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一聲裂空而過的轟鳴,郭守雲所乘坐的圖式客機從莫斯科國際機場的十六號跑道上騰空而起,徑直向西方的天際處飛去。此時從蘇聯境內直達美國的航道還沒有開通,因此異地轉機變成了必經的一道手續,而郭守雲他們的這次的轉機地,則是選擇的希臘雅典。
而就在圖式客機逶迤西去之後的第五個小時,又一個黑夜降臨到了列寧格勒的上空,在傍依着大涅瓦河的一棟別墅裡,眉頭緊鎖的維克托,正依靠在掛了厚重窗幕的落地窗前思索着什麼。他那雙目光凌厲的眼睛,緊緊盯着窗外平靜流淌的大涅瓦河,河面上,一艘燈火通明的漁船,正在緩緩的駛出港口。
在維克托身後的客廳中央,看上去蒼老許多的索布恰克正坐在沙發上,同鑽在他懷裡的一個金髮小女孩玩着國際象棋,而弗拉基米爾則很有耐心的站在一旁,時不時的替小女孩支招。
“不!我不要走這一步,我改變主意了,”棋盤上,弗拉基米爾支出了一招臭棋,小女孩那枚白色的“車”被對手橫插過來的“大象”踹出了棋局。金髮碧眼的小女孩顯然不知道什麼叫“出棋不悔”,她伸着小手,將自己的“大車”攥在懷裡,噘着小嘴,蠻不講理的說道。
“呵呵,我的寶貝兒,”索布恰克彎下腰,用下巴在小女孩的額頭上摩挲着,笑道,“走出去的棋是不能反悔的,這纔是規則,你應該學會遵守規則。”
“不,我偏不!”小女孩使勁搖晃着肩膀。嚷嚷道,“這是弗拉基米爾叔叔落得棋,是他的決定,不是我,所以我可以重新做出選擇。”
“可是剛纔你不是也默許了嗎?那就表示你也做出了選擇,”索布恰克笑的皺紋都攢成一團,他將小女孩攬進懷裡。抱着她放到自己地膝蓋上坐好,這才說道。
“可是。可是”小女孩歪着頭想了想,似乎還想爭辯什麼。
“沒關係,克塞尼亞,咱們只不過是丟了一枚棋子而已,”弗拉基米爾伸手在小女孩的頭上親暱的拍了拍,笑道,“這一盤棋未必就會輸掉。只要咱們的王還在,那就有反敗爲勝的機會。”
“真的嗎?”小孩子的心性就是如此,很容易哄騙。小女孩聽弗拉基米爾這麼說,頓時來了精神,她問道。
“當然是真地,”維克托將目光從窗外收回來,緩緩轉過身,插口說道,“不到最後,一盤棋誰也不能輕易論斷輸贏。只要王還在,那這棋就可以繼續下下去,而且是必須繼續下去。”
索布恰克聞言擡起頭來,他看了正朝這邊走來的老友一眼,淡然道:“怎麼,是不是想清楚什麼了?”
“想清楚?”維克托來到客廳中央地沙發前,先是對朝弗拉基米爾打了個手勢,示意他送小女孩出去。而後才說道,“現在還有什麼可想的?所有的一切都很清楚了。咱們現在首要的任務,並不是把所有一切都考慮清楚,而是要想出應對目前局勢的第一步計劃。就像你說的,走出去的棋是不能反悔地。我們也必須遵照這個規則。根納季這次離開。是絕對不會再回來了,他這個人我太瞭解了。他說出去的話,就是放出去的箭,你要讓他把箭收回來,那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將懷裡不太高興的小女孩哄到弗拉基米爾的懷裡,看着兩人走出房門,索布恰克嘆口氣說道:“說起來,這件事情上未嘗沒有咱們的責任,咱們完全忽視了根納季的想法,而這便是咱們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最根本原因。”
“不,你說錯了,安納託利,”維克托搖搖頭,淡然道,“與根納季的分道揚鑣,早就在我地預料之中,我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之快罷了。”
“哦?”索布恰克微微一愣,一臉不解的看着對面的老狐狸。
“咱們的思維方式與根納季的思維方式不同,”轉到沙發前坐下,維克托掃了一眼桌上的棋盤。他伸手拿起一枚白色的棋子,將它放在手心裡掂了掂,說道,“咱們考慮的,或者說咱們所爲之奮鬥地,是這一盤棋,而根納季所爲之奮鬥的,則是它。”
維克托說着,將手中的棋子四平八穩的放在了桌面上,而這枚棋子赫然就是一個“王”。
話說到這份上,對於索布恰克來說,就已經很清楚了。
棋局上,先失一“車”的白棋已經敗像畢露了,更何況,現在它地“王”都已經被維克托以非正規地手段拿掉了,那麼剩下來的,就只是一些可以衝鋒陷陣地“小卒”、“小馬”了。
