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淡淡的紫影走在宮外的一條小路上,路邊零星幾家小酒館,沒有多少人。
她的臉被白色的紗遮住,低着頭,快步走進其中極不顯眼的一家。
小二陪着笑,“姑娘請進。”
悅心不擡頭,“我找裡間的人。”
小二伸手往裡一指,“您是裡間那位姑娘等的人吧,裡面請。”
“叮——”銅板轉動的聲音,然後是掉在桌子上的“乒乓”聲,轉了兩下,被一隻有些蒼白的手按住,停止了聲響。
那隻手擡起,隨意的略了略額前的頭髮,然後看向門簾處那襲紫衣,嘴角微微揚起,“來了?”
小二早已出去,悅心看到那個人沉沉中透着冷然的眼神,登時一楞,“是你!”
韓霜手一動,示意她坐下。
她淡笑着,雙手在桌子上交叉放着,“沒想到是我麼?”
悅心在她對面坐下,低聲說,“是的,從前不是……”
“現在起,你只管聽我的吩咐。”韓霜不由她說完已經打斷,“你已經從尚郡王府出來,除了應付夏陌,還要顧及一些宮裡的事。順便,在適合的時候,配合一下孟西樓。”
悅心不由得心裡一緊,手指不自覺攪到一起,“可以說明白點麼?我沒有接到玄真道長的信物。”
一個深褐色的手掌大小的盒子自韓霜手中拋來,悅心伸手接住,打開盒子,看到裡面的信箋。
她點點頭,將盒子收好。
“西樓找過我,讓我幫她查宮裡從前的一些事情。我已將能說的都告之聯絡的人。那些本都是陳年舊事,只是……涉及到了一些本該被掩埋的事情,我擔心會被重新翻出來。我讓她幫我將事情一帶而過,若有可能,你幫幫她。盟裡近期沒有大動,還在謀策,所以目前不能掀起風浪。”
韓霜細想後,又說,“夏陌那裡,也不能完全不顧。現在來看,重新安插人有些不妥。你也不能完全斷開與他的聯絡,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孟小姐與我提過此事。”稍稍猶豫後,悅心說道。
“哦?”韓霜等着下文。
她略一想,“她應該也有她的打算,希望我配合。當時情形緊急,我被錦寧公主盯上,便答應了她。但我知曉分寸,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被錦寧公主盯上?這是怎麼回事?”韓霜問道。
“錦寧公主好像是燕行柯的私徒,懂一點道術,察覺出了我的存在。也怪我不小心,先前不知道,否則單憑她也難發現我。孟小姐暫時將她穩住,至於燕行柯會不會知道,那也說不準了。”
韓霜思索一番,食指的關節處在下巴處摩挲片刻,“怎麼多出了個徒弟……不過現在可先不擔心,爲了瞞過燕行柯,道長已經爲你準備了東西。至於他的徒弟,那應當更不必擔心。她是否已經看見你的樣貌?”
悅心搖了搖頭,“沒有。”
她若有所思,“那還好,以後就算你們打了照面,她也不一定認得出你。東西在盒子的暗格裡,自己保管好。”
“那……”悅心疑遲一瞬,“孟小姐那裡,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她的打算,我們之間本來就不是密切合作關係,只是在必要的時候互相配合。你記住,她畢竟不是東風盟的人,若有行動與我們相沖突,定要及時通知我,緊急的時候……你也可自作主張,哪怕與她決裂,可不顧我與她的合作。”
悅心擡眼看她,韓霜眼睛盯着杯中的酒。
“可是你還是留心一些,看她到底要如何做。雖然道長說過她目前不會影響到我們,但我仍舊有些不放心。”
“她說,讓我對夏陌好。”悅心想起她那天的話,至今也不理解。“說用盡我的一切辦法對他好,讓他對我做什麼事情都不忍心。還是那種愛一個人時的好,可是,愛一個人,是怎樣對他好呢?”
韓霜微微蹙眉,“她是這樣的說的麼?”
悅心點點頭,“我知道夏陌是愛孟小姐的,可是她這樣做是什麼意思?何況,我是精,我確實不是很明白愛一個人,怎樣對他好。後來錦寧來了,我也沒空再問。”
“你姑且不管這些,我多少明白了一點她的意圖。總之你先按她說的做吧,懂不懂愛先不顧,你試着多與夏陌接觸,你能想到怎樣對他好就怎樣對他好,這一點與東風盟並不衝突,甚至也會對我們的計劃有益。”
韓霜握着杯子。
杯子很舊,杯口還有摔破的缺口。韓霜卻沒有在意這些,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好,我明白怎麼做。”悅心說。
韓霜的眼睛有些朦朧,看着遠處,又似乎眼中空無一物。
“我知道你一直活得很辛苦,做的都是你不喜歡的事情,但卻不得不做。其實東風盟很多人都是這樣,我們都是沒有選擇的。”
她突然說出這些本不相關的話來,悅心有些茫然,“是什麼意思?”
她緩緩搖了搖頭,有些疲憊,“只是想告訴你,做人也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哪怕你成了人,仍舊脫離不了某些枷鎖。東風盟的很多事情你並不清楚,那些機密背後,都是我們的無奈。沒有人真的願意爲了一件與自己沒有多大關係的事情窮盡一生的精力,卻不得不做。大家都是一樣,百年來都一樣。”
悅心仍舊有些茫然,卻沒有開口問什麼。即使對那些機密的事情都不知情,也多多少少知道一點。道術裡,有一種至高法術,人稱爲詛咒。
她不去想這些,因爲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韓霜起了身,“先看看西樓怎麼做,我想她應該知道了我查出的那些舊事。有事情通知我,老方法。另外,遠離望天樓。燕行柯的道行不淺,但知道你在一定範圍之外,他就無法發現你的存在。”
酒館外不知何時飄起了雨,韓霜給了酒家一點銀子,酒家拿出傘。
悅心看到她撐着傘走出門,走進雨中,只剩下一個朦朧的背影。
“舊事……”悅心想起她聽到的,西樓那天與錦寧公主的對話,覺察到了東風盟的那些舊事應該與西樓最近查的冷宮的事有關聯。
她想了片刻,邁了步子走進雨中。
“這位姑娘,需要傘麼?”酒家見她隻身一人走在雨中,有些奇怪。
悅心不說話,漸漸走得有些遠了,身影消失在雨簾中。
酒家用手狠狠擦了擦眼睛,只看到密密的雨中,幾個店鋪在關門。路上的行人早已在開始下雨時走了個乾淨,路上空空的,雨水打起的泥濘到處都是。剛纔那個姑娘的身影,消失得太快了,路口處能依稀看到一家茶館的匾額,而紫色的身影在那裡已經什麼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