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已成事實。
靈魂已離開軀體,鎖鏈再沉重,也鎖不住絕望的靈魂。
屋外,馬蹄聲噠噠響起,頻率之快,令人心驚。
屋內,阿生和老婦纔將站直了身子想要一看究竟,下一刻,不知從哪兒來的巨大力量將他們同時掀翻,身子重重的撞擊在牆壁上,張口吐出大口的鮮血。
馬兒的嘶鳴聲響起,馬蹄噠噠的聲音就在耳邊。
白馬上一抹暗紫色身影,竟是連人帶馬一同衝進了屋內。
劇痛使得阿生和老婦蜷縮在地上,痛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肖寒翻身下馬,如炬目光定定的落在被鎖鏈鎖住的單薄身影上,他眼底燃着蝕骨吞血的極致火焰,縱然這一刻,他還是世人眼中強勢霸道神秘莫測的墨閣閣主,可他眼底卻泄了絲絲掙扎的悔恨。
此刻映入眼簾的每一幕,都帶着蝕骨焚心的懊悔,都帶着痛徹心扉的決絕,都帶着不擇手段的報復。
阿生和老婦嚇呆在原地,肖寒猶如從天而降,卻自始至終沒有多看他們一眼。
他徑直走到長亭身前,快速解開她身上的繩索。
每解開一個,她肌膚被勒出的血痕都深深刺激着他瞳仁,還有她衣服上的鞋印,以及散落在一旁的摔散的凳子,都在告知他,之前,她所承受的傷害和打擊。
懊悔和憤怒填滿了胸腔,一觸即發。
他輕輕托起她受傷的身體,小心翼翼,卻戰戰兢兢。生怕自己再害的她二次受傷。
“長亭”他啞聲開口。
酈長亭緩緩睜開眼睛,瞳仁明明看着他,可實現卻是渙散空洞的。
他的懷抱清淺溫柔,越是如此,她越是覺得自己已經不屬於現在的身體了,整個人輕飄飄的,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又像是遊蕩在空蕩蕩的山谷中。
她受了很重的傷。
但最重的傷還在心底。
她悽然一笑,指着地上躺着一動不動的“盡餘歡”,眼淚卻在這一刻倔強的不肯落下,亦或者是,已經在上一世悉數流光,流不出眼淚的乾澀痛苦,纔是人生最痛,最絕望。
“肖寒,盡餘歡來叫我了,叫我陪他一起走,去很遠很遠的敵方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悽然開口,想要掙脫肖寒的懷抱。
下一刻,卻被他小心翼翼的呵護在懷裡,“酈長亭,盡餘歡沒事,他還活着你不能跟任何人走你只能在我身邊”
長亭不相信的搖搖頭,眼神依舊麻木空洞,“是啊,他會活着的。人的元靈是永生不滅的,他會在另一個世界等着我,所以,我現在去找他了”
“不,你哪裡都不能去他就在外面,我現在帶你出去見他。”他抱起她,朝外面走去,心下,卻是刻骨的頹然。
他不明白這一刻,她爲何一心想要見到盡餘歡,爲何見了他還要一心一意的追隨盡餘歡而去但是此刻的酈長亭,就像一個纔將出生就被拋棄丟開的嬰兒,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只是木然的掙扎着,想要擺脫這裡的一切,哪怕是魂飛魄散,也不想再留在原本的軀殼內。
酈長亭突然擡起手來,觸摸着他冰涼的面頰,從光潔額頭到濃密的眉毛,再到深邃墨瞳,再到高挺鼻樑,每一次觸摸都那般輕柔細膩,連帶他的心,也變得柔軟脆弱。
“你不是盡餘歡不是他。我知道我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他了我活在這一世,就不可能再見到盡餘歡,唯有我死了,我的元靈去到下一世去找他,我才能再見到他”
她的茫然無助,她的單純執着,在這一刻,一寸寸連着血肉撕扯着他的身體,將他心底從不爲人所見的柔軟一面刺得傷痕累累,繼而曝曬在光天化日之下,焦灼,焚燒,淒厲,嫉妒。種種複雜的情緒混合在一起,侵吞他曾引以爲傲的自信和冷靜。
長亭認定了他不是盡餘歡,於是擡手錘着他胸膛,一會哭,一會笑,說着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胡話。
“我求求你們放了盡餘歡好不好放他一條生路,讓我做什麼都可以你們想看我脫衣服是不是好,我現在就脫你們想怎樣都可以只要你們放了他”
她柔柔出聲,一邊說着,一邊動手解開身上皺褶不堪的衣領。
上一世,盡餘歡被殺手製服,那些殺手也曾佞笑着要她脫掉衣服,否則就立刻殺了盡餘歡。
她照辦了
