏偏人家是公主,惹不得,打不得的,只能像貢菩薩一樣供着。
兄妹三人只能轉身返回,玉梓鶴在前,玉梓壽和玉梓嫣走在後面,走近之後齊齊行禮。
“公主萬安。”
雖然玉梓嫣低垂着頭,可她仍然能感受到安樂公主此時的驕傲和得意還有她冰冷的目光,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惹到這位天之嬌女,不過就是一句戲弄的話,至於這樣?
玉梓嫣哪裡知道安樂跟她槓上還因爲同樣身爲女子的直覺,先前安樂就覺得玉梓嫣看喬詡的目光不一般,心裡直接將她劃到了情敵的陣營,反正事實是不是,在她安樂的眼裡,玉梓嫣就是!
“喲,這不是玉三姑娘嗎?”安樂話裡的諷刺毫不掩飾,“如今打扮的好生素淨,讓人看着甚是喜歡啊。不過,玉三姑娘好歹也是名門閨秀,已過及笄打扮成這副模樣算是什麼?”
玉梓嫣聞言猛地擡頭看着安樂,她不過就是將頭髮梳成長辮式樣至於這樣出言諷刺嗎?
安樂對上玉梓嫣的目光,眼裡的諷刺和嘲笑絲毫不減,更多了分怨毒,敢這樣看着她的人至今都還沒生出來呢。
玉梓鶴上前一步擋住玉梓嫣,抱拳一禮,“公主有所不知,小妹自幼患有頭風,有個大夫說過這樣辮起辮子,再用篦子梳頭最能解痛,所以小妹自幼習慣了這樣的髮飾,出門本也不會這番打扮,只是今日是下官兄妹三人相聚,沒想到會撞見公主,被公主瞧見着實讓公主笑話了。”
玉梓壽同樣上前一步將玉梓嫣擋了個嚴嚴實實的,“大哥所言甚是,小妹這番打扮着實讓公主見笑了,因這兒是外圍的休憩區,沒想到今日散步會在這兒見到公主,實在是下官考慮不周,待下官回去時一定會給剩下的人提個醒兒,說公主和喬大人正在此歇息莫要來饒了公主御駕。”
“如此倒是要玉三姑娘好好休息養養身子,至於玉大人,本公主就不勞玉大人費心了,父皇正等着本公主呢,本公主也不便久留。”安樂盯了玉梓壽一眼,心知他是故意說自己和喬詡私下見面,但礙於自己的公主顏面,私會男子的確不妥,只能嚥下這口氣。
被兩位兄長呵護,玉梓嫣心頭一暖,雖然被擋住了但是仍能從縫隙中看到喬詡,瞟見喬詡的目光寡淡如水,她心裡涼了一截兒,垂下頭嗯了一聲,她知道她不能得罪這個公主,至少明面兒上不能,否則會害了自己的兩位兄長。
隨着一聲“恭送公主。”響起又落下,喬詡和安樂並排牽着馬遠離了三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