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沛林順着巷子走了一圈兒都沒尋到傅佩瑤的蹤影,只能先回家換好棉鞋和外套準備往遠處找一找。
“你把佩瑤的大衣也帶上,免得她冷。”傅媽媽從衣架上取下傅佩瑤的羊毛大衣塞給大兒子,雖然現在已經是二月底,可是天還是很涼的,尤其是晚上。
“媽,您剛出院還是別出門了,我和沛林出去找。”萬語柔見傅媽媽也套上棉襖要跟着出門,連忙拉住她的胳膊,婆婆若是走了,傅沛齊耍起酒瘋來她可控制不了,“您幫我照看揚揚和小雨就行。”
傅媽媽也不和她爭搶,年輕人腳程快眼神也更好一些,萬語柔願意出力,倒比她親自尋人強一些,只是屋子突然安靜下來,她越發心神不寧。若是以往三女兒就算受些委屈她也不至於這樣擔心,可是今天卻不知爲何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傅媽媽埋怨的看了一眼倒在牀上呼呼大睡的傅沛齊,對於小兒子剛纔的行爲十分不滿,她前幾年就發覺沛齊並沒有她原以爲的那樣友善兄姐,可直到今日才真正認識到他對於手足的冷漠和怨懟。
佩瑤就算有錯,也該由她這個母親來教訓,哪裡輪得到他一個當弟弟的這樣毫不留情的指責和辱罵!傅媽媽確實偏心兒子,可她更加護犢子,她的孩子只能自己教育,輪不到其他人指責,哪怕那個批判者是她最心愛的小兒子。
這點沛齊以前一直做得很好,在兄姐處受了委屈一向都是尋她主持公道,並不自己擅作主張,這份尊敬和信任讓傅媽媽十分開心,也願意維護小兒子,可是這兩年他卻不知爲何有些失了分寸,先是不恭敬長兄,如今又欺負姐姐,還都是當着她的面,他把自己這個當媽的擺在哪裡?她還沒死呢!
傅媽媽一屁股坐到桌子旁,眼睛緊緊盯着牆上的掛鐘,時針一點點劃過,她的心越發不安,而這種擔憂在傅沛林和萬語柔直到深夜還沒尋到人時達到了極致。
“還沒找到?”傅媽媽皺着眉頭問道。
傅沛林搖搖頭,“我們把周圍這幾條巷子和附近的公園都找遍了,根本沒有佩瑤的影子。”
“佩瑤離開時正好是晚飯時段,鄰居大多在家吃飯,都沒看見她往哪個方向走。”萬語柔搓了搓凍得通紅的雙頰,她穿着棉襖還冷成這樣,傅佩瑤只着一件毛衣出門,恐怕要凍成冰棍兒了!
“……不能這樣乾等着,沛林,我們報警吧。”傅媽媽神色慌亂,佩瑤雖然已經二十七歲,可她一向柔弱膽小,從沒這樣深黑孤身在外,如今這樣她哪裡放心的下。
“佩瑤又不是小孩子,才丟這麼幾個小時,警察根本不會管。”傅沛林氣急敗壞的說道。
“……給佩凝和小四打電話,讓他們一起出去找人。”傅媽媽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想起前幾天新聞報道的失蹤少女,幾天後被家人發現時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這都快凌晨了,佩瑤從沒這麼晚出過門……”
她紅着眼睛惡狠狠的瞪了瞪牀上睡得極爲踏實的傅沛齊,想着等他醒了定要好好罵罵他,別以爲仗着喝了點貓尿就可以無法無天!
同一時間,城北酒吧
“一直沒問你怎麼就突然想起開酒吧了?”傅佩嵐看着正在調酒的沈寒,好奇的問道。在她的記憶裡沈寒過幾年應該開始投資房地產,卻不知道在此之前他還經營過酒吧。
“賺錢的生意哪能少得了我?!”沈寒哈哈一笑,神采飛揚的透過隔冰器將調好的酒倒入冰鎮過的酒杯中,“說起來還得多謝你家馮霄幫忙從省城低價買到這批桌椅和吧檯,要不然等我找到門路或是全靠定做開業的日期怕是還得推遲一兩個月。”
“這有什麼可謝的,是你要求太高,如果降低一點標準,普通的桌椅四處都有賣。”
“要做就做本市最好……說真的,等以後馮霄買賣做大了不妨買塊地在本市建一個傢俱城。”沈寒隨口說道,將酒杯慢慢推到好友面前,“一杯酒水錶達我的謝意。”
傅佩嵐看着眼前藍色的液體,眼睛微亮,讚道,“賣相不錯!”
沈寒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看了一眼旁邊正在爲其他顧客服務的調酒師,興奮道,“我學了好幾天呢,你嚐嚐味道,大家都說不錯的。”
傅佩嵐很不想打擊好友的熱情,只是他彷彿忘了自己目前還是個“奶媽”。
“你這個人真是粗心大意,佩嵐還得給平安餵奶呢,她大半夜的能過來給你捧場已經夠意思了!”鄭靜一把奪過傅佩嵐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大口,抹抹脣,挑剔的說道,“一般般吧,說好的人準是你的下屬吧?肯定是不敢得罪你這個老闆,撒謊哄人呢。”
沈寒神色一僵,端着一杯酒繞過吧檯坐到她身旁,訕訕道,“……女人太刻薄了會嫁不出去的!”
