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管。”盛劍楠並不領他媽媽的情,推開趙繼紅的手絹,撩起衣襟抹臉。
“還擦!這件衣服你還想要不要了?看,這裡都撕破了。”盛玲玲盯着盛劍楠的衣服沒好氣地說。她親眼看見盛劍楠晚飯時跑出屋去,又折身回到他的小屋裡,換了件新襯衣出來。
這件襯衣是趙繼紅給盛劍楠準備的開學新衣服,是想他留級重讀,起碼形象體面些。
“啊呀,真是!你怎麼把這件衣服穿來了……”趙繼紅這時才發現衣裳破了,心疼地扯着盛劍楠的衣角。
在農場要置辦一件新衣裳不容易,布料不好買不說,趙繼紅還不會縫紉,成衣更是有錢都找不到地方買。盛劍楠的衣裳是趙繼紅託李春鵬的爸爸,去縣裡運貨時給捎帶的,用光了一家人的布票。她總覺得李春鵬的爸爸坑她,一定是匿下不少布票,可也只能吃啞巴虧。
“算了,都別說了,趕緊回家洗洗,都回去吧。”盛亞農陰沉着臉。
電影纔看一半就被迫離開,盛麗麗氣得肚子快要爆炸了,邊走邊朝她哥生氣,“都怪你,盯着人家看什麼看!王春燕有什麼好看的。”
“誰說我看她了?你哪隻眼睛看我看着她了?”
盛劍楠氣得咬牙,王春燕今晚是徹底傷他的心了。他覺得自己像是中了邪,就是喜歡看王春豔花汗衫緊裹着的葫蘆形背影,還有兩隻神采炯炯的大眼睛……可是今晚他真的只是遠觀而已,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衫,卻又怕王春燕看見。
“藍藍看見了,小峰看見了,大家都看見了,你還想抵賴?”
“你!”盛劍楠氣得揚手要打盛麗麗。
趙繼紅火了,“看把你能耐的,打不過別人,對自己妹妹兇。”
“就是!王春燕仗着自己是農場主任的女兒,在學校耀武揚威的,什麼少先隊大隊長,我看都是老師拍她爸馬屁,提前告訴她題目,讓她考試得滿分的……”
“看她那個嘚瑟樣,不就是她的三個姐姐都嫁了軍人嘛,又不是嫁的軍長,她二姐夫也纔是個營長,就好像多大了不起似的。將來她二姐能不能隨軍還不一定呢!再說她將來就準保能嫁個軍官……”
“聽說她大姐夫快要升團長了……”
“都閉嘴!”提到農場主任,盛亞農再也忍不住脾氣了,“以後離人家遠點,少給老子惹是非。”
“我真的沒有偷看王春燕,是藍藍大叫我一聲,我從藍球架上摔下來,才惹王春燕懷疑的。本來我和小鋒玩得好好的,就怪藍藍。”
“別再狡辯,以後讓老子知道你再惹那丫頭,小心老子打斷你的腿。”盛亞農拔腿就走,身後趙繼紅叫他,他也懶得理。這苦惱的人生可不是他想要的!
趙繼紅回頭瞪盛藍藍一眼,瞥見小鋒眼淚汪汪的,語氣柔和了些,“快點走,小孩子睡一覺就沒事了。這種事在鄉下很平常,沒什麼大驚小怪的。你們幾個給我聽好了,以後不要往水坑,草垛上鑽,讓螞蟥鑽你們腦袋,一個個變成大傻子……”
“誰會去哪種地方,沒家教、沒爹孃的孩子纔會到處亂鑽。”
“盛麗麗!你剛纔說什麼?”
盛藍藍聽到這話氣不打一處來,上前扯住盛麗麗,“你把話說清楚,誰是沒家教沒爹孃的孩子?”
“放開,好話不說兩遍,你給我放開。”
盛藍藍的手更緊了,長期勞動的手,力量當然比手不扶油瓶的盛麗麗大。盛麗麗的胳膊都被攥紅了,哭唧唧的。
“這是要幹什麼?你們都出息了,在外面打不過別人,自家窩裡鬥?”趙繼紅拉開盛藍藍。
“二嬸,我不是你家人!”
“什麼?你說什麼?”
“麗麗說我和小峰是沒家教,沒爹孃的孩子。開學我要告訴老師去。”
盛麗麗立即語氣軟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爹媽在外面受苦,我和小峰在二嬸二叔家長大,說我們沒家教,就是說二嬸二叔沒有好好教我們……”盛藍藍一口氣說一長串,聽得趙繼紅一愣一愣的。
“這孩子,說的都是什麼呀!二叔二嬸沒本事好好養育你們,將來還要向你爹媽賠罪。好了,不說了,趕緊回去。”
不知怎地,趙繼紅忍不住想哭,想起這些年來的艱難,想起四年多前,小峰還在襁褓中,被從千里之外送來,缺吃少喝,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真比養自己的孩子還辛苦……
“你給我道歉,也是給二嬸道歉。”
盛藍藍目光凜凜地盯着盛麗麗,盛麗麗都要嚇哭了。她何時見過這麼氣勢壓人的盛藍藍,蚊子哼似的認錯。
“我沒聽見,二嬸也沒聽見。”
“我錯了,不該說你沒家教,我們是一家人。”
“好了,回家吧!”趙繼紅拉起小峰的手,又摸了摸他頭頂被燒焦的一小塊頭髮,“不疼了吧?回家二嬸給你煮糖水喝。”
小峰眼裡掛着淚點頭,聽見有糖水喝,又歡呼雀躍起來……
“當,當,當……”
座鐘敲了十一下,盛藍藍盯着屋頂怎麼也睡不着。院外有人路過的聲音,應該是兩場電影散場了。
盛麗麗把線毯又捲了過去。盛藍藍穿着背心短褲抱住胳膊,心裡有事,身上倒不覺得冷了。
看樣子王春燕那麼牛逼,除了有一個農場主任的老爸,還有三個軍人姐夫呀!嫁給軍人那麼牛嗎?
爲了不起夜蹲尿盆,盛藍藍連趙繼紅表現慈愛的糖水都沒敢喝。半夜起來兩次陪小鋒去院子裡撒尿。小鋒綿軟的小手握在手裡,盛藍藍突然有一種即當姐又當媽的感覺。
第二天一直下雨,盛藍藍盤腿坐在西屋炕上窗邊卷門簾。她挺着腰板,保持雙盤的姿勢,把勞動當成瑜伽鍛鍊,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盛玲玲去同學家抄作業了,盛麗麗又躲在東屋炕上偷偷學習。
盛劍楠少有地安靜,連逗弄小鋒的興致都沒有,握着老虎鉗擰鐵絲,不一會擰了小半籃。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香遠溢清,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盛藍藍擡頭望着院子裡流成小河的雨隨口道。
“什麼意思?你是什麼意思?”
屋裡除了坐在小凳子上玩玻璃球的小鋒,就只有盛劍楠,盛藍藍這話顯然是說給他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