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欠的,那我就堂堂正正告訴他們,告訴世人,這不是欠缺,這是榮耀,”李君玉道:“君瑜,我做的對嗎?!”
“你做的很好……”沈君瑜道:“很多人若無這份安慰,這份信仰,這份尊嚴,很快他們的意志就會在失落中垮了,玉兒,他們很好,你也很好,以後哪怕再難,他們也不會再自盡了……”
李君玉笑了,可是,眼底裡有一擦而過的紅,彷彿是錯覺。
這一世,她做的很好呢,已經很好很好了。
生命之中,身體可以殘缺,但意志卻可永存。
李君玉走到一半,突然有士子遠遠的站在路中間攔了她的去路,卻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道:“公主,草民有一疑問,想問公主?!”
李君玉不敢託大,忙下了馬,道:“這位先生請問?!”
那士人臊的慌,忙道:“不敢當公主一聲先生,草民只是,只是一普通士子……”
“那你問吧,我盡我之力來答,”李君玉笑着道:“不必多禮,這裡多有百姓圍觀,若是人人要這麼多禮,豈不是累壞了?!”
圍觀不少人都厚道的笑了起來。
那士人也笑了,道:“公主,敢問楚將軍當初降時,公主是如何作想,怎會不遠千里前去涉險,可知這樣會讓戰場之上缺失戰將,弊端多多?!”
李君玉道:“我先回答你第一個問題,你是想問我爲何這般的信楚將軍對嗎?!”
“正是!”士人道。
李君玉道:“當初來信說楚將軍降了臨淄帝,我根本不信,楚將軍雖然人頑固了些,他卻不會背叛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我的原則。”
“公主面對叛國罪也可輕意原諒嗎?”士子追問道。
李君玉道:“爲父母而叛主君一次,是楚將軍之因,自然可以原諒,但可一不可再。僅此一次而已,我更信這次之後,楚將軍絕不會再叛。”
士人道:“若開此先例,以後世人皆效仿,公主當如何?!”
李君玉知道這些士人最愛求道,求真,她便笑道:“孔夫人說世人知恥,你又何必怕世人皆會效仿呢,我不負楚將軍,楚將軍必不負我。我信天下人,天下人也必不會負我。”
士人還是道:“公主仁義,只是,此事並不大妥,倘若犯事者都這般殺了人便可以輕易得到原諒與赦免,以後,誰還會再將刑法放在心上。”
“此言差矣,”李君玉道:“軍法與刑法是不同的,楚將軍雖然叛了敵,可是,他並未殺人,與你所說的這並不相等,不可等同視之,雖然軍法更加嚴明,可是,法外也有情,尤其是對一軍統帥,將在外,君令尚可不授,楚將軍所爲,也是情有可原,世人也必不會效仿……”
“可是公主孤身爲他涉險,草民實在不贊同,”士人道:“公主爲一人不怕陷軍士於不義之地嗎?!”
他的話實在尖銳,然而還是有很多人在聽,有人已經覺得這樣很重義,也有人爭辯說這樣不妥,公主實在太沖動,缺了一軍主帥的冷靜。
李君玉知道這是屬於很多人的疑惑。她必須要解釋個清楚。
士人道:“若是公主出事,置京城百姓,置百官,置子民於何地?!”
李君玉嘆道:“你可讀過論語,可讀過史記?!”
士人一怔,緩緩的點了點頭。
“孔子去曹,適宋,與弟子習禮於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拔其樹,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是怎麼說的?!”
“……孔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士人怔怔的道。
“我不及孔聖人,但我也信天若有道於我,我便能平安回來,若是不得天道,便失了信義,也是不得人心,”李君玉道:“所以就這般去了,並沒有多少利益衡量和計較。”
士人聽了失語。
公主是聖人嗎?!也許並不是,可是,正因爲她像個活生生的人,沒有那麼多計較,想許多算計,才顯得可愛可敬。
沈君瑜聲音很淺,低聲道:“孔子也說,人能弘道,非道能弘人,當時楚將軍被圍,被困,是怎樣的孤立無援,公主於公,也許需要太多算計與計較,可是,於私,於義,卻必須去。我不會爲公主辯解什麼,公主絕非聖人,也有私心,我只想對大家說,若爾等以後陷入不義之陣,公主也會如救楚將軍一般救爾等於水火之地……”
士人們本來不滿的表情立即狠狠怔住了。
“而我們,也會爲救主而涉險,”沈君瑜道:“我們千機門也會不遺餘力,絕不會叫公主真的陷於孤立境地,千機門不會,百官也不會,軍中將士更不會……”
士人啞然,道:“……原來公主真的有萬全之策,倒是草民等妄言了,公主不要怪罪……”
李君玉笑道:“我明白,你們都是心繫我安危,纔會如此。今日楚將軍如此,他日若你們身陷險地,我也會救你們……”
衆士人面面相覷,愣了好半天都沒緩過氣來。
李君玉拱了拱手,這才上了馬與沈君瑜去了。
士人們紅着眼睛,道:“……倒顯得我們文人小氣巴巴的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公主高義,非我等狹小氣量所能揣度,公主行事,自有行章法!”