這些東西放在棋盤上,只是一些沒有任何生氣的棋子,但是如果對應到現實中,那就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物。曾經的也是久加諾夫所捍衛的布爾什維克黨,就是那個逝去的白色王棋,而包括維克托他們在內的這些人,則是曾經在白色王棋指揮下的“卒馬車象”。至於說處在對立面上的那些黑棋,自然便是以如今白宮爲主導的一批人物了。
維克托的意思是,久加諾夫目前還沒有從這盤棋局中跳出來,他仍在爲那已經出局的“白色王棋”而奮鬥,心甘情願的去做那份可悲可嘆,卻又實際無用的徒勞挽救。棋子走出去是不能反悔的,這是規則,很殘酷、很無情的規則,久加諾夫聚攏雙手,企圖挽回那已經逝去的歷史寸光,其最終的結果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索布恰克還知道,身邊老友這是在迂迴的勸解自己,他看出了自己這幾天情緒上的不穩定,可是這樣的勸解究竟有沒有用,自己心裡很清楚——從大局着眼,以整個國家的利益爲重。這句話說出來很簡單,但是要真正去身體力行,那實在是太難了。
說白了,誰心裡沒個念想啊?尤其是對於一個光陰磋磨、大半身埋進黃土中的老人來說,對他自己所效忠了幾乎一生地一個政黨,若是沒有感情的話,那就真的是騙人了。
“哎。”想到憤然離開列寧格勒的久加諾夫,想到他在割裂前夜痛心疾首的那番話。索布恰克忍不住又是一聲嘆息,老實說,這幾天裡,他真有一種打算永遠退出政壇的衝動,這個圈子太折磨人了。它能讓一個人前一刻還處在風景秀麗的伏爾加河邊,而下一刻就將你扔到了冰寒刺骨地西伯利亞荒原,而這前後轉變中的巨大心裡反差。足以令一個心腸火熱地人頃刻間變得心灰意冷。
“我今天接到了消息,”維克托解開胸前衣襟上的口子,同時隨口說道,“根納季現在正在秘密召集力量,準備研討重組政治力量的問題,而且準備向年後各州州、市長,議員的選舉發起衝擊,他還宣稱,要就布爾什維克黨的合法性問題,向白宮發起責難。今天下午。他約見了哈斯布拉托夫、魯茨科伊以及雷日科夫幾個人,因爲他們進行的是密探,我的人得不到他們協議地具體內容,但是可以斷定一點,那就是他打算聯合這些人大搞動作了。”
“這是必然的,”索布恰克朝維克托敞開的前襟內看了一眼,那裡有一絲淡淡的金光閃爍而出。他知道,自己這位老友雖然是布爾什維克黨倒臺的真正幕後推手。但是他對這個黨還是很有感情的,直到今日,他內襯的胸前,還一直懸掛着布爾什維克黨的黨徽,即便是睡覺。他也捨不得將這枚金紅色的徽章取下來。
“我早就料想到了。根納季要想在短期內就將人手聚攏起來,而且還要躲過白宮方面的打擊。那就必須要聯合哈斯布拉托夫他們地影響力,這是趨勢,也是必然。”索布恰克說道。
“但他這卻是在玩火,”維克托搖頭說道,“如果是一個明智的人,絕對不會選擇那麼做的。白宮現在的權力已經捉襟見肘了,一場擴大會議讓他們與克里姆林宮兩敗俱傷,霍多爾科夫斯基他們一夥人趁機解脫了桎梏,一躍成爲了最強悍的一股力量。如果真是爲了這個國家着想,根納季就應該像咱們一樣,在這個時候保持沉默,甚至是在暗中給白宮一絲助力,讓他們得到一個喘息的機會,因爲相對白宮來說,這些人更加危險。根納季選在這個時候去聯合哈斯布拉托夫一干人,那隻能更加分散白宮的注意力,從而讓他們對那些危險人物更加依賴,這最後的結果,只能是讓這個國家地亂局火上澆油。”
當然,這個道理索布恰克也知道,而這一段時間,列寧格勒這邊之所以一片平靜,就是爲了給白宮一個喘息的機會,讓他們能夠騰出手來去收拾幾位巨頭,但是現在看來,這個目的是實現不了了,久加諾夫的分裂行徑,一下子打亂了全盤的計劃。
“你有什麼想法?”沉默良久,索布恰克低聲問道。
“沒辦法,”維克托聳聳肩,皺眉說道,“如今我們只能看,只能等了。我看小狐狸似乎對弗拉基米爾很看好,對他地支持力度也很大,在這一點上,我一直都很疑惑,想不通小狐狸有什麼具體地打算。等等看吧,等他從美國回來,我親自去找他聊一聊,探聽一下他的虛實。”
“不過有一點,”維克托說完前面一番話後,臉上露出一絲悲涼地苦笑,他說道,“從目前的情況看,在有生之年,咱們恐怕是無法看到這個國家平靜下來的景象了。”
維克托再次一語成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