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天小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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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求求你不要走……”
??那時的月色也跟今天的一樣濃,燭光也跟眼前的一樣暈黃。請使用http://www.guanHuaju.coM訪問本站。(搜讀窩?)
??一種彷彿整個世界被血淋淋地生生剜去了一大半的感覺,正侵襲着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幼小的心靈。他的一雙小手緊緊抓住面前一個女子的衣袂不放,圓潤的小臉憋得紅撲撲的,一雙深黑的大眼睛裡充盈了哀求的淚水,長長的睫毛上也都沾滿了淚珠。但是他顧不得騰出一隻手去擦一下滿臉的淚水,好像生怕稍一放鬆,女子就會從自己面前消失。眼前那個年輕女子美麗卻透着嚴厲和冷漠的臉龐,在他的視線當中被淚水沖刷得清晰了又變模糊,模糊了又變清晰。
??“雲兒,”女子的眼神非常堅決,沒有一絲不忍,“這裡不適合娘,娘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如果當初不是因爲你,娘一步也不會邁進這個門口。你比其他孩子早慧,應該能夠明白。娘要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不……娘……雲兒一刻也不要離開娘……”那小男孩只要稍微想象一下沒有了娘在身邊,心裡就涌起一陣無法承受的難過,淚水更加失去控制了,“娘不喜歡這裡,爲什麼還要將雲兒帶來這裡?……如果娘真的要走,那就帶雲兒一起走……”
??小男孩無心的提問,在女子聽來卻是一語雙關的,它彷彿一根芒刺,冷不丁地紮了她一下。
??她好像自言自語道:“也許真的不應該將你帶到這世上,但是娘沒有後悔過。”很快又在她臉上重新呈現出來的決絕,又在小男孩的心上剜了一刀,“娘不能帶你走。你留在這裡,你爹會照顧你的。”
??“娘,求求你不要將雲兒一個人留在這裡……”小男孩依然絕望地啜泣哭訴着,聲音含糊不清,“爹爹……早出晚歸。雲兒已經好多天見不到爹爹了。哥哥姐姐們又都不喜歡雲兒,總是說雲兒是狐媚生的野種……”
??女子冷冰冰的雙眸掠過一絲厭惡,聲音裡連最後的一點柔情都沒有了,“沒長進的東西。娘說了,那些不是你的哥哥姐姐!娘教你的咒術已經足夠讓那些聒耳的蟲子閉嘴了!”
??“放在你牀頭的那本《六壬玄要》,是孃的師承所學,就當娘送給你的臨別贈禮吧。”女子狠狠將衣袂從小男孩手中抽出。“你我母子緣盡於此!”
??小男孩哭喊着往門外追去的時候,女子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茫茫的月色之中……
??左瑛還沒說完的話,將李雲深的思緒從遙遠得讓他幾乎以爲自己已經記不得了的回憶里拉回到了現實當中。
??“你的父母以愛爲理由將你帶到這個世上;卻又以愛爲理由相繼離你而去。自私地將你丟棄在無所靠依、受人冷眼的境地裡獨自成長。對於愛情,你更多的只有困惑和拒斥,而不是嚮往和憧憬,更不可能是死心塌的追求。”
??“陛下……”不知道是左瑛的舉動還是她的話讓李雲深雙眸微微一亮,好像有點吃驚失神的樣子,一反口若懸河的常態,居然有點語塞了。
??左瑛平靜道:“小三兒。朕以你救駕有功的名義,不再追究李皇后曾經的犯上之罪,並且將她改封爲仁孝太妃,准許守喪期滿後出宮,永享朝廷俸祿,這件事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從此以後,令兄李柱國也一定會對你心存感念,再加上你的處事手腕,整個李氏的力量也會逐漸完全由你來掌控。”
??“朕向來不喜歡逼迫別人說出自己不願意跟他人分享的秘密,”左瑛的語氣變得懇切:“但是這一次。朕一而再地想讓你說出真話,是因爲你跟別人不一樣。朕已經在你的身上幾乎押上了自己的全部,只有對等的知情,才能讓我們的關係發展得更久遠。所以,小三兒,爲什麼?可以告訴朕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嗎?因爲,如果你無法將那理由說出口,那朕就只能認爲你最終的目的,跟朕的利益是相悖的。甚至可能威脅到朕的生命。朕永遠不希望事情是那樣的。”
??李雲深看着左瑛擡頭注視着自己,羊脂玉一樣白皙的臉蛋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透出跟略帶稚氣的臉龐不相符的嚴肅和專注,甚至還有一絲他從來沒有從這雙眼睛裡發現過的期待;水潤桃紅的小嘴脣微張着。似乎言猶未盡,又更像是期待着對方用真誠的回答來打斷她的說服。