另一人笑着道:“也許是根本沒有章法,不過是隨心所至。”
衆人聽了更是一愣。
那人笑道:“可是不也正因如此,才顯得義氣嘛,這世道,有太多說着仁義,卻行着算計的諸侯,所謂的豪傑英雄了,可是,真正能像公主不惜險途去救楚將軍的人,也只有公主一人而已!”
衆人默然,隨即瞭然道:“是啊,也許這纔是公主與別人不一樣的地方,也是最可貴的地方,是最征服人心的地方……”
“聽聽外面百姓的呼聲,聽聽外面說書人的聲音,咱們在京中,反而眼界變得狹隘了……”那士人笑着道:“咱們可不能落後於幷州府的士人學子啊……”
“怎麼說?!”其它人急道:“可是有什麼消息傳來?!”
“公主仁義之名遍佈天下,可是公主依舊沒有正位,幷州府的士子已經開始組織請萬民書,請公主尊位,正名!”那士人道。
衆人愕然,隨即一股熱血從他們脖子後面涌了上來,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他們竟搶到咱們前面了……”
“也是不久,是行腳商人們傳來的消息,”那士人笑着道:“咱們想得多,可是,江湖中人,與落魄士子反而不會想這麼多,他們只知道公主是他們信任的主君,這一點就夠了……”
衆人點頭道:“是啊……哎,是我們氣量小器了。”
“咱們也來……”衆人附合,一一應了,又道:“原來公主也讀論語與史記啊,原本以爲公主真的不學無術呢。”
“若不學無術,又怎麼能在戰場上戰無不勝?!你們以爲真這麼簡單?!有些天賦也許是天生的,可是若後天沒有學習,也不過是呂布之流,公主能走到今天,豈會那麼簡單?!你們是不是傻?!”他用摺扇敲了敲他們的頭。
衆人赧然,道:“……不是公主無知,倒是咱們無知了……”
那人道:“萬民書雖重要,可別太擾民,現下最重要的還是要禦敵啊,況且公主現在不一定有登位之心,一旦登位,便是靶子了,但也有好處,名正嚴順,可發天子號令。”
“咱們只表達咱們對公主的仁義,至於公主何時登位,由公主選擇,這是咱們唯一能做的事了……”
“看到那些熱血的將士歸來,恨自己不能從軍啊,”一士子笑着道:“……但至少咱們也能做些可以力所能及的事,我們會告訴公主,這是萬民的心意,萬民歸心於她。”
“是,我也贊成!”衆人一一應了。
那士人消息還是很靈通的,道:“我有親戚在幷州府行商,他們一路行來,看到很多麥苗都被敵軍給踐踏了……”
心情復又沉重起來,道:“爲重新種秧苗,沈相與百官不知費了多少力氣,百姓們也吃了多少苦,朝廷千里弄來的好麥種,結果,纔剛出芽就成了這般……”
衆人咬起牙來,道:“多行不義必自斃!河西王若是不將民力放在眼中,太子與晉王的結果就是下場!”
衆人低聲沉悶附和。
有公主在,莫名的覺得不會輸,可是他們心疼他們曾參與過的農事,一想起來現在中原大地的土地都荒廢着,或淪在鐵蹄之下,莫名心酸起來,許多士子想起家鄉,也不知是什麼情境,一時悲從中來,就難受的紅了眼睛。
但是有着信仰,有着期盼,總是不一樣的。彷彿靈魂能得到昇華。
因爲他們知道,就算有一天,他們也在鐵蹄之下,公主一定也會救他們。
他們突然明白,楚將軍在那樣的情境下,絕望的時候,終等得公主前去相救是一種什麼心情。這樣的義,這樣的情份,他們哪裡還能再忍心苛責,那是他們達不到的領域!那是神的領域和心胸。凡世俗人又怎能輕易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