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終於再見
夜已深沉,天色深濃得如同傾瀉而下的墨汁。
蒼蒼跟着周景寧來到了,周國的皇宮大門口。
果然是這裡。
蒼蒼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此刻的心情。
激動?不安?緊張?急切?
一切詞語都太過蒼白,她面色鎮靜,額頭卻不斷出汗,雙手緊緊地互絞在一起,發着顫,不長的指甲卻將皮肉給掐爛了。
周景寧看了一眼,眼裡閃過一絲暗色,脣邊卻是輕嗤一聲。
蒼蒼一震,抿了下脣,慢慢放下手,挺直脊背,擡頭鎮定地看着他:“接着去哪裡?”
“稍後跟上,若被發現了行蹤,我不會保你們。”這話是對着麻葉桑瓜說的,他們兩個如何都不放心蒼蒼一個人,硬是要跟來,不過直到現在他們也不知道過來是爲了什麼。
即便什麼都不知道,但看蒼蒼不平靜的樣子,也知道事情不簡單。他們一言不發,只是更靠近蒼蒼,無論發生什麼,她的安危都是最重要的。
被放出來跟着周景寧行動的周子演目光一閃,暗暗稱奇。
他癡迷武道修爲不俗,深諳習武者不拘束縛的天性,對於他來說,若有的選,他寧可浪跡天涯也不留在王城。
而眼前這兩個男子,無論哪個都強過他多矣,卻是心甘情願地保護着一個弱女子,甘爲驅使,若非是爲其人格所折服,便是出於對逝者的尊重和追隨。
哪怕那人死去,也想盡自己全力保護住他在意的一切。
未名未名,他到底有何魅力?
一走進皇宮,蒼蒼感覺就不對了。
那種冥冥中出現過,卻又斷掉的吸引力再次出現了,而且這次更爲清晰強烈。她屏住呼吸,就怕自己一個控制不住跳起來叫起來,小心翼翼又激動萬分的感受着,然後擡頭面朝一個地方。
在那裡,有那種氣息,那種有什麼在等待着她的氣息。
周景寧沒有說什麼,大步朝那個方向走去。
一路上竟然沒遇上幾個侍衛宮人,順利無比地來到一座偏僻的宮殿前,進入高大殿門,桑瓜第一個喊起來:“師父?!”
殿裡燈火明亮。五個人正以等待的姿勢或坐或站在那裡,眼睛正盯着門口。
其中一個不是莫丹陽還是誰?
麻葉接着也喊道:“楚師叔?二師兄?”
隨着他喊出來,一張張臉都彷彿一下子清晰起來。蒼蒼睜大眼睛看過去。
莫丹陽。餘辛巖,楚山孤,這三個幾十年前隨便拉出一個就能地動山搖,造福或爲禍一方的大人物們,此時竟齊聚周國皇宮。
離開盛京後便分道揚鑣的青稞也在。最最離譜的是。在角落裡,椅子上歪斜綁着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竟然是早就貪了廢了,最後被莫丹陽帶走的毒煞。
蒼蒼臉色蒼白,嘴脣輕顫,良久找到自己的呼吸。卻是長長的抽氣。
這樣的陣容,這樣的架勢,是奇蹟降臨了?她的感覺沒有錯?她的期待也沒有落空?未名他。真的……
“好好,終於來了。”莫丹陽見到他們如釋重負般笑着說,目光落在蒼蒼身上,不住地點頭,“孩子。爲難你了。”
楚山孤紫袍依舊,伸了個懶腰。嘆道:“若非沈婆子非不讓我們通知,說什麼要等小慕自己找過來,大家都不必如此辛苦了。”
餘辛巖略頷首,神色疲倦,目光卻溫和,對蒼蒼道:“來了就好,只等你了。”
“終於不用天天面對幾個老頭子了。”獨臂斜倚柱子的青稞笑道,走進蒼蒼看了一看她的頭髮和臉色,“我給你開一劑活血健體行氣烏髮的方子,現在開始補還來得及。”說着便一邊走開了。
蒼蒼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這些人,好一會兒才儘量用平穩的聲音問:“是不是,未名……”
即使再用力,她的聲音還是打顫的,面色蒼白到好像透明。
莫丹陽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蒼蒼只覺得一股暖流從那寬厚的手掌流進自己的身體,頓時精神一振,感覺四肢力量充沛了很多。
莫丹陽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說:“你自己去看看吧。”接着對周景寧說,“你帶她過去吧。”
“嗯。”周景寧點點頭,“跟我來。”
蒼蒼跟着他在這座宮殿裡走過許多回廊甬道,最後在一間隱蔽的小宮殿前停下。
大明宮燈在檐頭高掛,燈光將前方的厚重大門照耀得隱隱綽綽,一股幽冷冰寒的氣息從裡頭滲透出來,隨着夜色侵人膚骨。
“這附近潛藏着三十來名鍾南山弟子,連一隻蟲子都飛不進來。”周景寧說着扳動門上的獸環。那顯然是一個開門的機關,一扳動鐵門裡就發出咔噠咔噠的機械聲響。
蒼蒼緊盯着門縫,手握得緊緊,她能感覺到,這裡面的氣息最爲濃烈,他在這!一定在這!
