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投宿大車店
劉合作這個好人,現在拉着趙三孃家的架子車,到汽車站裡幫忙去了。
這趟出去拉活兒,劉合作一分錢的好處撈不到不說,反倒還得貼進去1毛2分錢的架子車錢。
這倒不是架子車的主人趙三娘貪財。
而是因爲在巴蜀地區有個講究:借用別人家的東西,去辦理白事的話,最後是需要給東西的主人家封一個紅包的。
還需要在借用過東西上面貼上一點紅紙,以消除煞氣、順帶圖個吉利。
像今天這個事情,那兩個小孩子身上總共掏不出來1毛錢,劉合作哪還好意思伸手,去問他們兄弟倆索要這筆支出?
今天劉合作算是遇上了!
不但要忍受着搬運屍首的那股噁心,而且還得頂着路人避之不及的鄙夷眼神,辛辛苦苦,汗流浹背的幫那兩兄弟,將他們的爹給運回家。
而且這兩個小孩家裡,眼下還沒有能夠做主的大人。
這就使得劉合作即便是把他們的爹給搬回了家,恐怕一時半會兒之間,他依舊還脫不了爪爪
貼錢貼力,還得倒貼進去大把的時間.果然是一個好人吶!
別過劉合作,摸不清在汽車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狀況、更不想給自己招惹麻煩的韓曉康,只得獨自去縣城裡尋找落腳之處。
在這個時期,縣城裡可供住宿的地方挺多:
最爲高檔的當然是縣賓館。
只可惜這座在富順縣城裡最爲高檔的所在,它是有入住門檻的,而不是說誰有錢就能住進去。
要是級別達不到正科以上?
實在是不好意思,誰要是剛剛走到賓館門口,鐵定就會被人攔下來:“同志,請出示你的單位介紹信和工作證!”
如果來人拿不出足夠級別的工作證明,“對不起,不好意思,麻煩你出門往左轉那邊,有個林業局招待所。”
在這個時期,有錢了不起啊?
你信不信門衛敢擼起袖子,專門收拾這種自稱有錢的傢伙?
——都什麼時代了,還敢顯擺兜裡的臭錢?
兩耳巴子扇過來,再加上一腳.看誰敢吭聲?!
所以今天晚上,韓曉康要想入住縣賓館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除掉這個最爲高端的所在之外,接下來可供住宿的地方還有糧食局招待所、物資局招待所。
什麼車站招待所、供銷社招待所等等這些國營單位,所屬的國營招待所。
只不過,
要想入住這些國營招待所裡面、那種稍微好一點的房間,那也是同樣需要一定的“星正”級別才行。
像裡面配備了衛生間、天鵝絨面料是布藝沙發的房間,起碼也得區公所主任之類的級別,才能入住。
就連管着好幾千人的生產隊大隊長來了,就算他手裡攥着錢,也是住不進去的.級別不夠。
除掉這些服務態度不好,入住門檻還很高的國營大招待所之外。
其他還有什麼城關生產大隊、某某建築隊之類的集體或者是企業,他們所開設的集體性質的招待所。
這種招待所對於旅客的入住門檻,相對來說倒不是特別高。
但這些招待所,它們有一個通病:明明生來就是丫鬟的命,卻偏偏染上了千金小姐的病。
像這些集體性質的招待所,他們對於顧客的服務態度,那是出了名的惡劣!
只因爲這些招待所裡面的工作人員,他們本身多半就是附近生產隊的普通農民。
能到這裡面來上班、掙一份輕鬆工資的人,不用說,那肯定是生產隊負責人的七大姑八大姨。
要想指望她們有什麼服務意識?
門都沒有!
她們連對自己家的孩子、對自家的男人說話都不會有好臉色,全都是些粗聲大氣、動輒就冷臉子呵斥別人的粗鄙婆娘。
要指望她們對旅客柔情似水、溫暖如春?