看着她光潔如玉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盡餘歡當時不知從哪兒來的巨大力量,一瞬掀翻了制服他的兩個殺手,抱着長亭狂奔着跳下了山崖。
“餘歡,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在瓊玉樓我真的不知道,酈夢珠灌醉了我,將我丟在那裡,無論我怎麼喊怎麼叫,都沒有人來救我,他們打我罵我,他們說我已經毀了,說我酈長亭既註定是個千夫所指的賤人不是那樣的不是”
肖寒墨瞳凝結在她噙着眼淚卻始終倔強的不肯落下的眸上,抱着她的懷抱,一點點收緊,心也跟着一寸寸縮緊。
她的話,如五雷轟頂,炸的他渾身震撼麻木,聽着她的胡話,卻猶如萬箭穿心一般,侵蝕他的五臟六腑。
她全身似乎是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具是青紫遍佈血跡斑斑。
屋外,十九和十三遲疑着不敢進來。
他們還沒見五爺碰過任何女子,尤其是現在這般小心翼翼又極致憤怒的表情,更是不曾見過。他們都是看出酈長亭在五爺心中的地位,只是沒想到,酈長亭的地位竟是重要到,令五爺不顧生死策馬衝進了屋子。
“馬車呢”
正在這時,一聲冷喝自屋內響起。
十九和十三忙回過神來,“五爺,馬車就在院”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一抹暗紫色身影自眼前飛快閃過,馬車的簾子都沒來得及掀起來,肖寒抱着長亭已然坐進了馬車。
“五爺,那兩人如何處置”十三打暈了安生了老婦,沉聲詢問。
“小的殺了老的留着。”肖寒的語氣從未有過的陰鷙沙啞。
十三和十九具是一怔。
五爺向來殺伐果決乾脆利索,這次竟是留下那老婦的性命,讓她親眼見着自己的孫子死在自己面前,這比一刀刀的割着她的肉還要痛苦絕望。
五少已經很久不曾有過這般狠絕的命令了。
自從墨閣和石風堂建立之後,五少的出事方式愈發低調沉穩。
這一次,又是爲了酈長亭。
十三留下善後,十九駕車。
馬車內,長亭掙脫了肖寒的懷抱,後退到角落裡,腦袋靠在車窗的一側,任由冷風滲透進來,吹拂着她蒼白麪頰。
“再來一次又如何不還是這樣的結局我救不了盡餘歡,每一次都是如此,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我應該離他遠遠地,越遠越好,我以爲我自己是誰能夠改變他,令他從頭再來嗎呵我根本什麼都不是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我還奢望着去幫他我根本不該再回來的”
她自言自語着,像是馬車內只有她一個人存在。
這一刻,她的靈魂已然飛出了身體,孤獨的徜徉在身體上方,遊蕩,徘徊,已然失去了重新回到身體的勇氣。
“我不該令我的孃親失望,不該令她一次次爲了我生氣,如果我能早點懂事,孃親不會死,如果我能早點發現酈震西和錢碧瑤的陰謀詭計,孃親也不會被他們活活氣死我怎麼會有這樣的爹爹這樣的祖父永遠的利字當頭,狠毒無情”
“我本不該進宮,本該陪伴在孃親身邊,但是所有人都只看到我不好的一面,卻從未想過,在宮裡那七年,我是如何度過的我眼角下的傷疤,還有陽拂柳的硃砂痣,明明是對陽拂柳最大的控訴,可到頭來,卻成了對我最大的嘲諷和辱罵”
“可我寧願忍受這一切,也希望回到孃親在世的時候,我要她還活着我不要孃親離開我嗚嗚”
她突然起身,緊緊抓着肖寒的手,眼淚終是忍不住,撲簌撲簌落下來,
“肖寒,我知道你神通廣大,你什麼都能辦到是不是你幫我,幫幫我吧,讓我孃親回到我身邊吧我要孃親還活着我要孃親求求你了,你都能找到我,你也能幫我的。只有你能幫我是不是”她握緊了他的手,這一刻,她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巨大力量,柔弱的小手恨不得嵌入他骨頭的感覺。
肖寒知道,她是因爲看到盡餘歡的替身的慘死,受到了極大的刺激纔會令所有痛苦的回憶都在這一刻瞬間爆發。
是他的倏忽,早該派人日夜暗中保護着她。
他任由她緊緊握着自己的手,任由她將他的手捏的變形蒼白。
“孃親你知道嗎酈震西和錢碧瑤他們,竟是想着再將我送到宮裡去我不要再回到皇宮不要他們明知我在那裡過了七年不人不鬼的日子,他們還要把我推進火坑孃親,你知道嗎”