寒氣帶着冰雪般的輝光從慢慢洞開的門縫裡傾瀉出來,蒼蒼睜大眼睛,發現門後是一條宅而長的通道,沒有火光,但深處透出來的寒光將一切照得微亮。
“快進去,門不能開太久。”周景寧說着閃身進入,蒼蒼想也不想跟了進去,門合上,周景寧諷笑道,“你真是一點不猶豫,就不怕我們所有人把你騙進來,是爲了對你做一些不好的事。”
蒼蒼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向着窄道深處疾走而去。越走迎面撲來的空氣就越是冰冷,好像正在逐級地走向深淵冰壇一般,極度的冰凍幾乎要將人的呼吸奪去,她不禁打了個寒噤,每多走一步裸露在外的肌膚就好像被無數小刀子刮割,被雨水打溼的衣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凍結,變得沉重而僵硬,衣領邊緣甚至變得十分鋒利,她不小心一個轉頭間後頸皮膚竟被割裂了。
就在這時,莫丹陽注入她體內的一縷真氣開始運行起來,暖流走遍她全身,凍住的地方又慢慢化開,僵硬的動作也流暢輕鬆起來。
這一切變化蒼蒼都沒有注意,她用最快的速度穿過窄道,卻在將要達到的出口的地方驀然停住。
腳步變得沉重,呼吸凝滯,彷彿意識到將要面對什麼,又好像腦子裡空空一片,她一步一步地挪動,繞過牆角,眼前一片刺亮,竟是一個雪白的冰凍世界,四四方方的空間中央,冰牀之上,一具身體安靜地躺在那裡。
蒼蒼雙手捂住嘴。
僵硬地走過去。
十餘步距離,好像用盡了一生的力氣。
冰牀上,絲絲淼淼的寒氣中,白衣黑髮的男子閉着雙眼,綢緞般的長髮披散在枕邊,映着蒼白安詳的面容,好像一座精緻冰雕,美麗得驚心動魄。
蒼蒼一下子如同竭力,撐在冰牀上,發紅的雙眼死死盯着他。
不需要確認神態,眼神,語氣,只這一眼,她就知道,他是未名。她的未名。
“未名確實是死了。”周景寧冷眼抱臂在一旁看着,口中不輕不重地道,“他以自己畢生功力,配合毒煞的毒,瞬間裂體而亡,連灰都沒有剩下。你眼前看到的,是餘辛巖發功,莫丹陽和楚山孤輔助,催動奧義逆轉時空,在他死前的那一瞬,將他救下,帶回他的身體。”
蒼蒼駭然去看未名的臉色,充滿病態的肌膚,和記憶中相差無幾:“那他現在……”
“毒煞解了他身上的毒,莫丹陽楚山孤日夜向他輸送真氣,調理他的身體,照理說現在他的身體機能已經恢復過來,足以支撐他清醒生活。”周景寧頓了一下,繼續道,“但他從未醒來過。”
“或許是逆轉時空並不完全成功,他只是被帶回身體,靈魂卻滯留在過去。或許生機已絕天命難改,又或者契機未到,總之他目前的狀態,用他師父的話來說,就是歷史重演。”
歷史重演。
當年未名中毒未死,卻形同假死人沉睡了十年的歷史。
蒼蒼一震,咬住下脣,捱過去伏低身子凝視他的臉。
膚如白瓷,墨眉似劍,睫毛纖長,脣角優雅,這個人永遠是水晶般澄澈剔透的樣子,即便睡着了,風姿亦舉世無雙。
蒼蒼看着看着,顫抖着伸出手,帶着一點惶恐,一點害怕,一點期盼,小心翼翼地摸上去。
冰冷的觸感,鋒利的棱角,能把人給刺疼刺傷,可是,卻是這樣真實。
她哆嗦着脣,哽咽着深深埋下臉,淚水沿着臉頰滑落,砸在冰牀上瞬間凝固。
她伸手摸索着冰牀,好像手要黏在上面一樣,凍得失去了知覺。
“這麼冷的牀,睡在上面會不會很痛?……未名,你醒來吧,醒來就不用躺在這裡了。我會在最好的天氣裡,給你曬好被褥,帶着太陽味道,香噴噴的被子,蓋着很舒服很溫暖的……你一定會喜歡……未名,我是蒼蒼。未名,我是蒼蒼,我好想你……”
她慢慢地挨近,伏在沉睡的人身上,伸手環住他的肩膀。
哪怕再寒冷,再痛,她也要擁抱他,這一次,她不會再放手。
周景寧漠然斜睨,墨黑的眼底波濤翻騰,忽然掉頭大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