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蓮很小就記事,也格外的懂事,心思玲瓏,通曉人情世故,自有記憶以來,就知道自己是被收養的,這一點狄明寰也從避諱。
以此帶來最直觀的體驗就是,招來或憐憫或輕蔑的目光,小小的狄蓮早早的米明白這種眼神背後的意思,這讓原本自卑而孤僻的她感到不適應,導致的結果就是更加的封閉。彼時狄明寰還不是寂家堡的大管家,而是外院的其中一個管事,常常忙的顧不上她,無人可以保護她,而她只能躲在屋裡儘量避開那些讓她難受的目光。
當然她的這些細微的表現並沒有能夠逃過狄明寰的眼睛,這日看着安靜疏離的狄蓮主動找她談心,“丫頭,你爲什麼老是躲在房間裡不出去?寂家堡有那麼多孩子,其實只要你願意走出去,你會過的很開心很快樂的。”
“父親,我不想出去,我一個人待着會更加自由。”年僅四歲的狄蓮彼時還沒有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只有被一次又一次打罵遺棄轉賣的記憶,卻已經明白行動上的自由和心理上的自由的區別。狄明寰收養她,真心對她好,她都能明白。
“不要叫我父親,叫義父就好。”狄明寰聽到狄蓮乖巧的稱呼卻皺着眉頭提醒,“不管我是父親還是義父,我都會撫養你長大,教導你成人,不會有任何區別。我堅持讓你叫我義父,並不是不喜歡你或者有其他的打算,我只是不想你忘記你的親生父母,我不想因爲撫養你一場而取代你生身父母的地位。”
“可是我並沒有他們的任何記憶,他們生了我,卻拋棄了我。”狄蓮說着,語氣不知不覺帶了一絲恨意,“我已經四歲了,不知經歷了多少所謂的父母,可是我連一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
狄明寰看着狄蓮,明顯能感受她心中的恨意,這種恨是沒有實際對象的,虛無的,但卻會摧毀一個人最寶貴最美好的心靈,會令人走向邪路,會造成無法預估的摧毀力。“狄蓮,以後你就叫狄蓮,希望你能明白,義父爲你取字蓮爲名的心意,莫要辜負這麼高潔清麗的名字。”
狄蓮愣了愣,突然一瞬快樂起來,綻開一抹明媚的笑容,“是跟義父一樣的狄嗎?以後我也有名字了,不再叫丫頭了。”很顯然,此時兩人關注的重點不同,在狄蓮認爲,義父賜她姓氏,說明是真正的認可了她這個女兒,她也就不在意,是女兒還是養女了。
“是,以後你就有名字了,是我狄明寰的女兒,你擔心的那些,永遠不會再發生在你身上。”狄明寰斬釘截鐵的告訴狄蓮,想要驅散她心中恐懼的陰影。
狄蓮畢竟才四歲,再早熟,還只是一個孩子,聽了狄明寰的話雖不解其深意,但還是覺得很安心。
多了安定和快樂的狄蓮甚至願意在狄明寰白天在外忙碌的時候走出給她安全感的房間,只是一開始,回饋她勇氣的迴應並不如人意。
“看,那就是狄管家抱回來的孩子,聽說是個可憐見的……”
通常聽到這樣類似的開頭,狄蓮就會轉身遠遠的走開,因爲那些目光和議論她並不需要。
“站住,哪來的野孩子?喲嗬,還是個女娃娃……”這日午後,狄蓮一個人在寂家堡挑着無人的地兒在轉悠打發時間,突然背後響起了一道傲慢的質問,還沒等她回頭,又有一陣起鬨聲傳來。
狄蓮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心中不耐與陌生的孩子周旋,便當下加快腳步,想要趕緊回去。
“哎,小丫頭片子,你跑什麼……”那傲慢的男孩子見狄蓮低着頭就要逃走,忙追上去跑到她前面攔住,“哦,你就是狄管事領回來的那女孩,就是那個被人遺棄的孤兒?”
這是一個七八歲,長得白白胖胖的小眼睛男孩,說話的時候鼻孔朝天,一副狗仗人勢的模樣。
“喲,這小妞長得還不賴嘛……”胖男孩是這羣孩子的頭兒,說話的這一陣間隙,其餘人也圍了上來,這下狄蓮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們想幹嘛?”個頭小小的狄蓮被圍在中間,聽到這些人不懷好意的說話,頓時露出不悅和戒備,瞪着一雙清亮的眸子,努力挺起胸膛反問回去。
“敵意這麼重幹嘛?把身上的零花錢都交出來孝敬小爺我。要麼說你是外人呢,你不知道我們寂家堡的人都是團結友愛……啊……”那傲慢小胖子猝不及防狄蓮會突然出手,一下子就被砸中了眼睛,頓時捂着眼睛慘叫一聲。
狄蓮跳起來一拳打在小胖子眼睛上,緊接着一拳重重砸在他的小腹上,眼看着他緩緩蹲下身子她瞅準空隙拔腿就跑。
“打了我還想跑,給我攔下這小丫頭片子,小爺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她……”那小胖子急吼吼的嚷嚷。
慌不擇路的狄蓮到底年紀小,很快就被一羣男孩給揪住了。
被打的小胖子撥開人羣,直接上前一把揪着狄蓮的衣領給提了起來,“臭丫頭,居然敢打我,看我不……”
狄蓮給提着晃晃悠悠吊在半空,嚇得大聲尖叫,“放開我,放開我……”
那小胖子擡手就在狄蓮頭上敲了毛栗子,“你喊什麼?本來客客氣氣的請你把零花錢來出來孝敬小爺我,偏偏你不識相,居然還敢打我……今天看我怎麼收拾你……”
“你敲詐我你還有理了?你算什麼爺……”狄蓮雖然害怕,可還是不甘示弱、理直氣壯的反駁回去。
那小胖子被一個漂亮的小毛丫頭這麼一衝,當即臉紅一片,面對其他人的訕笑,他惱羞成怒的舉起拳頭,“看你還敢嘴硬,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小爺的威風。”
狄蓮眼看着那胖乎乎的拳頭朝自己臉上砸過來,心知今天難逃一劫,頓時嚇得閉上了眼。
“住手,你們在做什麼?”突然一道嚴厲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這羣孩子的行兇。
狄蓮聞聲睜開眼,朝着聲音來源的方向望過去,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出聲制止這羣熊孩子動粗的狄明寰,而是站在狄明寰身後的一個身穿白衣的柔弱少年。
說是少年,其實也不確切,他只是站的比較高而已,比周圍所有的男孩子都要高。稚嫩的臉龐清瘦白皙,雙肩瘦削,安安靜靜挺拔如白松般站在那裡,自成一道獨特的風景。
那一眼,狄蓮感覺自己的靈魂被吸附墜入那深邃的眼底,整整二十年都無法自拔。
後來,她知道,他就是寂家堡的少主,寂文樓。
從此,她的世界只圍繞着他打轉。
可惜,她等了他二十年都沒有走進他心裡……
離開後的第七個年頭,狄蓮闔上眼的那一刻任由自己沉入深海,眼底尤是滿滿的傷心和不甘,只是這輩子太短,她再也不能放逐自己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