“姑娘我年輕貌美事業有成,追的人多得是,用不着您老人家操心。”鄭靜嗤笑。
傅佩嵐不理會二人的鬥嘴,目光似有若無的看向斜對面正在和他人聊天的剛毅男子,豎起耳朵偷偷聽他說話,最後趁他起身去衛生間的功夫迅速的捏了一下沈寒的胳膊,過來的似乎均是親戚朋友和交好的客戶。
沈寒回頭看了一眼,挑眉道,“他是我兩姨表哥,怎麼了?”
“叫什麼名字?在那裡工作?找個機會給我介紹一下吧!”
“你要做什麼?”見她一副查戶口的樣子,沈寒警惕的說道,“咳咳,佩嵐呀,你在外頭吃喝玩樂,馮霄卻在家辛辛苦苦的伺候女兒,咱們得對得起人家,不能見異思遷,要是你在我這裡起了異心,我可沒臉見馮霄了……何況我表哥也不是爲了美色奪人妻女的混賬,你還是……”
傅佩嵐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大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而一旁的鄭靜已經笑得說不出話來。
“胡說什麼呢,我剛纔聽到有人說要給他介紹女朋友,想着幫我三姐打聽一下。”那人明顯對身邊男子的話題不感興趣,可卻仍舊認真的聽着對方嘮叨,神色間不見一絲不耐,和他剛正冷肅的面孔極不搭調,倒是個外剛內柔的男人,因此在聽說他還處於單身狀態時,立刻想起自家那個溫柔的姐姐。
“你三姐?”沈寒眼睛一亮,合掌道,“這倒真是一門好姻緣。”
他見過傅佩嵐的姐姐兩次,是個溫柔端莊的好姑娘,如果這門親事能成,自家老孃也能放下一段心事,於是也開始認真起來,“我表哥叫汪磊,人品沒的說,只是命運有些坎坷。”
汪磊高一時父母車禍去世,他的祖父祖母和叔叔都在外地生活,平時便極少聯繫,汪家父母的慘劇發生後只是過來參加了出殯儀式,一點沒有將汪磊接到身邊照顧的意思,還是沈寒的母親心疼外甥,幫扶良多。
汪磊也是個倔強的,他拒絕了姨母接她同住的好意,兩年後直接放棄了高考,賣掉父母留給他的房子憑着自己的好廚藝在城東開了一家小餐廳,十年過去,當初不足二十平的小飯館如今已經擴大了十幾倍,雖不算高檔,但很有當地特色,收入還算可觀。
沈寒對這個表哥的事情倒是極爲上心,見汪磊回來立刻將他叫到這邊,“哥,這兩位是我大學同學,我到那邊和朋友說說話,你幫我招呼一下佩嵐和鄭靜。”
汪磊今天本就是過來幫弟弟招呼客人的,自然不會拒絕,爽快的坐下和兩人聊了起來,他不太善於調解氣氛,可說的話卻特別實在,很能引起他人共鳴。
傅佩嵐微微一笑,這個汪磊應該算是日後人們常說的有車有房父母雙亡了,自家三姐性格溫柔靦腆,沒有公婆會輕鬆許多,而且這個男人雖然話不多,可到底是個商人,察言觀色和審時度勢的能力還是很強的,再加上一點點強勢,和善解人意卻沒有主見的傅佩瑤也算是互補了。
傅佩嵐努力尋找話題,想要引汪磊多說一些話。她相信沈寒不會騙她,可是事關自家親親姐姐,總要多瞭解一些對方的品性和脾氣,免得再弄出一個外表人模人樣內裡幼稚自私的張浩。
鄭靜明白好友的心思,也配合着拉東扯西,一直之間三人倒是聊的極爲熱鬧,直到傅佩嵐的手機意外響起,她低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宅電,連忙按下接通鍵,“馮霄什麼事?”
“小嵐,佩瑤離家出走了。”電話那頭的馮霄張口便說出眼前的狀況,“我先將平安送去柳樹巷讓丈母孃看着,然後和大哥大嫂四處找找,你趕緊回來幫忙。”
傅佩嵐心中一跳,慌忙對汪磊和鄭靜說道,“我家裡有事先回去了,你們替我和沈寒說一聲。”
她的心自從聽到馮霄的第一句話就開始不安,傅佩瑤一向怕黑,就算過去在紡織廠上班時也是黑白倒班,從沒走過夜路,今天這樣定是受了大委屈。她現在沒有心情追問傅佩瑤的失蹤原因,只想趕緊找到人將她帶回家。
可是傅家兄妹幾人幾乎將附近翻了個遍卻仍舊沒有尋到傅佩瑤任何蹤跡,撥出去的傳呼也沒有一通回話。
傅佩嵐筋疲力盡的回到傅宅,抱着頭聽傅大姐詢問前因後果,在得知又是傅沛齊做的孽後,忍不住奔到廚房提起一桶冷水不管不顧的揚了他一頭一臉,“你給我起來,三姐現在杳無音訊,你還有心情睡覺,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馮霄從身後緊緊的抱住她,“好了好了,現在不是和沛齊算賬的時候,想法子找到佩瑤是關鍵。”傅沛齊滿身的酒味,明顯是喝多了,他們這麼多人在大屋裡說話他仍舊毫無所覺,又哪裡是一盆水就能澆醒的。
果然,炕上的傅沛齊只是哼了兩聲,翻了個身繼續睡得昏天暗地,把桌子旁坐着的衆人氣的夠嗆。
“這個死小子,都這樣了還能睡着!”傅媽媽的眉頭緊緊鎖起,若是以往她定會擔心沛齊着涼並責罵小女兒虐待弟弟,可是現在卻全無心情計較這些,只希望能儘快找回傅佩瑤,“佩瑤的同事你們都問了麼?”