恐怕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了
揹着個大揹簍,韓曉康在破破爛爛的縣城街道上轉悠了一大圈,最終在一個不起眼的大巷子裡,找到一家大車店安頓下來。
還別說,這個大車店裡的收費真的挺低廉:如果是住大通鋪的話,一晚上只需要1毛3。
但是被子得另算賬,誰要想加一條被子,那就另外需要再給大車店裡掏上1毛2分錢。
不過這番操作倒也沒什麼出奇之處:
其實那些國營的小招待所裡,和這個大車店裡加被子就得加錢的操作模式,是一模一樣的。
或許很多人以爲:既然是住旅館,就應該由旅館裡提供被褥,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但其實,並不是這樣的。
好多受苦人出門的時候,他們會自帶被褥,就是爲了圖住店的時候,好省下租被褥那1毛2毛。
今天韓曉康的運氣還挺好的。
隨意找到的這家大車店,外表看起來雖然說略顯陳舊,但裡面的房間可能是因爲重新粉刷過不久,倒也顯得很乾淨整潔。
大車店,前店後院。
在旅店後面,擁有一個大大的院子。
院子裡拴着一些騾子、滇馬,正在那裡悠閒的吃着草料。
想來是有過往的駝馬隊、茶葉運輸隊正在裡面落腳。
大車店裡有運輸隊投宿,這並不奇怪,只因爲鹽都地區,茶幫馬幫鹽幫很多。
而且不管是在哪個時期,無論它是舊社會還是新時代,這些靠着長途運輸、貪圖掙點兒嚼穀的運輸隊,從來也未曾絕跡過。
在舊時期,
富順縣本來就屬於鹽都,這裡從漢代時期開始,就已經盛產井鹽。
再加上又是位於“茶馬古道”的必經之路,所以在富順縣地界,這些馬幫、駝幫多的是。
等到韓曉康交完住宿費,又把揹簍寄存在大車店的保管室裡,這才順着大車店夥計的指引,來了今天晚上自己將要睡覺的地方。
這一次出門,由於是來縣城裡賣東西。
按照相關規定,屬於各個區、各個鄉的獵戶,不得無故攜帶槍支進城。
所以韓曉康身上除了一個大揹簍之外,就沒有像平時那樣,肩膀上總是挎着那支騎步槍。
不過要是自己真要遇到什麼危險的話,韓曉康也不怕:自己的豐巢櫃裡,槍支彈藥多的是!
加上自己現在瞬移的距離,已經達到了100米,有了這種特異技能傍身,還怕個毛線?
進屋。
昏暗的燈光下,還沒等韓曉康看清楚屋子裡的狀況,首先就被一股嗆人的劣質香菸味道,給薰的差點吐了!
擺擺手,驅散一些眼前的濃煙。
等到目光聚焦,韓曉康這纔看清楚了,原來這間大通鋪所在的房間,可真踏馬夠大!
在這個房間裡,沿着三面牆壁擺滿了木板牀,整體呈現出一個“凹”型的結構。
最空間,是一個供大家進出的通道。
房間里根本就沒有任何傢俱,除了木板牀之外,也就是在牆壁上橫七豎八的拉滿了鐵絲,供大家暫時掛掛衣服、背心什麼的。
這就是傳說中的“免脫房”:意思就是說,在這種大車店的通鋪房間裡睡覺,是不用脫衣服的。
即便有一些比較愛乾淨的旅客,他們要想洗個澡、哪怕洗個腳,那都是需要額外掏錢的。
一盆涼洗腳水,2分錢,如果是要熱水的話,價格還要貴一倍。
如果是洗澡,那就論桶來收費了,一桶涼水5分。
一大桶熱水1毛錢。
要說價格倒不算貴,畢竟人家替旅客燒這麼大一木桶熱水,也是需要花錢買柴禾的。
只不過就這區區1毛錢,住在大車店的這些旅客們,多半還是捨不得掏。
有些懶漢臉也不洗腳,也不洗,直接可以倒頭就睡。
不過大部分比較講衛生的人,他們會相約着一起,跑到縣城邊上的清溪河裡去,用那裡面的河水免費洗漱一番。
等到韓曉康進了屋子。
那些橫七豎八躺在牀上休憩的漢子們,一個個的都當韓曉康不存在一樣的,連眼皮都懶得擡起來看一下。
倒是在房間角落裡、圍作一團在那裡打牌賭錢的人,他們反倒還用很警惕的眼目光,在韓曉康身上來回梭巡.
“玩你們的,這位小兄弟一看就不是條子。”
在房間中部的一張木板牀上,坐着一個漢子,當韓曉康走進屋子之際,這漢子僅僅瞟一眼,隨後便低下頭去繼續看書。
只聽他嘴裡鼓囊道,“其實我還巴不得進來幾個條子,把你們通通都給抓進去!天天風裡去雨裡來,用人肉換豬肉、汗珠換油珠的掙點辛苦錢。
沒結婚的,也不知道給自己攢點老婆本;
而那些拖家帶口的,寧願把這些血汗錢輸給別人,也省不得拿回家,也好讓家裡的老婆孩子能吃上二兩豬肉.賭博賭博,越賭越薄.一個個的,不知道圖個啥?”