??他比誰都清楚這個外貌軟弱稚氣的小女皇其實有着一個怎樣的靈魂。她精明睿智、她手段高明、她深不可測、她目光犀利狠毒、她甚至有點冷漠嗜血……但是此時此刻,她卻對他流露出了沒有一絲虛假的期待。就好像那個在心靈上一直披堅執銳的女皇,此刻竟然褪去了戎裝,放下了所有防備,站在他的面前,窮盡了作爲一個王者可能付出的謙卑,請求他也將面具摘下,期待着從此能夠彼此坦誠相對。
??此情此景,讓他的心裡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種陌生的感覺。任憑他的辭藻華麗、口吐蓮花,也無法即刻找到一個詞彙來形容。他只知道自己忽然間變得不忍心對她說“不”,甚至不忍心像一直都能輕易做到的那樣對她隱瞞欺騙。
??可是他的秘密偏偏不能跟人分享,尤其是不能跟左瑛分享。就像古書上描述的一些鬼魅一樣,一旦被準確叫出了名字,就只能藏匿潛逃;他的秘密一旦說出口,長期以來所建樹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化爲烏有。他如今的處境,就如同已經得到傳召,手捧卷軸邁步上殿的荊軻,只能等待圖窮匕見的一刻,而決不能讓匕首在中途滑落下來。
??左瑛給他的機會也稍縱即逝。無論是通過她的判斷,還是通過他的眼神,她都已經知道他此刻不可能開誠佈公。
??她淺淺一笑,笑得彷彿有點自嘲,一邊轉身邁步離去,一邊道:“小三兒,朕還有事要忙,今晚就不在你這裡過夜了。”語氣平靜得像戶外如水的夜色,沒有忿恨,也沒有失望,但是她那柔弱纖細的背影在李雲深眼中,卻分明多了幾分落寞和孤單。
??李雲深上前兩步,一撩敝屣,跪倒在左瑛身後道:“陛下,臣還有一言。”
??“說吧。”左瑛沒有回過頭來,似乎有點疲倦。
??李雲深跪在地上,微微頷首道:“臣知道陛下無論是決定跟阿史那氏聯姻還是親自到承澤離宮遠迎阿史那世子,都是出於對大局的考慮的聖明之舉。臣近日爲陛下卜了一卦,卦象爲坎,有龍遊淺澤、刀兵見血之兆。臣深恐承澤宮之行或有不測,請陛下務必小心留意。”
??左瑛聽了,心中一怔。
??李雲深繼續道:“陛下一旦離開宮廷,朝中恐生變數,臣只能留在宮中爲陛下盡力謀劃,以免除陛下後顧之憂。陛下遠行,臣無法相隨,只能化作一股東風、一場及時雨,保護陛下的安全。請陛下務必平安歸來。”
??“一場及時雨”嗎?這似有所指的“比喻”,讓左瑛聯想起圜丘那場撲滅大火的暴雨。
??她點了點頭道:“有你在,朕就放心了。”說完便在自覺迎上來的緋羽的陪伴下,邁出了房間大門。
??李雲深目送着左瑛逐漸遠去的背影,不知道是有點睏倦還是有點出神,直到宮人們恭送完左瑛後,有內侍快步上前將他扶起,他才站起身來,整理好身上的衣冠,往書房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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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清晨,和煦的陽光照遍了華林苑的每一株花木和每一座殿閣的時候,左瑛已經繞着鏡湖慢跑了兩個圈了。那相當於五六公里的路程,雖然是左瑛因爲體力不支而跑一段、快步走一段完成下來的,但是對於這副孱弱的身體來說已經幾乎臨界極限。
??左瑛在緋羽和尉遲南的一再勸說下停了下來,淋漓的汗水已經洇透了她的衣衫,打溼了她的頭髮。
??她彎腰支住膝蓋一邊喘氣一邊擡頭看着天邊還沒升高的朝陽,不由在心中感嘆,改變自己有時候跟改變外界也有着同樣的難度。
??宮人們連忙送上毛巾和溫水。緋羽接過毛巾,小心地給左瑛擦去臉上的汗水,但是當目光移到她被沾滿汗水的絲衣緊貼着的身體的時候,心中驟然一熱,臉上不由露出了尷尬的神情,有點不知道怎麼入手了。
??“羽兒,今天你幫朕畫的眉畫得特別漂亮。形似彎月、色如遠山,眉峰得當、濃淡適宜,朕非常喜歡。”左瑛微笑道:“可惜現在被汗水化了。等一會兒練完弓箭回去,沐浴更衣之後,你再替朕重新畫。”
??緋羽聽見左瑛這麼說,知道她一定是因爲自己只在她的臉上流連,誤會他是在可惜自己的手藝了。
??“謝陛下誇獎,能爲陛下畫眉是緋羽的榮寵,緋羽只盼能爲陛下畫一輩子。無論畫多少次,每次都值得緋羽珍而惜之。”緋羽躬身道,“只是,陛下的手在昨日的練習中受傷,緋羽請求陛下聽御醫的建議,今日別再勉強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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