馮霄點點頭,傢俱廠和佩瑤交好的人他基本都打聽過了,紡織廠那邊則是小嵐和傅大姐去的,都沒有傅佩瑤的消息,至於派出所那邊雖然已經報了案,可是失蹤時間太短,看樣子根本不會出警,恐怕指望不上。
“你們給佩如打電話嗎?”傅大姐問道。
“佩瑤沒帶錢包,根本不可能買到車票去董家屯。”萬語柔說道,傅二姐家離得遠,就算知道妹妹失蹤也只能白白擔心卻幫不上忙,因此大家並沒聯繫她。
傅佩嵐痛苦的捂住臉,她和傅佩瑤關係最好,可是在她這樣難過的時候卻並沒有投靠自己,這明顯是絕望到了極點,已經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心臟一縮,猛地推開馮霄拔腿就奔向柳樹河。
“小嵐,這裡我和大哥已經找過兩次了。”馮霄追着她跑出來,看着漆黑的河面,嘆息着說道。
“都兩點多了,三姐到底去了哪裡……”傅佩嵐痛哭出聲。
誰都沒有想到,只着一件毛衣分文沒帶的傅佩瑤,會失魂落魄的僅靠雙腿從城南走到城東。
傅佩瑤瑟縮着身子,雙臂環膝坐在繞城河邊許久許久,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走到這個地步,她從沒傷害過任何人,卻被擠壓的沒有了生存空間。
母親從不肯認真聽她說話,爲了讓她儘快嫁人甚至不惜丟棄道德;曾經的好朋友坦然的接手她剛剛分手的男友後還罵她無恥;而一向關愛的弟弟卻給了她一個陰險惡毒的評語……
她孝順長輩、尊敬兄姐、友愛弟妹,珍惜朋友,可爲什麼最後會落得這樣的結果?
就算傅媽媽經常罵她懦弱,她仍舊給予這位母親最大的尊敬;就算傅沛齊在姊妹中並不討喜,她仍舊給予這個弟弟全心的疼愛,可是她的尊敬換來的是母親的不耐,她的疼愛換來的是傅沛齊的誤解。
他甚至連個辯解的機會都不給自己就定了她的罪,她以往的真心全部變成預謀和陰險,爲什麼會這樣?
她知道自己不如大哥開朗小弟受寵,沒有大姐爽利,二姐圓滑也比不上小妹伶俐,可是她真心對待身邊每一個人,從未心存惡念,爲什麼沛齊要這樣說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好委屈!
傅佩瑤擡起頭看着河對岸的一棟棟新建的住宅樓,每一間房子都是一個家,可她卻無處容身……
傅沛齊的指責已經成了一把導火索,將她心底所有的壓抑和委屈盡數引出,她不知道該找誰述說。
姐妹們關係雖好,可是她們沒有處在她的境地,永遠不能體會她的心情,更無法理解她的痛苦。所有人都成雙成對,只有她仍舊孤身一人,在傅家坐立難安。
傅媽媽明裡暗裡的逼迫,大哥大嫂緊鎖的眉頭和鄰居們的指指點點已經讓她難堪至極,沒有男友已經成爲一件罪大惡極的事情。
她並非不想結婚,相反她比任何人都期待擁有自己的家庭。傅媽媽總說她故意挑剔,可是誰又知道她其實很珍惜每一次的相親機會,她也希望這其中有一人可以與她相伴到老。
只是她已經糊塗了二十多年,她不想在感情上繼續軟弱,她想找到那個對的人。可是沒有人理解她,更沒有人耐心聽她解釋,或許再過不久她連選擇的權利都要失去……
她已經被壓迫的沒有喘息的空間,她的善意沒有得到回報,反倒迎來惡毒的咒罵,她的堅持沒有得到支持卻已在閒言碎語面前成了笑話……
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她這輩子對得起任何人,卻惟獨對不起自己。
可是無論如何痛苦,生活卻仍要繼續。傅佩瑤忍不住苦笑出聲,她就是個懦弱的人,懦弱到連死的勇氣都沒有。她一點點挪動已經凍得麻木的四肢,努力站起想要離開,卻一個不穩,整個人栽進河中。
作者有話要說:這就是前世傅三姐的結局,當然今生會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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