“哎,我說馬鍋頭,您啷個咒兄弟們輸錢呢?”
圍作一團、正在用撲克牌賭錢的那些受苦漢子當中,有人扭頭衝着看書的漢子抱怨,“按照道上的規矩,誰也知道別人在耍錢的時候,最是忌諱聽見輸字.我說馬鍋頭,你是誠心的吧?
手裡捧着那東西不說,嘴裡也不說兩句吉利話?”
“二麻子,你還指望我祝你贏錢啊?”
被叫做馬鍋頭的漢子,頭也不擡的回道,“二麻子你贏,三娃也贏.廖大哥還是贏,那錢又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大家都贏,那誰輸?”
一般掌管一支,專門負責貨運運輸的馬幫領隊之人,就會被大家叫做馬鍋頭。
所以這位不參與耍錢,只是安安靜靜在那裡看書的漢子,他的真實姓名,倒也未必就是馬鍋頭。
只不過大家夥兒叫的時間長了,馬鍋頭,馬鍋頭的叫來叫去,反而還把他的真名給忘了。
剛纔領隊之人,呵斥他手下的弟兄們。
一消停下來就會聚衆耍錢,那是因爲這個馬鍋頭,實在是看不慣手下這幫子兄弟,用性命去換回來的一點點血汗錢,就在頃刻之間,輸了那個精光。
而他們家裡的老婆,還在那裡眼巴巴指望着自家男人,能夠時常拿點錢回去。
也好給家裡的老孃買點藥、給孩子扯身新衣裳什麼的
韓曉康走到那位漢子面前,掏出自己兜裡的紅梅香菸,從中抽出一隻遞過去,“這位大哥,來,抽支菸.”
“還抽啊?”
漢子擡起頭來,“剛纔,我看你站在門口直甩腦殼,說明小兄弟你根本就聞不慣屋子裡這麼燻人的煙味啷個還在請我朝你放毒?”
“沒關係。”
韓曉康擺擺手,“渾身都在流膿,也不在乎多一顆少一顆疥瘡。”
漢子笑了,“小兄弟,我看你穿的乾乾淨淨,人也長得文文靜靜的,沒成想,你說起話來,居然還挺社會的嘛!”
等到漢子放下書,從兜裡掏出火柴,點着了煙。
趁此空檔,韓曉康漂了一眼那個漢子看的書皮,心裡不由暗自稱奇:
沒成想,
在這個充滿了腳丫子味兒,汗臭味,狐臭味,煙味,還有一種長時間沒有好好清洗衣服,而發酸發臭的複合型臭味道薰鼻的房間裡。
竟然還有人,在那裡專心致志的看《江湖叢談》這種奇書。
要知道,這本書它裡面所記錄的各種江湖套路,簡直就是包羅萬象,無一遺漏。
但凡是在江湖上,
能看得到的那些什麼看相的、算命的、摸骨、猜姓氏這種全部被歸類爲“金點”。
而在金點當中,又會細分爲“啞金”、“嘴子金”、“戧金”、“袋子金”,“老周兒”這些門類。
另外,
只要是在農村大集上,或者是天橋下能看見的,那些賣篦子剪刀的,賣梳子鏡子的,賣什麼狗皮膏藥大力丸,雜耍的,說相聲的,表演雙簧的.
在這本書裡,都有詳細介紹。
可以這樣說吧,誰要是熟讀《江湖叢談》,把它讀懂、讀透了的話。
此人在行走江湖之時,那天底下就沒有人能夠騙的了他了。
房間裡吵吵嚷嚷,氣味難聞。
左右睡不成,韓曉康便和這位漢子攀談起來。
通過聊天,韓曉康得知這幫子所謂的“騾馬運輸隊”,其實都是些靠着在生產隊裡辛辛苦苦種地掙工分、實在是養不了家的大肚皮漢子。
無可奈何之下,所以他們才跑出來“打野齋“,靠着幫別人運輸貨物養活自己。
在這些傢伙之中,就沒有一個飯量小的!
正是因爲他們太能吃了,所以靠着在生產隊裡每天掙10個工分,他們連自個兒的肚皮都填不飽,哪還有餘力去養家餬口?
但這些傢伙吃是能吃,幹起活來那也不含糊,一個人能頂2,3個壯漢使喚。
甚至就連生產隊的驢在這些漢子面前,都得彎下兩條前腿,恭恭敬敬喊他們一聲“爺,你們纔是真正的驢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